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妃 10泠姬 名 3G 網首發
遙望着杜充華,席蘭薇覺得心裡發空,雖知是出了變數,卻不知這變數出在哪裡、對自己有害無害。
整場宮宴都在觥籌交錯中沉吟着,將兩世交疊着前思後想,只想趕緊想出個因果來。只是含章殿中目下太嘈雜,思緒被擾得混亂不堪,除卻心煩根本想不出任何事。
於是只剩了對於未知變故蔓延出來的幾分心慌。
好在也沒有什麼人多理她,蘭薇自己靜靜坐着,俄而抿一口盞中美酒,在帶着些許苦意的清甜中緩着神思。
她時不時地看杜充華一眼,杜充華卻從來沒有看她,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更奇怪的,是對於杜充華的出現,連皇帝也沒有多問半句。
宮宴在將近子時的時候才散了,席蘭薇略有醉意,搭着宮娥的手往祺玉宮走。在踏進宮門之前,杜充華的步輦卻擋了她的路。
席蘭薇怔了一怔,頷首福身見禮。餘光瞥見兩旁的宮人皆退了開來,知是杜充華的意思。
擡起頭,杜充華正步下步輦、向她走來。
“令儀。”杜充華笑意淡淡,停在她身前睇了睇她,“本宮知道你必定奇怪,本宮爲什麼會在宮宴上。”
席蘭薇一點頭,沒有否認。
“你不必在意這些。”杜充華的笑容添了兩分,在夜色中帶起這份妖嬈,“想來你那天是瞧出本宮的局且故意攪了,可見你不是個愛被人擺佈的——本宮也不是。但應下你的事已應下了,你想圖清淨,本宮成全你。今日只提醒你一句,你應了本宮的事,你也莫要忘了。”
回到雲宜閣歇下,席蘭薇在幽幽燭火中,神思愈發清明。
照杜充華方纔的意思,皇帝確還不知她有孕,且她並不打算現在公諸於衆——否則就不必提醒席蘭薇繼續瞞着。
這就說不通了,禁足的旨意是皇帝下的,她是用什麼法子讓皇帝解的禁?
要知這其中原因,最簡單的法子自是去問皇帝,自己卻又不爲皇帝所喜,還是不要去找這不快爲好。席蘭薇思慮再三,下了榻,往秋白清和房裡去。
二人本就是皮肉傷,這幾日養下來,雖未痊癒也無大礙。本就是告假歇着不必早起,又逢中秋佳節,此時便也未睡,坐在廊下賞着天邊玉輪,面前小几上還擱着兩碟子宮餅、手邊的小爐上暖着桂花酒。
寧靜中聽得腳步聲,二人側首望去,見是席蘭薇快步行來,相視一怔,一併起身見禮。
席蘭薇把事先寫就的紙箋往秋白手中一塞,仍是眉頭淺蹙,分明有心事。
秋白疑惑着打開,清和也湊過去看,邊看邊讀出聲來:“去宣室殿,問袁大人今日生何變故……致解杜氏禁足?!”
清和讀罷訝然,問席蘭薇:“杜充華……解了禁足?”
蘭薇點頭,秋白將紙箋折了一折丟進那溫酒的小爐裡焚了,躊躇道:“奴婢這般去問,袁大人……也不會說吧?”
於是蘭薇從袖中又取了一張紙遞過去,上面寫着:“無妨,只問緣由無傷大雅,袁敘曉得輕重,定不會瞞。”
倒又是把她要問的提前猜着了。秋白遂一笑,覺得自己真是過慮,朝蘭薇一福,便往宣室殿去。
蘭薇回到房中靜等,半點睡意都沒有。等了一盞茶的工夫,聽得珠簾相碰微響,擡眼便見秋白回來了,揮了揮手命旁人退出去,秋白垂眸一福,輕輕稟道:“說是今日徐氏入宮先見了陛下,陛下便許杜充華見徐氏了——後來,杜充華是隨徐氏參的宴。”
徐氏?蘭薇一時沒想起是誰,皺了皺眉頭,秋白在旁又解釋道:“哦……是張徐氏,景妃的母親。袁大人說,是杜氏兒時曾在張府寄住過些日子,此番張徐氏想念得緊、又是中秋,陛下便允了。禁足……許是張徐氏求了情,也就解了。”
腦中靈光一閃,席蘭薇驀地聯繫起來一些事情,細一想,又覺得還差些什麼。
示意秋白退下、也再未讓別的宮人入內,徑自坐到案前,一點一點回憶着興許有關的事情。
杜氏……正殷三十二年採選入宮的家人子,先帝賜給當今陛下爲妾的人。在宮中好像沒有什麼特別交好的嬪妃,至於交惡的、容不下她這孩子的……
席蘭薇長沉了口氣,似乎也沒有。
之前看杜氏那般害怕,席蘭薇曾疑過景妃,但今日若是景妃的母親許她去參了宮宴,就斷不會是景妃了——此舉甚至可說是像那背後之人炫耀和告誡,她是有景妃做靠山的,讓對方不要妄動。
那這人……還能是誰?
