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當年最後一位人皇該有多強,曾久河不會明白。而此刻這個不過半步煉虛境的劍修後輩,如何能夠喚出爲九州萬千生靈敬仰的人皇虛影,他同樣不明白。
面容模糊但依稀可見些許冰冷的人皇女子素手按下,星輪上六劍齊出,裹挾令人無法阻擋的威勢轟然降臨。
倚靠外力多於自身的曾久河被逼上梁山,不復仙家風範的面容已滿是猙獰,獨屬於神遊境的波動跌宕起伏,舌綻春雷,雙手向前猛然一按,漫天呼嘯的風雨雷霆竟然出現了長達數十息的靜止不動!磅礴大雨變成凡人肉眼也能清晰可見無數條細長雨珠,自巍巍天庭降下游走如龍蛇的雷霆不再一閃即逝,而是宛如一根根矗立天地間的雷柱,亮如白晝,六柄劍氣比雨勢更磅礴些的六慧劍提線木偶般浮空靜止,甚至連所有這片天地間生靈的思緒都出現了斷片似的空白。
此情此景方纔稱得上是真正的仙家神通,詭譎而玄妙。
曾久河顫抖如雞爪的枯瘦雙掌放下,看着眼前時空靜止的一幕稍稍如釋負重,旋即面目猙獰,這從青雲山裡走出來的劍仙果然沒一個是簡單的。僅憑半步煉虛境的微末修爲就能與他纏鬥於此,如果真讓這傢伙成長到神遊境的層次,豈不是青雲山要出第二個清瀾?他絕不能容忍!
曾久河閃身到常曦近處剛欲下毒手,卻徒然間橫生強烈警兆,停下身形定睛看去,饒是他修道數百載的堅韌心性,此刻也忍不住渾身冷汗。
本該萬物皆靜止的長空畫卷中,一雙金黃龍眸和人皇女子的漸漸清晰的威嚴雙目正死死盯住他。
人皇一怒,浮屍千里。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下一刻,可以短暫禁錮時空的神通道法已經撐到極限,常曦雙眼雙耳中金血滲出,面目悽慘猙獰,模樣不復戰前的俊逸瀟灑,體內捲起的陰陽生死劍意生生絞碎神通餘韻,六慧劍掙脫束縛如同六顆彗星般直奔曾久河胸口。
源自當年人皇手中劍的威勢有多強?
自食其果的曾久河拼盡全力阻擋身前劍氣凌冽到能讓他膽顫的六柄金燦古劍,雙手以神遊境爲底氣撐起的靈力護罩和護法神通被劍尖刺進去一個觸目驚心的弧度,看似下一秒就要被戳破,但堅韌的護罩始終將劍尖阻擋在外。
曾久河在等在熬,這等能直接威脅到神遊境大能性命的霸道招數,遠不是區區半步煉虛境修士可以肆無忌憚的使用的。看劍修小子那雙愈發黯淡的黃金瞳,就不難知道他已經是強弩之末。曾久河的神遊境修爲不是來自一步一個腳印的正途所得,乃是走得爲旁人詬病的歧途捷徑。一身修爲有如空中樓閣,不管建成時看上去再如何的氣勢磅礴,終歸不如其他大能腳踏實地那般來的穩固踏實。
但,再差勁的神遊境,畢竟還是神遊境!
