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光飛逝若白駒過隙。
七王再無障礙,登基爲帝。國號金堎。自封縉帝。
朝臣們不服的早就被一一除掉。是以國泰民安,君臣和睦。再無風雨。
時局一點點安寧下來。七王爺若不說野心,倒也是個爲帝的材料。處理國事,井井有條。
然酒樓飯肆之上,說書先生口中,還是免不了說一段燈影斧聲的故事。先帝如何如何,太后如何如何,太子如何如何,五王如何如何。
雖然七王有意,卻堵不住悠悠衆口。索性由得他們說去,倒令那一段辰光益發曖昧不清。
新皇登帝,大赦天下。廖奉霆的軍馬雖護太子不利,但到底是將在外,是以罪不至死。新帝法外開恩,允他少整生息,緩緩歸京。
京畿。陸家。
溯央望了一會窗外初長的淡黃色迎春花,低低的眉頭微微舒展一些,重新坐回那張傾灑陽光的太師椅上,垂眸做着手上的活計。
那是一件淺色衫子,身量嬌小,繡着暗雅的花紋。小小的衣襟、小小的盤扣、小小的寬袖。是爲她的天佑而作。
她肚子已經大了,沉甸甸的壓着她纖細的身子。雖然笨重些,卻絲毫無減她清秀嬌美的容色,反倒顯得更加溫潤靜好。
她做的那麼認真,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一道幽幽的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
春光瀲灩晴方好。
夜色正濃。
朝綠端了一盤糟雞,一盤水晶肘子,一盤豆腐,並一甕黃豆豬蹄煲湯放於案上,伺候溪寧與陸聖庵用膳。溪寧取筷子嚐了一口,正在細細嚼着,卻見身邊的陸聖庵舉箸停於半空中,遲遲不落。他暗黑的眸中泛着一絲絲迷惘的霧氣,黯然不明。
溪寧心裡“咯噔”了一下,手中的筷子也擱到了瓷碗上,臉上卻仍是巧笑溫婉:“相公,怎麼不動筷子?”
陸聖庵循聲看了她一眼。這個優雅俏麗的女子,叫做溪寧,是他剛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人。她說她是他的妻,那一日
是他們成親的良辰,可惜他的奶奶暈迷不醒,而他亦墜馬而傷。可他不記得了,什麼也不記得了。過往的記憶彷彿被強行積壓蹂躪,塞進了一隻逼仄的鐵鎖盒裡,再不能打開翻看。
她說若是爲下人知道他記憶全失,定然有礙陸家的生意,是以暫且瞞着。她的話不無道理,便也就只她與她貼身侍婢朝綠知道他失憶之事。溪寧行事精明幹練,對他也百般柔順體貼,可他心裡不知爲何,隱隱綽綽地似堵了一道牆。與她不能親近。
可今日那個女子……他猶豫片刻,終究是問出了聲:“北邊廂房的那個女子……是何人?”
溪寧原本嬌美的臉龐彷彿淬了一記毒針,驟然蒼白冰冷。她的眼光盯着陸聖庵,似乎想從他的眼中尋出動情的蛛絲馬跡。
爲什麼,你可以連一切都忘卻,卻還是第一個看到了她?
難道冥冥之中,皆有定數……我溪寧,終究不能成爲你心裡的那一個?!
哈哈……命……若是我信命,便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的眼睛裡颳起暴風雪般的狂謬,紅脣如火,字字若刀:“她麼?她是你從前的妻子,是致你與你表弟廖奉霆兄弟鬩牆的妖精狐媚,更是你奶奶今時今日性命垂危的始作俑者!”
陸聖庵只驚得雙瞳劇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溪寧心裡浮起陣陣冷笑,口中緩了一緩,語帶幽咽地道:“你不記得了麼?你幼時家道中落,是我贈你一塊玉佩。後來你尋到我,帶我回了陸家,要給我一個名分。我們二人情真意篤,可如今的太皇太后爲了制約朝堂勢力,將這個女子嫁給了你。她入了門,逼得我不能與你……與你……”她臉上紅暈輕浮,欲語還休。說着說着,益發哀怨起來,眼角滲出幾顆清淚,“她欺侮我也就罷了,你表弟廖奉霆廖將軍住在陸家府上,她竟……竟去有意撩撥……廖將軍到底也是血氣方剛,這一來二去,難免有些……”她說着,輕垂螓首,似是羞於啓齒,又似是憤憤不平,“後來你生了氣,與廖將軍打
了起來,自然也就冷落與她。廖將軍自覺對你不起,主動請纓去邊疆擊敵。”
陸聖庵怔怔聽着,腦中只覺得時而混沌、時而清醒,似乎有些事情是真真實實的,又似乎有些事情是虛虛茫茫。
溪寧驟然拔高嗓音,寒聲說道:“她眼見你對她已然起了異心,陸家夫人之位不保,哪裡善罷甘休?竟然與一個採花男子買了春藥,下在你身上!”
陸聖庵又是一怔,下意識地道:“她腹中孩子……”
“不錯,便是那個時候……”溪寧澀然道,“後來,你不甘心被她擺佈,終是冷落了她。加上朝廷中太后失勢,你終於能得着自由不用受制於人。是以你才娶我爲妻,以她爲妾。本是歡歡喜喜的日子……誰知她竟惱羞成怒,給奶奶下了藥……你纔會一時氣急,騎馬時摔了下來……”溪寧說着,以手掩面,淚溼錦帕。
陸聖庵愣愣地望着她,不禁從口中吐出幾個字:“世間竟有如此蛇蠍心腸的女子……”他今日見到她對着親手裁製的小衣輕柔微笑的模樣,竟會以爲她的溫婉靜好一如那笑容一般。那一剎那,他心中曾掀起過對溪寧都不曾有過的情愫。可如今看來,原來世間的美麗女子大多歹毒心腸,可恨她也是一般的毒辣,甚至還愈加恬不知恥!
他眼中罩上一層冰冷的陰霾。溪寧由指縫中看到,心裡不禁一聲冷笑。他信了,果然信了,真是關心則亂。可他要不信又有什麼法子?全陸家上下都是她溪寧的人,何況今日的這一番話,十句裡三句真七句假,量陸聖庵聰慧過人,也尋不出半點把柄——除非他再墜一次馬,把以前的記憶都尋回來!
溯央啊溯央,不要怨我心狠手辣,你今生今世最大最大的錯誤,就是跟我溪寧爭同一個男人!你讓我經歷過的痛楚,我會十倍百倍千倍的償還給你!
言!出!必!鑑!
陸聖庵的聲音,似從極遠極遠的地方傳來:“她叫做什麼名字?”
溪寧寒聲輕笑——
“溯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