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大片的紅,順着腹部流下來,在素白的衫子上綴出一朵殷紅的花,殷紅,悽靜的綻放着,緩緩的流在地上,渲染出一片猩紅的血月。
世人常說,人生有三大痛苦,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得到後覺的不過如此,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林德棋此時才明白這最後一句話的涵義。
他呆呆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胭脂,突然,他捂住心口,感覺那裡有什麼東西碎了……
是了,是心。
好像胸腔裡的那顆心一下子被人攥住,又似乎是誰拿着刀子,一點點的凌遲着他的心頭肉……
等刀子再拔出時,同時也拖出了他心裡有關她的一切美好回憶……
一顰一笑,
一嗔一怨,
如今,
竟是那麼的撕心裂肺!
疼得他彎下了腰,似乎這還不夠,林德棋身子漸漸滑下,一下子跪在胭脂身旁,他似乎突然間清醒過來,急急撲了過去,將她弱小的身子緊緊的抱在懷裡。
“胭……娘子……”
他這一聲竟然是哽咽出來,連他自己也愣住,他哭了,是的,他哭了。
然而這一聲顫抖的呼喚,讓胭脂漸漸散去的的一抹意識又收了回來,眼淚便再也忍不住涌了出來。
“相公……”
胭脂的聲音很輕,她閉着眼,泛白的嘴脣輕輕蠕動着,林德棋顧不得臉上肆虐的淚水,急忙將頭貼在她的脣上,他聽見她說:“相公……我好累……我等了你……太久了……可惜,你從,從未回頭看我……”
胭脂話未說完,身子便一陣抽搐,鮮血汩汩從脣中溢出,林德棋甩掉眸子中的淚,伸手擦着她脣邊的血,可是怎麼擦,也擦不完……
“別說了,胭脂,我帶你回家。”
林德棋起身便要走,可胭脂卻搖頭攔住他,她努力的擡起手拉着他的衣襟想要將她心裡的話說完,林德棋抱着她,將臉貼着她蒼白的臉頰,不再有動作,靜靜的聽她繼續道:
“德棋,因着你,我對塵世,還有幾分眷戀,可你,不愛我,我一直都知道,有時,我也覺得很委屈,也有,也有幾分不願意,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繼續愛你……”
林德棋聽着她的話,眼窩裡流着一行行亮晶晶的東西,緊抿的脣裡抽噎着一聲聲壓抑的,痛苦的哀鳴,彷彿是從他靈魂的深處宣泄出來!
“娘子,不要再說了……”
“不,”胭脂沒有睜開眼,卻是搖着頭,她努力的喘息了一口氣,接着道:“德棋,爲你死,我不後悔,甚至感到幸運,你還活着,可是,現在,我面對了死亡,才,才發現原來世上的一切,都不過是塵土而已,相公,今生我用了生命來愛你,可來生,林德棋,我不在愛你了,我真的累了,很累,很累。”
“不!”林德棋搖着頭,“胭脂,不,你不能離開我,是我對不起你,我發誓,我一定用生命愛你,不,你能那麼殘忍,不能……”
胭脂想要勾脣笑笑,可她真的累了,這一生,她從未自己活着,希望來世,活的自在些……
活的自在些……
胭脂眼角最後一滴淚流盡,意識終於飄散,搭在他身上的手漸漸滑落,最後,一切歸於塵土……
可自始自終,她沒有睜眼在看他一眼,夠了,她這一生愛他愛的夠了……
“不!”
林德棋仰天長嘯,抱緊胭脂的身子竟是號啕大哭,可,有什麼用呢?
林晚兒別過頭,抹掉眼角的淚水,她心裡是恨林德棋的,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又有何用?
