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曦略一遲疑,感覺眼前的老頭似乎並無惡意。胸膛間翻涌沸騰的血海漸漸平息,反手將月虹欲插回背後劍鞘,卻發現自己的皮質劍鞘已經被劍氣割破,遍佈針腳縫補痕跡的獸皮散落一地。常曦沒有說話,蹲下身去收拾起獸皮。
“好歹也是我青雲山弟子,就沒見過這麼窮酸的。”
“可不是嗎?這劍瞧着賣相也屬上乘,可惜這主人只捨得用這麼個破皮袋子用作劍鞘,當真辱沒這麼一柄好劍。”
“你們少說幾句,能在莫老手下硬撐過測試甚至還有餘力反擊的傢伙你們見過幾個?你們別等會自找沒趣。”
“切…雖不知道這窮棒子哪搞來這麼多貢獻點想換天階功法,但不過就是個煉氣境弟子,能奈我何?”
櫃閣下鬧出的動靜引來不少同樣在附近借閱功法的弟子。一些周身氣息雄渾,明顯懂得其中玄機的高階內門弟子淡淡看過一眼便收回目光,但也不忘朝着莫老的方向輕輕鞠躬示意,神態中很是恭敬。
至於其他的普通弟子雖說對莫老同樣恭敬不假,但畢竟嘴巴這東西平常人總是很難管住的。不少弟子圍觀過來嘀嘀咕咕着朝着常曦三人指來點去。
“你…你們也就只會站在一旁動動嘴皮說風涼話罷了,常曦哥比你們強多了!”莘彤瞧見周圍人們臉上滿是不屑的表情,氣的直跺腳,一雙美眸中滿是霧氣。
常曦的本事她還不清楚嗎?無論是面對那築基境的通背猿亦或是那索命追趕的恐怖鼠蝠,他哪一次不是捨身而出,用他那並不寬廣但卻異常堅實的肩膀一人挑起所有重擔?這樣一個有擔當的好男兒豈是這些只會誇誇其談的銀槍蠟燭頭可以隨便侮辱的!
正當莘彤心中氣憤不過就要上前與那人理論時,發現手腕被人拉住。回頭看去,卻是文宇。
文宇搖了搖頭,但此刻那掃過衆人的眼神卻是冷漠無比。鬆開莘彤的手,便蹲下身去與常曦一同收拾地上零散的獸皮。看清那粗糙磨舊的獸皮上滿是縫縫補補的針腳,每一針都是極爲工整細密。看着常曦認真小心的撿起每一塊獸皮,文宇的手微微一顫。
莫老坐在藤椅上一直瞧着常曦的一舉一動。
饒是他修行歲月已有數百春秋,見過的天縱之材也是數不勝數。但的的確確被這眼下的這小子勾起了些許興趣。這藏道殿雖說面積不小,但以他的強橫神念覆蓋整個大殿一層卻也是輕鬆以極。要不然整個藏道殿一層怎會放心的只交給他一人看管?
方纔百無聊賴時瞧見這不過煉氣境中期巔峰的小子竟然拿出了半隻築基境初期通背猿的手掌時不由得多瞅了兩眼。得知這小子想要兌換天階功法時,下手測試悄悄將力道提升到了築基境初期。果不其然,除了他身旁兩個同伴承受不住外,這小子短短一瞬就反應了過來,光這份機警在弟子輩中就已值得贊上一筆。
隨後他又將力道提升到了築基境中期繼續試探,結果這渾身上下看不出任何煉體痕跡的小子竟然還能在這將近五百斤的力道下劍出兩寸!直到這小子的胸間發出如海濤擊石般的轟鳴時,才注意到原來這小子的血海當真是好生充沛。莫老這才確定那築基境通背猿的半隻手掌絕對是這小子親手斬下的。
莫老愛才之心漸起,瞧着那蹲在地上仔細收拾皮套的身影絲毫不爲外人所動,便找了個由頭開口問道:“小子,可否將你手中的劍借與老夫一觀?”
“不借。”蹲在地上的那道身影撅起半個屁股朝着他,頭也不回的應到。
“呃…”莫老這下倒真是有些被嗆到了。
他何等身份?難得屈尊想要指點下這勉強能夠入眼的可造之材,竟是被這樣一個不過區區煉氣境的後輩弟子給拒絕了?就算是九大峰的各大峰主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不曾有過一絲怠慢,還有誰敢這般不敬?
