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聽幾聲雜亂的足音踏進,室內幾個人皆是心中一震。溯央一下站了起來,靠在太后身側。太后按住她的手,她只覺得觸手滑膩,卻冰涼如同萬年寒冰。
只見廖奉霆身上裂了幾處口子,滿臉血污,一面抵擋着一面往後退進殿內。太后緩緩地從座上站了起來,雙目如電地逼視着那十來個涌進殿內之人。那些人皆是黑衣,神色冷峻,兵刃噌噌有聲。溯央跟着站了起來,守在太后身前。
廖奉霆已經被逼得連連後退,卻忍是咬牙在戰。溯央看得心中着急,苦恨自己徒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能替他分憂。
太后突然厲聲喝道:“廖將軍退下!”
廖奉霆依言退後。太后緩緩地往前走了兩步,溯央攙着她的手。雖勢比人強,卻一如在晶元宮接見來使一般氣度雍容。
那些進犯之人雖然已經打到此處,卻一時被鸞威所懾,不能邁前一步。
太后的眸子在那些人身上冷冰冰地兜了一轉,開口字字如刀:“哀家問你們,你們要的是什麼?”
那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覷。爲首的邁前一步,道:“小的只求太后的項上人頭!”
他不過短短几個字,如擊缶之聲,清脆直接。這句話簡直可是說是膽大包天了。太后卻不驚不乍,不急不惱,冷冷地笑道:“想要哀家的人頭?憑你也配!”
那爲首的黑衣人目露兇光,持了寶劍在手,雙目如鷹狼一般直視着太后。彷彿那劍時刻都能出鞘,要了太后的命。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溯央心中難受,她向來聰慧伶俐,這生死之間的,一時也沒有了主意,只覺得渾身徹骨的冰涼,如洶涌的黑色海水一般,將全身澆透。動彈不能,作聲不得。
太后覆在溯央手上的手亦是一寸寸地冰冷。她卻依舊雍容高貴,如九霄之鳳,居高臨下地望着那些轉瞬間便可以取她性命的亂軍,彷彿是在俯視一羣低賤可悲的蜉蝣。
那黑衣人怒極了,長劍一掃,正帶上一旁的廖奉霆。他原本就是在苦苦支撐,這一下劍在側旁來不及躲閃,腿上中了一下,鮮血如同一朵紅花噴濺開來。
溯央心頭一顫。螓希撲了上去,扶住廖奉霆,眸中淚水滂沱。
“我。沒。事。”廖奉霆咬牙說着幾個字,臉色慘白。
太后冷笑了一聲,笑聲在大廳內迴盪——“你們要哀家的人頭,何必拿不相干的人開刀?真令哀家看不起!”
說着,太后從桌上拿起溯央的那柄素鹿匕首,抵
在脖上。
“太后……”溯央低低喚了一句。這一聲裡悽愴哀慟,情真意切。太后原本硬着的心腸,也被這一聲呼喚險些逼出了眼淚。
“哀家自裁,總好過落入賊人之手,受人凌辱。”太后轉過身對溯央說道,悄悄將金牌塞進她袖中,壓低聲音道:“金牌給你,此事一定要盡力告知皇帝。”繼而臉色一沉,向廳內衆人喝道:“哀家的人頭可以給你們,這些孩子是無辜的。你們先放他們走!否則……哀家就往自己臉上畫花,看你們家王爺信不信這人頭,是哀家的!”
那幾個人對視了一眼,雖都是亡命之徒,一時卻不能奈太后何。太后臉視溯央,嘴角帶着一絲笑:“好孩子,讓你匆匆出嫁,哀家心裡實在也有些過意不去。你與廖將軍出去吧。”
溯央心裡一陣冷、一陣疼。她明明知道這是他們逃生最後的機會,卻無論如何點不下這個頭。
太后側臉對李嬤嬤道:“這些年你跟着我,也辛苦了,你也隨他們出去吧。”
李嬤嬤含着淚卻一動不動。神色之間滿是堅毅,似是打定主意要殉主。
太后眼見她不聽,一時也是無奈。又轉身看着溯央,摸了摸她的臉:“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以前的事,是我對你不起……”溯央眼中不禁浮起一層淚,顆顆摔落在殿前的毯子上,如珍珠一般。
太后猛然一推她手:“走吧,快走!”