曾久河深呼吸一口,胸膛中難受如烈火焚燒,四肢百骸中充斥着他這幾個甲子年月以來都不曾體會過的痛苦。至於上一次是在哪是在誰手上受過這麼重的傷,早已在修仙路上迷失自我的曾久河已經記不清了。
就在六慧劍就要刺破護罩貫穿曾久河的胸膛時,一往無前的劍勢突然就此中斷,劍光黯淡遠不比之前的六柄古劍倒捲回人皇虛影背後的星輪上,發出真正不甘的劍鳴。
矗立天地間的人皇虛影消散而去。
帝道劍神通的威力比起青雲山中最最霸道的禁劍訣還要強出兩三籌,但其消耗之大也遠超常人想象。若非常曦體內蓮臺上有着源源不斷的陰陽生死劍意的補充,那震懾人心的人皇虛影恐怕連幾個眨眼的功夫都堅持不了。
渾身抖如篩糠的常曦七竅中金血不再是緩緩滲出,而是大股大股流淌。天生劍靈根的他稱之爲劍道驕子並不爲過,任何和劍有關的神通法門在他手上都能綻放出遠超旁人的恐怖威能,這也是爲何他僅憑半步煉虛的修爲卻能和底子不正的曾久河纏鬥至今的重要原因。然而過分壓榨帝道劍神通威能的下場也自然不會比旁人好到哪裡去,如今的他已經是真正的油盡燈枯,洞幽劍依然在手,但卻能提劍這樣簡單的動作他也已經做不到了。
一番苦鬥後終於重回上風的曾久河仰天長笑,旋即一腳奔若雷霆的橫掃,將那名身形都站不穩的狂妄劍修打回地面,不等常曦站起,曾久河重比泰山的一腳狠狠踏在這名半跪劍修的膝蓋上,讓他再度狼狽倒地,轟然摔落雨水中。
面目可憎的曾久河蹲下身子,看向常曦臉上長出的細密的金色龍鱗,伸手生生揪下一片龍鱗在手把玩,繼而一再出手如同貓戲老鼠般的拔除那些龍鱗。爲了讓這再不得動彈的小傢伙受盡苦頭,他揪起鱗片,用力扭過極大弧度後,在猛然拔起,甚至連同臉頰上一小塊血肉都被他拔出。
常曦半張俊逸臉龐頓時血肉模糊。
近乎癲狂的老者伸手蠻橫搗進常曦臉頰上的血肉模糊中,拔出沾染金色龍血的手指放進嘴裡吮吸,狂笑道:“竟然真是最最純正的龍血!比起宗門裡那些珍藏所謂的龍血和之前那幾只龍子身上的血真是大大不同!有你的鮮血入藥,我的修爲定然可以再上一層樓,到時候無論是那青雲山的清瀾還是天墉城的陵陽老東西,通通不在話下!”
伸手又揪下常曦臉頰上一塊血肉放進嘴中咀嚼的曾久河此刻才暴露入魔本性,冷笑道:“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痛快死去的,我會削斷你的四肢,把你做成人彘後嫁接在靈木靈株上,把你體內的龍血壓榨乾淨。放心吧,這個過程最起碼會持續百年不止,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常曦眼中黃金龍瞳金光灼灼,旋即緩緩閉上雙眼。
自他和曾久河交手初始,他就知道自己雖然底牌衆多,但在正面戰場上想要擊殺成名已久的曾久河無異於癡人說夢,所以他早有準備。
他闔上眼簾輕輕道:“陣起。”
以常曦爲圓心的方圓十里,陣法帷幕沖天而起,狀態不佳的曾久河猝不及防,讓陣法帷幕在他頭頂完全閉合。頃刻間,宛如整個世界都在向他傾倒的恐怖重力從頭直貫腳底!
曾久河嘶吼着雙膝深深跪進大地,離油盡燈枯的地步並不很遠的他已經無力抵抗這股堪稱無解的偉力重壓,若非方纔這該死的劍修血肉可以補充氣機,這時他已經支撐不住。
同樣深受重力波及的常曦連一個手指頭都挪不動,渾身金燦龍骨在偉力重壓下咯吱作響,他艱難側過頭。
在漸漸模糊的視野中,那位在青雲門中初見宛如西王母娘娘的華貴女子手託一座黑色山峰趕來。
耳畔很快傳來曾久河氣急敗壞的怒罵和苟延殘喘的求饒,在一座山峰墜落大地的轟鳴聲和曾久河的淒厲慘叫聲中,血肉骨骼破碎以及元嬰消亡聲漸漸在耳邊模糊。
最後映入常曦眼簾的,是皇甫幽憐掛滿淚痕的俏臉。
那一刻,好像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