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溪州,平頂山。
曾經名聲不顯的平頂山如今已然翻天覆地,一個名叫太上宮的勢力在這裡以近乎奇蹟般的速度崛起,勢如破竹般將平頂山周圍三千里的廣闊山河納入麾下。
蒼溪州中有這樣的勢力迅速崛起,直接威脅到了靈虛宗如今被上清宮釜底抽薪小半的霸主地位,自然不可能對這太上宮坐視不理,很快派出一批暗棋打入平頂山附近。
結果這幫暗棋傳回的消息令靈虛宗山下震動。
原來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崛起的太上宮,竟是一幫面孔很生的人族夥同一羣上至煉虛下至化神的妖獸弄出來的!
爲了扼制這個新生勢力如同病毒般的急速擴張,靈虛宗想了很多見不得光的辦法試圖阻撓,但那執掌平頂山的幕後人物似乎經驗豐富,結果無一例外的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靈虛宗諸多計謀中,到最後也只要造謠抹黑這條計策派上了些許用處,讓被妖魔化的平頂山被蒼溪州中其他勢力所提防。許多不知真相的宗門聯名上報至仙道盟,懇請仙道盟派出神遊境大能剿滅這幫圈地爲王的惡徒,結果這幫被靈虛宗當做槍使的愣頭青,只得到仙道盟長老一句冰冷的警告。
“你們若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現在就趁早給我滾!”
欲再攪動風雨的靈虛宗在耳聞這句話後,百般不甘下,還是終止了對太上宮的一切行動,打碎了牙只能往肚裡咽。
就在整個蒼溪州都在揣測太上宮的靠山究竟是哪位時,殊不知上清宮和蒼溪安家已經和太上宮結成攻守聯盟了。
大青在平頂山下親手搭建了一間傍水竹廬,每日都習慣在這裡盤膝吐納打坐。自他按照常曦給他的安排來到太上宮後,在丹靈閣中擔任副閣主一職,而那丹靈閣的閣主就是在整個太上宮中被稱爲小祖宗的小藥姑娘了。
大青很慶幸自己是在小藥姑娘手下任職,他與小藥在黃泉界中就已經混的很是熟稔。蛇族天賦異稟,自幼親近藥理,他虔心從小藥那學到不少高深的煉丹術,幾番刻苦鑽研後,如今他也能在小藥鬧情緒或是休息的時候撐起半邊天了。
如今的太上宮分爲一閣五營與十堂,彼此分工明確但又密不可分。一閣指的當然就是以小藥和大青爲首的丹靈閣,負責供給整個太上宮的丹藥;五營就正是指的洞幽部旗下的曦營、曉營、嚴字營、千峰營和神器營;而十堂則正好對應從青龍潭下遠赴至此的十大妖族。
大青一襲不曾改變的翠竹青衫,他輕輕吐納着周圍帶着些許芬芳味道的天地靈氣,感嘆道:“陽間果然無限好,比起黃泉界那裡陰沉冰冷的氣息,實在是好過太多太多。”
天空中響起一陣微響的劍氣破空聲,是幾名上清宮弟子御劍途經這裡。大青翹首望去,纖細的手指一彈,只見半空中那幾名上清宮弟子腳下的飛劍升騰起青盈盈的光,御劍速度徒然就暴漲一大截,好方便他們趕路。
爲首那名弟子舉目四下望去,發現清水河畔有座竹廬,廬中有位青衫正目光平靜看向他們,頓時就知曉此人身份,抱拳向竹廬喊道:“我等上清宮弟子多謝青大人出手相送!”
目送着一幫上清宮的後輩御劍遠去,青衫搖頭苦笑道:“什麼青大人,聽着怪彆扭的,還是大青聽得舒服。”
大青微微側耳,敏銳捕捉到身後有輕微聲響,又嗅了嗅空氣中氣味的微妙變化,他笑道:“來就來吧,還帶什麼酒?”