溯央還想說什麼,螓希拉住她手,緩緩搖了搖頭。廖奉霆勉力撐起身子,扶住她,三個人這才慢慢向殿外走去。
臨出殿門,溯央最後望了一眼屹立在殿中的太后。只見她神色依然凜然有威,金色鳳凰在衣衫上栩栩如生,簡直就要飛翔起來。那樣絢麗奪目,如日中天。彷彿還是在她最熟悉的皇城根下,晶元宮中;彷彿還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佢聖太后。
素鹿安靜地橫在太后脖頸之間,寒光閃閃,熠熠生輝。
溯央不敢再看,與螓希攙扶着廖奉霆出了太后寢宮門,兩個一路相護的大漢尚在纏鬥,眼見他們出來,一時勇氣倍增,手起刀落切了幾人的人頭。剩下的人似被震懾,又似乎是見到太后並未跟着逃出,目的已經達到,便也沒有緊緊相逼。
兩個漢子護着他們三人,一路出得行宮。東方既白,清冽的風自遠方而來,帶着草木清香,吹進他們的身軀中。溯央只覺得這一夜如一生般漫長。
“得得得……”遠處傳來馬蹄之聲。幾人都是心頭一緊——若是賊人的援軍,那以五人此刻的形狀
,要逃出生天,怕只能是妄想了……
馬蹄聲漸近。兩個漢子對視一眼,懷中寶刀出鞘,蒙血湛亮。
“等一等……”溯央穆地喝道。那爲首的駿馬之上,白袍少年如天降神兵,威風凜凜地一路而來。她雖看不清馬上人的相貌,卻隱隱覺得那不凡氣度,是屬於那一個人的……
果然,廖奉霆拼盡全力,大聲喊道:“冷統衛!——”
馬上少年疾馳而來,在他們面前一躍而下。溯央只覺得他俊容英挺,來不及細看,撐着喊道:“快救太后……”
四字一出,只覺得天昏地暗,全身的力氣都輕飄飄地一點一點卸去,空留下一具軀殼。身子一歪,雙目闔上,就此人事不知。
昏迷過去的那一刻,她似乎聽見誰在耳畔驚慌地叫了一聲:“溯央……”聽那聲音,似乎是廖奉霆。她想要告訴他不該直呼表嫂的名字,卻終究是沒有了那份氣力,直直地墜入了黑甜鄉之中。
大佢十六年,太后於行宮受困,幸得救駕,回宮護養。
溯央睜開眼睛,聽聞的便是這樣一個消息。
她心裡微微一寬,慌忙伸手去摸懷裡的金牌——好在金牌還在。螓希替她掩好被子,紅着眼圈說:“主子身體沒有康復,還是多休息一會吧。”
“我沒事。”溯央抓住螓希的手急急問道,“那些亂黨是何人指使的?”
“京中只稱是賤民謀反。”
“那爲何北臨守衛不能及時進行宮救駕?”
“聽廖將軍說,是被困住了,兼着事先沒有準備,亂賊人多,一時沒有來得及。”
溯央靜靜聽着,沉默一陣,問道:“廖將軍怎麼樣了?“
“……他沒事,在養着傷。都是些皮肉痛苦,沒什麼大礙。”
“那溪寧姑娘呢?有沒有救出來?”
螓希笑了笑:“主子糊塗了,溪寧姑娘昨日去了一個姑母家中,晚上並未在行宮之內。”
溯央想了一想,“嗯”了一聲,輕輕闔上雙目。
螓希看她一眼,道:“主子,另有一件事,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說罷。”
“……九姑娘被冷統衛抓進大牢了,說是前些日子那些城中權貴都是她殺的。她都認了……過些日子,便要行刑……”
溯央聽了,臉上並沒顯出驚訝,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知道了。你拿衣服給我換上。”
“主子要去哪裡?”螓希愣愣地問。
“……去大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