水陸大會的段子最早就是從蘅蕪館傳出去的,至今熱度沒有退盡,故事又不長,是以芳草閣這邊隔三差五就會安排上一場,由說書人講來熱場子。
大家聽得正熱鬧,臺子上的說書人正在形容讚美故事中的主人翁——智勇雙全,來歷非凡的淼靈女使,冷不丁有人站起來拆臺,破口大罵。
大廳裡亂糟糟的,坐在前排的尹元波仗着酒氣,一腳踩上了椅子,手中的茶盞“嘭”地一聲倒扣在桌上,大聲嚷嚷道:
“沒聽清?那我就再說一遍好了,什麼狗屁的女算子,女仙人,其實就是個放蕩無恥的臭女人罷了!”
尹元波環顧四周,發現大廳裡的每一個客人都在望着他,不少人伸着手指指點點,很快就有人認出了他。
“喲,這不是尹三爺麼,您是不是喝大啦,跑到這兒來耍酒瘋吶!”
“我說尹三爺,你話可不能亂說啊!人家清清白白一位女大人,你好這樣詆譭人家?”
尹元波眼珠子亂飛,猜不出哪一個是寧王派來和他唱雙簧的,就朝地上“呸”了一口濃痰,扯着嗓子道:
“清白個屁她!好叫你們曉得,你們口中的女仙人原本是我家奴才秧子生下的,前些個我娘生辰做壽,請了她娘倆,誰想她跑到我家裡來,打聽到我堂兄尹元戎也在府上,就在後院廂房脫了衣裳,誘使我三堂兄前往,瞧見她袒胸露乳的模樣,要不是我也跟了過去,就被她賴上了!我親眼所見,騙你們半句,就讓我死爹死娘!”
他說的是口沫橫飛,最後一句毒咒,雖不恭父母,但是當即就有一羣人信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少有幾個登徒浪子擠眉弄眼,說出一些下流話。
尹元波有一瞬間十分痛快,只覺得替他娘報了仇,又往尹元戎臉上抹了黑,可他還嫌不夠,拍着桌子又嚷嚷道:
“你們不信,我就跟你們說說,那個餘蓮房脫了衣裳,左胸房上有一顆紅痣。嘿嘿。我瞧的可清楚了。她啊——”
“住嘴!”
一聲怒喝,穿過樓層,尹元波一頓,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眼前一道白光閃過,一個東西擦着他的腦門飛過,在他身後的桌子上炸開了花,“嘭”地一聲碎響。
尹元波頭有點蒙,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樓上有人拿了杯子砸了他的腦袋,下一刻,他便驚地“啊呀”了一聲,捂住腦袋。腳沒站穩,從椅子上連滾帶爬地摔到地上。
噗咚!
“哪個龜孫子暗算你爺爺!”尹元波吃了驚嚇,一抹腦門上出了血,霎時白了臉。
熱鬧的芳草閣此刻是少有的安靜,衆人瞧見尹元波的狼狽相。紛紛擡頭看向二樓。
二樓上,景塵詫異地轉頭去看薛睿,他剛剛出聲制止,這人一聲不響,竟直接抓了旁邊客人的茶具,把人打破頭。
從樓上到樓下有一段距離,能又準又狠地砸中人家腦袋,可想而知薛睿用了多大力氣。
薛睿滿面寒霜,一手還握着扇子,撩了袍子,轉身就從樓梯上大步下去,景塵一個愣神,就落在了後頭。
早有人認出了薛睿,卻不敢出聲,大廳裡站着遊客自覺讓出一條道來,唯獨尹元波不知是誰砸破了他的頭,坐在地上罵罵咧咧,試圖爬起來。
薛睿很快就走到尹元波面前,二話不說,伸出一腳,踩在對方肩頭上,將快要爬起來的尹元波又踹倒在地上,四腳朝天。
尹元波悶哼一聲,疼的直冒冷汗,他暈頭轉向地躺在地上,睜開眼,就看到一張並不陌生的臉。
“你、你,是你——”
薛睿怒極反笑:“是我砸了你的狗頭,你待如何。”
他只後悔,方纔沒有及時阻止,堵了這狗東西的嘴,讓人不清不白地侮辱了他的心上人。
尹元波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仗着身爲尹家的孫子,在外頭作威作福慣了,這京城裡少有他見了會膽怯的人,眼前薛睿,就算是一個。
薛相府的大公子,和讓他又羨又妒的三堂兄尹元戎齊名的人物,他自認惹不過他,可是要他白挨他的打,他也不甘心!
“薛、薛城碧,你不要欺人太甚,”尹元波底氣不足地衝薛睿喊道:“你身爲朝廷命官,卻還出手傷人,知法犯法,你信不信我到大理寺告你去!”