她輕輕嘆息,不想在理會那個哭泣的男人,緩緩向般若走去。
而般若此時恨恨的垂眸,腳下踩着的是方纔偷襲的兇手。
林晚兒看着林沉眼底突然涌出一抹忿恨,她猛地擡腿一腳踢向他,林沉悶哼一聲,口中溢出一口鮮血。
“殺了他得了,留着也是禍害。”般若睨着他,沒好聲氣道。
林晚兒搖了搖頭,道:“算了,把他交給林重吧,他身上背了四條人命,可終究是人家的家事,我們無權處理。我們走吧。”
般若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段白練,將林沉五花大綁起來。
二人拖着林沉緩緩向忘憂谷走去。
——
林重已然被族人救起,他倚在牀上,老淚縱橫:“胭脂是個好姑娘,這麼多年,是我們林家虧待了她。”
想起胭脂的死,林晚兒心下唏噓,她搖了搖頭道:“她這一生已然如此了,希望來世,她可以過的自在些。”
林重聞言垂下眸子,悠悠的嘆息。
林晚兒將懷中的兵書拿出來,墨黑的紙章竟如同人心一樣,她將兵書遞給林重眼前,道:“此書雖是至寶,可也害人不淺,希望林族長好生保管。只是……”
林晚兒沒有說完,收回了欲說方纔的話。
林重疑惑的擡眸,道:“可是如何,林姑娘但說無妨。”
林晚兒斂目想了想,還是擡起頭道:“林族長,這兵書是一把雙刃劍,端看你如何運用它,倘若國家動盪,還請林族長不要記恨個人仇怨,將這本兵書交給賢德之人,興許會有所作爲,可保一方平安,比族長將它守成死物來的好。”
林重聞言竟是仰頭大笑起來,他看着林晚兒連連點頭,道:“林姑娘說的不錯。”
林晚兒綻脣笑笑,將兵書放在林沉的牀上,可待她落手的瞬間,林重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林晚兒一驚,驚奇的擡眼看着林重,而林重竟然面帶微笑,眼中騰起一片讚賞的神色,笑道:“何必放手,既然姑娘說了交給賢德之人,姑娘又何必交還。”
林晚兒聞言大驚,想要抽回手,可林重的手擒住林晚兒的手腕,竟然是絲毫也動彈不得。
林晚兒無奈,只好道:“林族長說笑了,再下一介女流並無所長,還請林族長另尋高人!”
林重蒼白的臉忽然正色道:“五十年了,我林家已然守了它五十年了,這五十年不知多少貪婪的人因他害命,包括我的弟弟和兒子,可姑娘不同,這書既然在姑娘手中,姑娘大可以拿着它逃之夭夭,可姑娘不還是將它送回老夫手裡了麼,這份坦蕩蕩有多少人已然失去了……”
林晚兒沒想到林重會突然如此說,若水碧瞳裡笑意漸深,鳳尾一般的眼角卻卻發清明無垢。
“晚兒沒有野心,也非賢德,林族長怕是所託非人。”
林重緩緩鬆開抓着林晚兒手腕的手,林晚兒感覺腕上一輕,她笑着收回了手。
可林重卻撿起落在牀上的兵書,一臉虔誠的看着,上面雖是一塵不染,可他還是小心的擡起衣角擦了擦上面的污垢,卻又自嘲的笑笑,那是沾染了許多人的血,豈是他擦的掉的。
林重微微嘆息,雙手捧着兵書將它遞到林晚兒眼前,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鄭重,他沉聲道:“是我的迂腐將這本書守成了利刃,現下我將它送給你,希望有朝一日姑娘可用它保家衛國。”
林晚兒大驚,連連搖頭道:“林族長錯愛,晚兒實在擔當不起。”
林重笑了笑,卻是有一分輕鬆,他道:“那就將它放在你那,他日姑娘若遇到賢德之人,這本書就由姑娘送給他,我老了,守不動了,只有交到姑娘這,我放心。”
林晚兒的心被林重猛地一震,潮騰涌,就像平如鏡的湖泊泛起層層的微波,那是一種信任,也是責任。
林晚兒緩緩伸手接住那本人人搶奪的書,卻感覺它沉甸甸的,沉的不是它的重量,而是林重的信任。
——
般若做在窗下,橫着眼角陰沉沉的睨着林晚兒。
林晚兒卻不爲所動,坐在廳內圓桌旁,悠然的執着酒杯淺淡的飲茶,倒是一旁的明月看不過去,她嘟着嘴走到般若身旁,掐着腰道:“般若姑娘,你何必用這種h眼光看着姐姐,姐姐心中坦蕩,是世間多少庸俗的人所沒有的。”
般若聽了明月的話竟是嗤笑出聲,狹長的鳳目白了一眼林晚兒,譏諷道:“真是傻,你一個女人家,卻是得了這兵書,還不知要招來多少禍害,依我看這林重心機深沉,你竟也相信他?”
林晚兒眉眼如畫,眸裡含了一池春水清波流盼,憑添了幾分淡然,她抿脣笑了笑,側目瞧着般若,輕笑道:“你錯了,林族長是怕在因此書而起波瀾,兵書至寶,他交給我,是信任我,想我林晚兒,從來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否則我也不會接下它。”
般若睨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一甩頭不再理會她。
林晚兒看着般若的側影卻漸漸沉下雙目,她飲罷最後一口金色茶水,貌似不經意道:“林族長答應我,明日便同我去祠堂,爲我查林家族譜,我想父親的身份明天就會水落石出了。”
在林晚兒意料之中,她看着般若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漸漸眯起鳳眼,般若,你心裡究竟藏了什麼秘密,而父親,與臥龍王到底有沒有牽扯?
沒關係,明天她就知道了,她想,事情總該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