“要不是成天在山上見不到你人,我們哪用得着趟這麼遠的山路來你這吃西北風哦?”
爽朗笑聲很快就到了近處,一道比竹廬高出許多的魁梧黑影撥開遍地青竹走來,一步一個大腳印,赫然是鐵蒼熊。
只見鐵蒼熊兩隻肉乎乎的熊掌都沒閒着,左邊提溜着幾壇上好的竹葉青,右掌卻是平託而舉,掌心中坐着位風華絕代的佩劍白衣女子,不是徐清還能是誰?
徐清躍下磨碾子差不多大小的熊掌,拎過幾壇竹葉青,輕車熟路的彎腰進了竹廬,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了。
徐清取下佩劍掛在牆上,小手一伸,大青就默契就遞上一根清晨纔剛剛砍下的一截新鮮竹筒。徐清把一灘竹葉青全部倒進竹筒,放在明爐上過火,待竹筒被火竈烤的微微焦黃,倒出其中溫好的酒液,頓時整個竹廬就飄滿了醉人的酒香。
鐵蒼熊自問就幹不來這種精細活,搓着熊掌在竹廬外焦急等着,機靈的小眼睛一直滴溜溜的打量着竹廬,琢磨着以自己的體型擠進去會不會把竹廬壓塌。
一人兩獸坐在溪水旁,就着溫好的竹葉青聊了起來。
鐵蒼熊自知酒不多,學着徐清模樣捧着竹筒小口抿酒,咧嘴笑道:“如今咱太上宮在蒼溪州可算是徹底站穩腳跟了,又有上清宮和安家互相幫襯,那靈虛宗現在也是半個屁都不敢放了。要換我老熊來說啊,讓那靈虛宗給咱使些絆子纔好,這樣咱們就又有理由可以殺他個痛快了!”
徐清對鐵蒼熊身上改不掉的野蠻行徑表示呵呵,見大青的竹筒中酒液見底,就從自己這裡勻了些過去,邊說道:“你們也知道,我最近都是和洞幽姐在仙道盟那邊奔波。多虧大人的人脈寬廣,仙道盟的上五宗對我們太上宮的諸多審覈都是一路綠燈,沒有人多問一句,裡裡外外都打點到位。昨日我剛從仙道盟在青州的本部回來,給你們帶來了個好消息。”
“咱太上宮現在是仙道盟中正兒八經的一品宗門了!”哪怕是以徐清的清冷性子,此刻也是忍不住激動的道。
鐵蒼熊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長笑道:“這可實在太好了!據俺老熊知道的,上五宗下就是一品宗門,那咱這太上宮位列一品,豈不就已經算是摸到了上五宗的屁股?少主的能力你們不是不曉得,俺就敢和你們賭,遲早有一天,這上五宗裡必定有咱太上宮的一席之地!”
大青舉杯怔怔出神,嘆了口氣道:“幾月前崑崙那邊突然來消息,讓兩位主母同夙悠和弒天北上。一轉眼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不知大人如今怎樣?是不是碰到什麼麻煩了?”
