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甬洞中火把斜插,搖晃燈火下兩匹劣馬拉扯着破敗馬車入關。架馬的鄉下漢子口齒不清,赤着臂膀比劃解釋,約莫是昨夜大雨後自家婆娘不慎染了風寒,方圓幾十裡地只有瑤城纔有靠譜的郎中,這才駕車連夜趕來尋醫問藥。
馬車中傳出女子不住的輕咳聲,城門衛兵用刀尖挑開遮簾看去,裡面一位身子豐腴能掐出水來的俏娘子看不清臉龐,倚靠在內側嬌喘連連。城門衛兵心中膩味,這傻了吧唧的鄉下莊稼漢怎就討到了這麼個嬌俏姑娘,莫不是因爲這傻漢子器大活好?
城門衛兵眼神如刀瞟過漢子襠下,一把抓過賠笑漢子手裡孝敬的半顆碎銀,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示意弟兄們放行。
瑤城中不興宵禁,月上枝頭時分仍是熱鬧非凡,一輛破舊馬車融入其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漢子駕着馬車在夜市中穿行,只在一家仍未打樣的綢布莊前停留片刻,最終避開耳目七拐八拐到了城中一處僻靜無人地方,一男一女躍下馬車。
渾身一抖,漢子身上結塊的泥濘脫落,露出原本白皙而又健碩的胸膛,從女子手中接過剛剛購置的黑衫套上,常曦輕聲問道:“程府中現可有元嬰境修士?”
程瑤一頭青絲甩成波浪:“父親隨老祖外出良久,府中只有四位金丹境的供奉,並無其他元嬰境大修。”
常曦眼睛微眯道:“能信得過嗎?”
“其中一位供奉是我的姑姑紫姨,從小就對我關懷備至,完全可以信賴。”
程瑤眼神隨即閃爍着道:“但供奉中還有一位河圖叔叔,我自小也與他非常親暱,但近些時候他有些神神秘秘又和另外兩位供奉走得比較近。那日姑姑恰巧有事外出,此行正是他們只允許我帶煉氣境護衛和一名築基境教頭外出,說剩餘修士要駐守本家不得擅動的。”
常曦聞言,嘴角有冷笑浮現。
青蔥玉指繞起耳畔青絲,程瑤忽的細聲如蚊道:“剛纔我扮作你的娘子,像嗎?”
“很逼真,演技反應俱是一流,沒得說。”常曦微微一愣,對程瑤豎了豎大拇指讚揚道。
程瑤眼神微微黯淡,心中難言情愫讓她情不自禁的開口,卻沒換來想要的答案,心裡患得患失間雙頰又涌紅暈。
如果觀音山下那場精心策劃的伏殺真是由那三名金丹境的程府供奉從中作梗,只怕此時警惕心理會比平時來的更重,常曦不敢冒險從程府大門長驅直入,只得避開程府守衛耳目繞行。
金丹境的神識輻射範圍恐怕足有五十丈,常曦催動斂氣決到自身極致,袖中唯一的一枚匿形符燃燒成灰,程瑤身形緊貼在常曦身後,這才勉強可以讓匿形效果將兩人覆蓋其中。
常曦擡頭看了看頭頂的紅漆高牆,“這後邊就是你姑姑紫姨的住處?”
得到肯定答覆後,在程瑤的一聲輕呼聲中,常曦將程瑤柔弱無骨的身子攔腰抱起縱身躍進府中。
府中有侍衛提燈巡夜,常曦不敢使用聲勢驚人的驚鴻步,腳下扭捏起能讓青璇欲哭無淚的青蓮踏,側過身形險之又險的避過侍衛目光。
侍衛提着燈籠瞧見牆角有花草擺動,卻止步不敢向前,再往前便是府中供奉所居的清淨之地,統領纔剛剛被供奉召進去,他一個小小侍衛可不敢觸這黴頭,縮了縮脖子豎起衣領,腹誹幾句秋風寒涼後便走遠了。
程瑤從常曦懷中跳下立於身旁,摸了摸被滾燙胸膛捂熱的通紅臉頰,心底驚異於常曦的心思縝密和膽大心細。
她美眸中升起奇異光彩,感到不可思議,常曦帶着她一路摸進程府,尋常侍衛發現不了在情理之中,可她身後的這間紅漆樓閣中就是自己的親姑姑啊。
築基境修士竟然可以瞞得過金丹境修士的神識嗎?