席蘭薇苦苦思索毫無結果,輕一喟嘆,自己上一世泰半的時間遠在越遼,對宮中之事實在知之甚少……
想及此,腦海中倒突然閃過一個身影。
輕一拍案,席蘭薇笑怪自己早該想到她。當即提筆寫信,寫了寥寥數字便封了信封,又在信封上書下五字:沈夫人親啓。
有了進展便是一夜好眠。翌日如常去舒顏宮向執掌鳳印的景妃問安,秋晨涼意陣陣,席蘭薇緩步走着,宮道安寂,耳邊僅餘宦官灑掃的聲響。
舒顏宮離祺玉宮並不算遠,這算是個好處,不必起得太早、也不必擔心到得晚了失了禮數。
跨入舒顏宮宮門,那通往靜莊殿的寬闊宮道上,宮女宦官幾步一個,垂首侍立,皆是面容謹肅。
這個時候的舒顏宮總是這一派莊嚴樣子,加之本就華貴氣派,恰到好處地彰顯着景妃執掌鳳印的威儀。
剛到宮門口時,席蘭薇看了一看,門前步輦不多,起碼是主位宮嬪尚還沒到幾個。現下宮門之內也很安靜,席蘭薇維持着儀態,一步步穩穩地向靜莊殿行去。
“前頭可是鳶令儀?”笑語輕柔,席蘭薇回過頭去,見一佳人正迤邐而來。她鮮少與宮嬪多作接觸,這一位也不過是往日晨省昏定時見過幾面,知其位是寧瀾宮主位、秩正四品姬,因聲音曼妙、歌喉動聽,賜了“泠”字爲封號。
待其走近了,席蘭薇屈膝施了個萬福,泠姬頷了頷首算是回禮。端詳她片刻,面上堆起笑容:“聽聞昨晚宮宴前,陛下又召見了令儀,恭喜,想來晉封之日不遠矣。”
聽似客套的道喜,出現在這個時候卻難免讓席蘭薇設防——她正經被召去侍寢的時候,這位泠姬都沒來賀她、回家省親時亦是不曾多說半個字,如今不過隨便召去一見……她反倒來道賀?
小退了半步,席蘭薇垂首靜立,面色卻冷意分明,有意讓對方瞧出她的防心似的。泠姬面色微滯,遂又笑語嫣然:“令儀別在意,本宮隨口說說罷了。”說着又瞧了瞧十餘步外的殿門,“快進去吧,別耽擱了。”
到底是一宮之主,再者不過一同進殿罷了,席蘭薇總不好去駁她。便一路隨着她同行,又只是小心地隨在身後,始終與她隔着一丈的距離,既顯恭敬、又免有什麼說不清的誤會。
宮娥前去通稟,片刻後來請二人入內,方一同進去了,行至景妃身前一福,泠姬的聲音當真清泠如泉水悅耳:“景妃娘娘安。”
席蘭薇猶是隻能緘默一福,退去旁邊落座。
纔剛坐定,杜充華就入了殿,席蘭薇一看她便是一怔:只見杜充華面色鐵青着,似乎很是惱怒,又礙於是在靜莊殿不好發作一般。
心裡莫名一緊,恰好宮娥奉了茶來,頷首接過飲了一口。
再擡眼,杜充華正也向景妃施完禮落座,一個眼風掃過來,眸中冷意讓席蘭薇打了個寒噤。
與昨晚的態度截然不同……
杜充華神色如此明顯,不少嬪妃都看出了不對,但她不說、也就沒人敢問,晨省照舊相安無事。
退出舒顏宮,席蘭薇望了一望乘上步輦離去的杜充華,就她那個連話都不知忍一忍的性子……
回過身攔住了身旁的宮娥。
“怕是要出事,先不回去,你回去找清和來。”席蘭薇動着口型,儘量作得明顯,那宮娥卻仍是怔怔的,看着她的口型不明就裡。
“清和,清和。”席蘭薇一連重複了幾次,那宮女才倏爾明白了,問了一聲:“娘子要奴婢去找清和?”
席蘭薇點了頭,她倒是再沒多問,立刻趕回去了。
席蘭薇放慢了腳步往回走,知道這條道是清和前來的必經之路,也不怕走岔了。
大約是她晨省後突然去叫人有些蹊蹺,清和不放心,一路疾走,來時已經氣喘吁吁,連禮也顧不上行,見了她就急着問:“娘子怎麼了?”
“沒事。”席蘭薇淺笑着搖了搖頭讓她放心,檀口輕啓,讓清和一字字看得清楚明白,“去宣室殿稟袁大人,祺玉宮要出事。”
尚不知緣由,只是那次杜充華來動刑時,並沒有方纔那麼惱怒。今日惱成這般……
席蘭薇長沉下一口氣,笑意漫開:這後宮裡頭,兵來水來,到底還是得宣室殿那邊來擋、來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