薛睿不慌不忙地拉過一張椅子,斯斯文文地坐下了,“唰”地一聲打開扇子,一邊輕搖,一邊冷視他道:
“你身無功名,當衆侮蔑朝廷命官,論罪當杖責五十,我乃大理寺少卿,有斷罪執刑之權,打死你也是天經地義。”
大理寺比刑部職權更高一籌,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說刑部和衙門針對的是平民百姓,那大理寺就是專治士族貴族。
尹元波一聽就怕了,他打了個哆嗦,翻轉過身,試圖爬開,惹不起他還躲不起嗎,可是剛剛一動,薛睿長腿一伸,這回踹在他小腿上,又把他踢倒在地。
“我話沒說完,你想去哪。”
薛睿下腳極重,尹元波覺得腿骨都快要斷了,這下子眼淚都疼了出來,抱着腿怪叫道:
“來人啊,殺人啦!快去報官,救命啊!”
薛睿眼睛不眨,又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給我閉嘴,再敢亂動一下,我就踢斷你的腿。”
尹元波連挨幾下,疼的直抽抽,他何時吃過這種虧,當即怕的不敢再動,老老實實趴在了地上,嗚嗚咽咽。
看到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有人忍不住恥笑出聲,也有人見勢不妙,想要趁亂溜出去,被薛睿餘光掃到,轉頭交待景塵:
“煩勞景兄,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許人離開這裡。”
景塵點點頭,他也惱怒那人污衊餘舒,自知不比薛睿的處事手段,就聽從他的安排,皺眉看了地上那人一眼,轉身去守着樓梯口和大門了。
憑他的本事,這裡上百個客人,除非會飛天遁地,否則一個都別想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尹三爺是吧,”薛睿對尹元波並不熟悉,只認得這是尹家一個小少爺,是尹元戎那廝的堂弟,卻叫不出名字。
“我來問你,你爲何要詆譭朝廷命官?司天監的餘大人與你有仇嗎?”
薛睿怒則怒矣,理智尚存,今天這一出鬧劇,分明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尹元波的話傳出去,不論是真是假,餘舒名聲難保,對方的目的就達到了。
這裡這麼多人,想要堵住這些人的嘴,讓他們出去不要亂說是不可能的,那麼當務之急,就是搶在流言散佈之前,儘量扭轉話風。
尹元波倒有些硬骨頭,被打的頭破血流,照樣嘴硬,不服氣道:“我怎麼叫詆譭她,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可以發誓,你不信可以找我堂兄對證,看看到底是我說謊,還是確有其事!”
他一心想着儘快脫身,卻又不肯改口,滿以爲這麼說薛睿就會放過他,誰想薛睿冷笑一聲,揚聲道:
“管事的呢?”
很快就有人跑上前,其實這芳草閣裡每一層樓都有個管事,剛纔事發突然,薛睿一露面,管事的就選擇性地裝聾作啞了,這會兒喊到他,便站了出來。
“薛爺,小人孫五。”
“孫五,你派人到隔壁街上去找尹三公子,把這裡情形告訴他,來不來他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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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元戎什麼德性,薛睿再清楚不過,這大晚上的人不會在家,肯定是在煙花柳巷快活,隔壁街上有十幾家青樓楚館,據說新晉了一位花魁娘子,尹元戎這會兒八成就在那裡獵豔。
“哎,小人這就去。”
孫五答應一聲,一溜煙地跑走了。
地上尹元波傻了眼,他只是說說,薛睿怎麼真的去找人了!
他有片刻的心虛,心裡安慰自己,怕什麼,他又沒有說假話,頂多是誇大其詞罷了!
反觀薛睿,則是斷定尹元波在鬼扯,不說別的,單就最後一條,他曾輕薄佳人,餘舒胸口上有沒有痣,他會不清楚嗎!
只是這件事,卻無法對證了,總不能讓餘舒脫了衣裳讓人驗身。
薛睿越想越覺得惱火,看着地上抹得滿臉是血的尹元波,猥瑣又可恨,回過神來,又是一腳踹過去。
“唉喲!”尹元波痛呼,兩眼淚涌,又恨又屈地望着薛睿:
怎麼不動也要挨一腳!
不帶這樣的。
他擔驚受怕地環顧四周,試圖找出寧王的手下搭救他,可是看了一圈,都分辨不出哪個纔是“自己人”。
薛睿起身朝四周拱手,歉意道:“各位包涵,今日之事,關係到朝廷聲譽,不問個清楚,且先不要離開。”
來這裡花錢的都是有閒的主兒,看熱鬧哪嫌事大,不必薛睿說,也不會有幾個人想走,但是薛睿這麼客氣,他們心裡還是受用的。
就這樣,沒人鬧着要走,一羣人陪着薛睿,一直等到孫五氣喘吁吁從外面跑進來。
“來了來了,尹三爺來了!”
話音落,穿着一身騷包的粉紅束衫,搖着紙扇的正牌尹三爺就從門口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薛城碧,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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