“本座離開不過幾日功夫,回家聽見的第一件事竟是瑤兒生死下落不明,程家要你何用?!”
茶盞擲地碎成八瓣,風韻猶存的紫袍女子怒叱連連,半跪在女子身前的程家統領汗如漿撒,一身周正銀甲此刻在供奉的威壓下重有千鈞,讓他苦不堪言。
程家統領深吸一口氣,艱難抱拳道:“屬下無能,只在觀音山附近找到了隨大小姐同行的自家弟兄和侍女的遺體。”
統領嚥了咽發乾的喉嚨,頓了頓又道:“一同發現的,還有賈仁賈意兩兄弟和繡花姑的遺體。”
紫袍女子眉目中滿是慍怒之色,冷笑道:“賈仁賈意那兩隻該千刀萬剮的畜生不必多提,原來還有那不知廉恥的賤婢攪和其中,死得好!”
“給我連夜組織府中人馬尋找瑤兒下落,如找不見,你自己提頭來見!”紫袍女子話音中滿是冰寒。
統領俯首抱拳領命,肩頭上如潮的靈力威壓散去,他這才得以站起欠身告退。
紫袍女子坐回椅上,身旁清心靜神的焚香嫋嫋,也依舊難解她緊鎖的眉頭,薄紗袖袍中探出纖細玉指輕釦在桌面,聲聲沉重入心。
嫂子走的早,大哥與老祖爲仙道盟中諸多瑣事疲於奔命,好在家中二公子三小姐俱在青雲山中修行,尋常宗門宗派倒也不敢過於苛責,但少說兩三年內都難得回家一趟。
而那三名外姓供奉的狼子野心此刻已昭然若揭,就是想借此機會鳩佔鵲巢。瑤兒被暗中截殺,與那三名供奉絕然脫不開關係。
想起府中之前那一襲永遠對她面帶笑意的青衫身影,她咬了咬牙,不再去想。
紫袍女子手心猛地攥緊,她忽然記起昨夜那一場大雨。
瑤兒身子底弱,天生畏寒,每逢雨季隆冬都會發病。瑤兒每逢病發時既不哭也不鬧,只是緊緊蜷縮成貓兒般顫抖,那透體寒氣饒是金丹境修爲的她沾染些許都難以忍受。
一直孑然一身的她早過了花信年華,膝下沒有子女,早已將乖巧懂事的瑤兒視作自己的親女兒一般。看着那似貓兒般獨自忍受冰寒刺骨的瑤兒,她心都要碎了,恨不得自己能爲瑤兒代替受苦。
昨夜恰逢大雨,瑤兒病發時若無良藥壓制,焉有命在?!
“瑤兒!”
她霍然起身,心境大亂,腳步踉蹌着就要衝出門去。
就在此時,她身後落地紅窗上插銷被震斷的聲音響起。
“誰?!”
紫袍女子鳳目冰寒,反應極快,一步橫跨至紅窗,掌間靈力暴涌着就要按下。但當她看清紅窗後那張笑靨如花的臉龐時,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行清淚流過臉頰,“瑤兒?”
“姑姑,我回來啦。”
程瑤親暱摟住紫姨的雪頸,輕輕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珠。
紫姨仔細檢查程瑤身體裡裡外外,發現沒有病發痕跡,這才舒了一口氣,旋即臉上怒容浮現,擡起巴掌連番落在程瑤的翹臀上,清脆聲響接連不止,惹得程瑤一陣驚呼討饒。
“有什麼事就不能等姑姑回來再做商討嗎?偏要以身涉險,髒活累活由姑姑來做就好,不聽話的孩子就該打!”
紫姨手上不停,程瑤已經羞的面紅耳赤,連忙討饒道:“姑姑別打了,瑤兒知錯了,常公子可還在旁邊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