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後山的小師弟學成下山的消息不脛而走,引來幾家歡喜幾家愁,臨近青雲山方圓千里的城鎮里人滿爲患,竟都是些慕名而來的修仙者。一時間裡城鎮裡大小客棧生意無不火爆異常,只可惜手裡雖賺得銀票大把,但客棧掌櫃們可從沒睡得一個安穩覺。
若慕名而來的修仙者都是那些名門大派的弟子倒還好有得商量,名門大派的修仙子弟大都涵養極好,做事也循規蹈矩,只要該敬的禮數到了,伺候自然起來並非難事。
只是近幾日來來住房的修仙者們大多數都是些閒雲野鶴,說得難聽些便是些無門無派的孤魂野鬼。這幫高高在上的道爺可不講究那些繁縟禮節,偏偏還有那麼幾位爺的境界修爲達到了大修層次,着實怠慢不起。稍微一個沒伺候到位,輕則破財消災,重則傷筋動骨。至於人命倒是沒鬧出過幾回,畢竟每座城鎮的城主府背後都有各大勢力的影子,誰也不願意行走江湖時總被人攆着屁股跑不是?
沒人知曉後山小師弟下山遊歷的具體路線,他們索性揣着畫像蹲守在自認爲的必經之路上挨個掃視,這其中年輕少女又佔了一半。
傳聞說那後山小師弟的面相皮囊俱是極好,生得人中龍鳳之姿,只那桃花眼眸輕瞄便能勾走女子魂魄,坊市間流傳的畫像中所繪更可謂是“用心良苦”,再加上程家瑤城那邊流傳出有程家長女接過家主之位,卻日日夜夜思慕那畫像中人,偌大的庭院中盡是此人冰雕,更是爲傳言增色不少,愈發的讓這些少女深信不疑。
除去欲睹公子真容的懷春少女和那些真正想一見青雲山核心弟子風采的正經人士之外,其餘徽州境地上的散修們,無不是抱着穩賺不賠的心態來爲自己鍍金的。
雖然他們無緣親眼見識到那決出後山弟子名額的決戰,但據坊間傳聞所言,那常曦不過金丹初境,贏得極爲艱難,更有不少經過添油加醋的說法,說他只不過是假借規則漏洞耍心機才贏得的比賽。
說者有心,聽者則更有心。
那常曦剛拜入後山時不過金丹初境,如今也只不過過去三月光景,他撐死了不過金丹中境的修爲。如果那場比試真如坊間傳言,是此子假借規則漏洞僥倖取勝,那他本人豈不是銀槍蠟燭頭—表面威風而已?
存了這般心思的人自然不會錯過這等能在徽州江湖中大漲臉面的機會,混跡在修仙界這座金字塔底層的他們學不來也沒機會學那些玄妙仙法,只有滿肚子的下三濫招數,但偏偏又屢試不爽,用來對付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最是見效。半打合歡散融進酒裡服下,就算你是那金身佛陀都要鐵樹開花,更別提你一個金丹中境的毛頭小子了。
若使些下三濫的江湖手段能將這名高高在上的青雲山高徒拉下馬來,那可是能夠炫耀一輩子的重要資本。
再不濟如果能打個平手,今後再去那廣寒樓左擁右抱美人花魁時,裝出漫不經心的模樣,說起曾與青雲山後山弟子大戰三百回合最終略勝一籌的往事,指不定還能換來美人青眼相加共度良宵。
至於那些有着元嬰境界的散修老怪們,究竟是和青雲山有着說不清楚的恩怨瓜葛,還是僅僅只是單純的湊湊熱鬧,這其中緣由便無人知曉了。
只是一連幾日過去,無論是寬敞官道還是偏僻小徑,完全沒有見到那入世遊歷的後山弟子身影,知曉自己撲了個空的衆人連忙再忙別處去,誰曾想哪怕他們將青雲山周圍千里的城鎮圍堵的水泄不通,卻依舊沒有一人見到過那人身影。
小宗小派們如釋負重,修仙界中的三教九流們則更是篤定了原先的想法,如果不是那銀槍蠟燭頭的常曦暗中見了他們的陣仗嚇得腿軟,他本應該雄赳赳氣昂昂的端起青雲山高徒的架子,去迎接衆人的仰視,而不是如同眼下這般灰溜溜的夾起尾巴溜之大吉,這不是心虛是什麼?
說出的話能比葡萄更酸的三角眼大漢摔碎酒碗,怒不可赦的叫囂道:“什麼青雲山後山弟子,都吹上天去了,若讓爺爺我撞見他,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敬亭山下,自官道上來了個俊秀後生。
後生黑衣黑髮丰神玉朗,明明生得一張得連女人都要妒忌的撲粉面龐,卻不曉得爲什麼過眼之後無論如何也記不住這公子面容,彷彿那面龐上有一層朦朧水霧叫人看不真切,有待字閨中的小姐從馬車中焦急探出身子尋那公子,官道上哪還有半個人影?
黑衣公子無憂無慮彷彿踏春遊子,擡首看向遮蔽在雲霧中的敬亭山頂,笑了笑道:“敬亭山不愧是黃山支脈,自黃山出了個破天門而登仙的劍仙之後,上界揮灑福澤沿脈相傳,這敬亭山也跟着大樹底下好乘涼,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啊。”
敬亭山放眼桃花色,近嗅桃花香,山腳處有寺院倚靠萬畝桃花修葺,上山拜佛求籤的香客可謂絡繹不絕,百丈千階的求佛山道上人聲鼎沸,連灑滿山道的桃花瓣都被無數雙香客腳掌踢落紛飛,以至於花瓣還沒腳掌多,拄着一人高掃帚的小和尚面露歡喜,朝着香客們連連阿彌陀佛。
弘願寺是個有些特立獨行的寺院,一般寺院因爲自力修行多魔障,需要四大天王震懾鬼魅宵小,而弘願寺自成一派爲淨土法門,專修佛力念想,沒有魔障,一派昇平,自然不需四大天王的護佑。
正因弘願寺歷代主持信奉衆生親近,不設形同門衛的四大天王,最是拉近了與俗世信佛香客間的距離。且弘願寺的確不愧於徽州頂尖佛門的名聲和地位,求佛求籤求姻緣都極爲靈驗,甚至有不少修行中人放低姿態入弘願寺求緣,寺中高僧乃至主持方丈都不吝賜教,此後便有文人墨客留下“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的千古絕句。
黑衣公子沒有去走那百丈求佛石階,而是沿着山林野道不知不覺走到了弘願寺後院僧寮,撥開院門前拂面桃花枝,院中有沙沙聲響,老僧拄帚安靜掃花瓣,老僧憐惜花瓣嬌弱,動作輕柔,最後蹲下身去捧在胸前裝入竹簍,因勤洗而變得灰白的僧袍染上桃花香。
待做完手頭上的夥計,他轉頭向院門,看向輕嗅桃花的黑衣公子彷彿鏡花水月般的朦朧面容,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後恭敬道:“公子初入世便首登弘願寺,敝寺實屬蓬蓽生輝,方丈師兄自青雲山盛典歸來後便說公子定然會來弘願寺,弘願寺上下早已恭候多時了。”
古籍傳記中常言,佛門中最不起眼的掃地僧往往都是厲害角色,今日一見果真分毫不差,黑衣公子搖頭苦笑道:“我這纔不過剛入世,怎麼初來弘願寺隨便碰上一位高僧都能認出我來?”
老僧作揖道:“常公子乃真菩薩,我弘願寺自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覺明師弟之前有勞常公子照顧了。”
常曦扶起老僧,淡淡道:“分內之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