“除了…除了…那個雲小子…”
嘴中喃喃着,莫老的眼前,鱗次櫛比的櫃閣間一時間飄起了陣陣白霧遮擋了一切。揮動雙手撥開雲霧,卻是看見一襲身着雲錦白袍的男子站在青雲峰山頂。走的近了,那身影的面龐在霧中才漸漸清晰起來。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劍眉挺拔入鬢,眼中一片祥和,淡紅的薄脣有着一抹微微揚起的弧度,平靜的看着遠方。如黑緞般的長髮挑起幾束在頭頂隨意挽成個髮髻,輕風拂起額前一縷髮絲,飄然若仙,不似凡塵中人。似是感覺到什麼,男子回頭望來,輕輕一笑。
莫老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卻發現眼前畫面已然定格。眼前俊朗似神仙般的男子頓時如破碎的鏡子般一片片崩碎而去。碎片穿掌而過,泯滅於虛無間。下一刻,眼前畫面便又回到了原先的櫃閣間。
常曦站在莫老身前,凝重的臉上也有一絲忐忑。
方纔不知爲何莫老聽了他一句“不借”,剛剛還臉掛氣結之色,但下一刻臉色卻猛然劇變。驚疑、忐忑、欣喜、惶恐種種情緒在莫老的臉上變幻不定,哪怕常曦不知不覺走到他身前幾尺都是毫無反應。
就在此時,莫老眼中一道精光閃過,原本的迷茫之色一掃而空。看着站在跟前沒有後退半步的常曦,眼中滿是複雜。
莫老不清楚,以他的修爲和定力爲何會在此時想起他?但若再細瞧這眼前的孩子,竟是有了他的幾分影子。
“莫老,恕弟子方纔無禮,還請莫老見諒。”常曦知曉眼前老者的實力深不可測,極有可能是元嬰境的大修甚至是更高境界。
“手伸出來。”莫老從破舊發黃的棉襖下伸出一隻滿是粗糙褶皺的枯掌。
“敢問莫老這是?”常曦有些不解的問道。
“你個臭小子整天提防這個提防那個不累的嗎?你不想要天階功法嗎?讓老夫看看你的根骨。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的根骨實在不堪造就,那就趁早給老夫滾犢子。”
莫老翻起一個白眼。枯槁的手掌不見任何動作,但下一刻便已將常曦的左手捏在手中。常曦心頭駭然幾乎無法用語言形容,剛剛自己還在站在莫老身前足有幾尺距離,卻不知怎麼一個恍惚間就已經站在莫老跟前。下意識的想抽回手掌,但怎奈何那捏住他左手看起來輕輕一掙就可脫手的枯掌竟硬如金石一般。
莫老的一道神念自識海中涌現而出,沿着手掌匯聚在常曦的靈力氣旋處。瞧見那強度只能稱作一般的氣旋和凝聚起堪堪只有耳膜厚度的道臺,不由得眉頭一皺。但這身體中流淌着的隱隱泛着暗金色的血液卻是讓他嘖嘖稱奇,當下便朝着常曦的血海奔去。
澎湃血海在胸膛間鼓盪起一道道翻滾的浪潮。潮起潮落,拍起暗金色的血花。在那無盡血海的上空,凌空站立着一道披掛着髒兮兮棉襖的老者。老者身形虛幻並非實體,渾濁的雙目中有驚訝,但相比之下更多的卻是無比的凝重。
修煉血海的修士雖少,但並不代表沒有。例如那“仙道盟”中的金陀宗,人人修煉血海。那金陀宗宗主的血海據說已修至大成,全力催動可引發萬丈血海,隨手一擊之力不下百萬斤。眼下這血海無論是規模大小還是濃郁程度都遠遠不及他所知的那些修煉血海的老友。
但這承載這片血海的肉身只不過是個區區煉氣境的毛頭小子啊,這般想來就有些恐怖了。這澎湃血海中泛着一股子讓他覺得有些熟悉的暗金色,但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雖說血海中翻涌的澎湃浪潮力道極大,但大部分力量卻是根本得不到發揮。就好比坐擁一座金礦,卻半天也開採不出一塊。這點常曦看不出,不代表莫老看不出。
莫老凌空站立在血海上的身形低着頭,右手不住的捋過下巴那處並不存在的鬍鬚,似在沉吟。不一會擡起頭來,雙目頓顯凌厲,虛幻的身形霎時消失不見。
常曦只覺得捏住左手的枯掌終於恢復了正常人的質感,不着痕跡的抽了回來。睜開眼睛收回神唸的莫老此時也不去在意這小子的些許不敬。只見左手一勾,還不等文宇反應過來,便瞧見腰間的弟子銘牌不受控制的飛到了莫老手中。
莫老手指輕輕在銘牌上一劃,只聽見叮的一聲,便將銘牌又拋回了一臉懵圈的文宇手中。待文宇自己看過銘牌,纔是發現銘牌中本該有着四位數的貢獻點現在只剩下一個大大的鴨蛋。
在櫃閣的最高處,一本散發着古樸氣息的黑冊飛出,穩穩當當的落在常曦手中。還未等常曦仔細看去,耳邊傳來了莫老的聲音。
“這本天階上品的古劍決放在這也不知吃了多少年的灰。既然你小子有緣,就好好參悟吧,好生的血海別浪費了。士別一月,若你小子能在那魁星閣上讓老夫再一次刮目相看,老夫便再送你一場造化,去吧,別礙老夫睡覺了。”莫老說完便是兩腳架起,掛溜着個破草鞋,再次閉上雙眼。
常曦面容一肅,向莫老真心實意的鞠過一躬。而後將那手中黑冊翻到正面,吹去封面上一抹積灰,四個滾金大字映入眼簾。
六合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