徐清和鐵蒼熊的神情微黯,他們也不清楚常曦究竟遇到了什麼事,這甩手掌櫃的事一做就是幾個月,連洞幽那邊也對內情似乎並不清楚的樣子。
但就在此時,陽光明媚的天空竟毫無徵兆的烏雲密佈,原本靜謐的密林上空開始出現空間扭曲的跡象,繼而產生的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直至千丈大小,宛如遠古巨獸的血盆大口,道道古老的凶煞之氣從空間裂縫中瀰漫出來。
大青輕輕放下竹筒,原本細看有幾分書生氣的青色眼瞳眨眼間變成三朵流轉不定的青花,危險而又美麗,百丈碧眼玄蟒真身悄然間狂風大作的林間顯露。
“這麼凶煞的妖氣,來頭肯定小不了,是靈虛宗又請來了什麼厲害幫手?”聲音冰冷的鐵蒼熊站起魁梧身子,絲毫不比碧眼玄蟒小多少,摩拳擦掌。
鐵蒼熊纔不拍來者是誰又或是有多麼厲害,空間裂縫這麼大的動靜,太上宮裡肯定已經知曉,五營十堂的弟兄們就在自己身後,便真是那天王老子下凡了,他也敢鬥上一鬥。
徐清無愧於東吳劍窟百年一遇的天才,在潛心修習青雲山的高深劍法後,境界一漲再漲,成爲洞幽部中第二名突破煉虛境層次的女子劍仙。徐清以自身氣機爲階梯,蓮足踏上,直面那道空間裂縫,手掌摁在腰間藏鋒劍上,赫然是藏劍式。
空間裂縫中傳出的波動愈發兇戾,讓大青不禁懷疑那空間裂縫背後連接的是否還是人間。而空間被撕裂引發的天地異象也讓太上宮早早注意到,鋪天蓋地的人馬只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盡數匯聚於此。
斬斷塵緣的林長風留起了鬍子,顯得愈發成熟,一如他上輩子領兵征戰四方的大將模樣。他振臂一揮,精確到細微處的命令即可下達,“曉營人馬聽令!分三梯隊守住空間裂縫四周,第三縱隊負責隨時策應,第一縱隊和第二縱隊全上葬仙弩,我倒要看看神器營新打造的這批化神境天階上品的弩箭,能不能把躲在空間裂縫裡面的傢伙射成刺蝟!”
執掌曦營負責刺探情報的曦兒在經過和靈虛宗諸多明裡暗裡的數次針鋒相對後,無論是心性還是心思都較之以前更加縝密細微。在空間裂縫出現引動天地異象的時候,她就直接發出密信給上清宮和蒼溪安家,讓他們配合行動。
其餘幾營營首和數以百記的化神境大妖將空間裂縫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昨日才從仙道盟本部回來的洞幽也親自到場。這裡是大人利用諸多資源和人脈爲他們建起的叫做家的地方,任何人膽敢侵犯,唯有先跨過他們的屍體!
空間裂縫趨於穩定,標明其中構築的虛空甬道已經搭建完成,衆人嚴陣以待,只待裡面的傢伙露個頭,他們就來個萬弩齊發打個招呼。但在場衆人中,唯有洞幽看向空間裂縫的眼神逐漸變得奇怪起來,甚至到了竟是最後變成了驚喜。
她帶着罕見的顫音喊道:“所有人停手!”
數百大妖連同四營將士們都怔住了,但都不約而同的服從命令。在太上宮中,洞幽是說一不二的女王,她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和指揮,在事後都被證明是最正確的選擇,以致於讓最是桀驁難馴的十大妖族都爲之心服口服,就更不用說洞幽一把手打出來的洞幽部將士們了。
都說女子心最是玲瓏,曦兒和韶華都注意到了洞幽此刻的異樣。洞幽心堅如冰,能讓她露出這種表情的,唯有一人。
空間裂縫緩緩蠕動,走出來一道清瘦些許的黑袍身影,他還來不及深吸一口家鄉的空氣,就瞧見周圍密密麻麻一圈全副武裝的將士和大妖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常曦老爹曾誇他長了一雙過目不忘的眼睛,常曦放眼望去,每一人每一妖都是熟悉的面孔,他看到許久不見曾隨他馳騁黃泉界誓死不離的洞幽部將士們,還有那些曾陪伴他在青龍潭下渡過那段苦修歲月的衆多善良大妖。
曦兒不顧在衆目睽睽下,身形一個模糊就扎進了常曦懷中,揚起的臉蛋上淚水漣漣,常曦輕笑着替她擦去臉上淚水。
“我回來了,讓諸位擔心了。”常曦聲音不大,卻響徹整個平頂山,每一人每一妖都聽得清清楚楚。
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的人羣在經歷短暫的鴉雀無聲後,頃刻間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林長風和嚴坤兩人帶頭衝上去把常曦圍在中間,把常曦高高拋棄又接住,如此反覆。
跟着在空間裂縫中走出的狐族只聽到響徹天地的聲浪,嚇得一羣小狐狸捂住大大的耳朵,直到她們悄悄睜開眼睛,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震驚。那被衆人衆妖高聲歡呼着拋起的,不正是龍族少主嗎?
莘彤走出裂縫,看到眼前一幕也會心一笑,蹲下在一隻抱着長耳朵又滿懷好奇看着這一切的小狐狸身旁,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寬慰笑道:“這裡的妖不像妖界那般,今後這裡就是你們的家了,我們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們就在這裡安心的好好生活,再沒有人敢欺負你們了,我保證。”
小狐狸輕輕點了點頭,她能感受到這些大妖和人族臉上的笑容都是發自真心,讓她莫名的感覺心安。
小狐狸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桃翩躚宮主,桃喚芳姐姐,你們看到了嗎?常大人和莘姐姐對我們很好,你們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當夜,太上宮燈火通明,距離平頂山幾百裡外都能看到如同白晝的燈火,更是邀請了上清宮和蒼溪安家舉辦了一場盛宴,與常曦闊別已久的丘黎、凌軒和赤明連同蒼溪安家的安璃等人同桌而坐,談及往事,有哭有笑。
當年只是青雲山內門弟子的常曦、青璇和莘彤,十載年華晃眼過去,如今都已經是煉虛境的大能存在;而丘黎也是從上清宮的一介弟子穩紮穩打,成爲一言九鼎的戒律長老;安璃則是自當年邙山陵一事後,穩居安家首席弟子的名頭,而今憑藉機緣得以一窺化神境的風采。
當年邙山陵中生死之交再聚首,唯有一醉方休。
狐族被常曦妥善安置在太上宮,單獨劃出一座流花苑,埋下無數從妖界帶來的流香樹的樹籽,只靜待明年春暖花開之際,這裡可以成爲下一座流花宮。
夜深時刻,上清宮和蒼溪安家中人都在太上宮上留宿,常曦避開所有人的視線來到宮頂,靜看月色下的雲捲雲舒,一道身披黑甲的曼妙身影如同煙霧般悄然出現在常曦身後,遞上一份玉簡,輕聲道:“主人,之前您離開時着重交待過我的那件事,曦兒和我在這段時間能夠搜查到的所有資料,都已經全部歸納在這份玉簡中了,請您過目。”
常曦嗯了一聲,神念探入玉簡。
洞幽和曦兒辦事依舊是最令人放心的,尤其是有關情報方面。海量的信息被兩人提取出最最關鍵的部分加以歸納,便是簡報都足足需要常曦閱讀一刻鐘不止,由此可見當時兩人處理的情報量究竟有多麼龐大。
洞幽恭敬在站在一旁,就如同常曦的影子。
良久之後,常曦從玉簡中退出神念,長舒一口氣,說道:“既然情報中幾次提及情況不容樂觀,那我必須儘早出發。”
洞幽猶豫一瞬道:“可是主人您這纔剛剛從妖界返回,會不會有些操之過急了?兩位主母應該都還不知情的。”
“救人如救火,沒有時間再沉迷溫柔鄉了。”常曦自嘲一笑:“當年若不是幾位師兄和夙悠與小和尚拼死馳援我,我連與贏德以死換死的資格都沒有。如今他深陷囹圄,我絕不能坐視不理。”
“明早把這份玉簡給青璇和莘彤,她們就會明白我去做什麼了,她們會理解我的。”常曦把玉簡塞回到洞幽的手裡,對她笑笑,笑容裡有着隱藏極深的疲憊,打趣道:“沒辦法,誰叫我天生就是奔波的命呢?”
常曦的身形在月光下漸漸的變得透明,繼而消散,化作一道劍光奔向北方,只留下宮頂上洞幽迎風靜靜佇立。
靜臥美人手的玉簡上,刻有一人名諱。
飲魔劍,雲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