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比心的說,能夠含着金勺生在帝王家,在絕大多數天下人的嘴裡,那就是幾輩子才能修來的天大福分。事實也的確如此,生在魔域贏氏皇族,那就是頂了天的身份地位。
只可惜贏氏皇族這株大樹雖徒有開花散葉的大好脈象,卻不善打理,子嗣八人,六男二女,死的死散的散離的離,兄弟鬩牆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便飯,彼此天天都在算計着那奪嫡之爭,巴不得兄弟姐妹們都趕快死絕了纔好。
夜色深沉,黎明尚遠,一架從外表上看普普通通的獸車駛出皇城,直奔城外邊郊的一處不起眼的私宅,許久不曾來此的贏如晦推開院門,小院寬敞,冰涼的青石板上卻密密麻麻的跪滿了人。
這些跪伏在地的人打扮各異,有粗布麻衫的村夫,有家境殷實的富翁鄉紳,有姿色出衆的勾欄雛妓,竟還有皇城中的重官大員。贏如晦負手閒庭散步的從這些魍魎衆中走過,途經那位大官魍魎,扯下他腰間的那枚魔紋佩,輕笑了一聲,不以爲意的丟還回去。
這批魍魎的爲首負責人正是上次與二皇子有過幾句話焦炭的那人,跪伏在最後,擡起頭來,看其胸口劇烈起伏的弧度與婀娜腰肢,竟是位秀色可餐的豐腴女子。
這位真實身份是皇城邀月樓老鴇的女子極扣字眼,神情恭敬道:“稟主子,經察明,根據兩界山那留下的蛛絲馬跡,基本可以判斷滅殺暗哨的九州修士已經潛入魔域。據調查折劍窟那邊的諜子彙報,近期有兩名化神境的折劍窟中人的本命魔魂燈無故熄滅,地點在雁回城外七千五百里處左右。”
魍魎密諜成員魚龍混雜,上至皇城要官,下至村野鄉夫,涵蓋範圍極廣,真正能夠負責追擊和刺殺任務的密諜,都是在魔域中混出了些許名聲地位的狠角色。
別看這位花枝招展的豐腴老鴇只低下頭顱,領口中那抹滑膩雪白就露出大半,要知道當年這可是位殺人無數的女魔頭,後被無數魔道中人追殺。爲求條活路,不得不依附上二皇子這根比皇宮殿柱還粗些的大腿。
這些年來她立功不少,地位水漲船高,很快就成了手握幾十名魍魎密諜性命的“女掌櫃”。但唯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在這種比勾欄妓院還要藏污納垢的地方,別看她人前風光,背地裡天曉得有多少擔驚受怕和如履薄冰。以她如今的資歷和身份,親眼見過一些驚天秘聞,也親耳聽過一些怪談秘事。
贏如晦轉着大拇指上一隻來自九州的玉扳指,笑問道:“如果本皇子沒有記錯的話,雁回城所在的雁回郡尚可算是太平,那些魔宗魔教中人行事還算循規蹈矩些。那如此說來,那斬我暗哨又潛入我魔域的九州人是兩人咯?”
是魍魎也是邀月樓老鴇的女子低頭咬牙道:“目前沒有確切證據可以證明,但卑職以爲應該是兩人無疑的。”
贏如晦用手指勾起女子下巴上擡,修長的拇指摁在她施脂後嫣紅的嘴脣上,雖已是半老徐娘但風韻猶在的女子沾染風塵,下意識的溫順舔舐那根修長手指,贏如晦滿意的笑道:“女子的直覺常常能直指要害,本皇子向來最是相信的。”
“既然那九州人有能耐深入虎穴,想來修爲不會太低,區區一座雁回城也不會是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一聲好似拔出酒瓶木塞的脆響,贏如晦抽回溼漉手指,面無表情的道:“給我繼續向深處追查,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趟我魔域的渾水。”
豐腴女子當即雙膝觸地的恭敬應道。
贏如晦繼續問道:“那魔宗宗主夷決子近來有何異動?”
豐腴女子立即站起身,領口敞開的豐碩胸脯微微顫顫,這等旖旎景象要是換在邀月樓,保準就有食髓知味的漢子衝上來雙手幫她捧着兜着,生怕這位姿色不輸頭牌花魁的老鴇向前撲倒。女子連忙道:“稟主子,夷決子自從上次與魔帝大人密談回去之後,他所在的西北逐鹿山近來似乎有了對外擴張的意圖,大肆挖掘乃至硬搶其他魔門的骨幹精銳,引起周圍勢力不小的反彈,但都被他以血腥手段給鎮壓下去了。”
贏如晦十指交叉道:“看來這夷決子是從父皇那得到了什麼准許,纔敢這樣肆無忌憚的擴張勢力與地盤。當年父皇率領百萬大軍蕩平各族各宗,把魔域的這塊江湖給徹底踩死在鐵蹄下。別說是魔宗死灰復燃,便是那位如今坐鎮後方的軍神大人知曉此事,恐怕也會第一個揪下夷決子的腦袋。”
站在二皇子身旁的魍魎女掌櫃根本不敢插嘴,之前她在府上還能對二皇子保持相當的冷靜,但不知爲何,如今的二皇子卻是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她曾有幸在千步之外遠遠瞧上一眼那當今魔帝,那股極具壓迫性的氣場甚至可以扭曲視線,讓她只匆匆一眼就險些傷及心神。她發現當年那種感覺,開始二皇子身上初露端倪。
“九州人,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好好趁早享受吧。”
贏如晦看向遠處天邊泛起的魚肚白,面路厭惡的冷笑,無視依舊跪伏在地的一衆魍魎密諜,徑直坐上獸車離去。
如今的魔域早已完成一統,不同於各大九州上五宗羣雄割據的局面,大部分地區都已經直屬於贏氏皇族大軍統治,當年軍神拔拓閎屠奉魔帝之命,領兵百萬餘,用時十餘載,用血與火洗刷了大半魔域,教會了那些魔教魔門中人什麼是規矩,還有什麼是贏氏皇族的鐵腕和實力。
不甘屈居在魔族大軍統治下的其餘魔教人士跋山涉水,尋了處鳥不拉屎的地方安身立命。有俗話說得好,越是窮山惡水就越是能養出無惡不作之人,尤其是魔域西北採石郡,那更是出了名的無法無天之地。能在這種窮山惡水之境站穩腳跟討口飯吃的,無不是心狠手辣的魔道梟雄。
從九州遠道而來的師兄弟就在這裡被人給截了胡。
爲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的兩人選擇的是騎乘踏風獸趕路,前方一夥人攔住去路,粗略看去不下二十人,看上去就好像是再次恭候多時了,常曦的眼神中頓時凝重起來。
這羣好似俗世綠林好漢截道的一夥人服侍可謂是五花八門,哪怕以常曦擁有的贏芷漁的記憶做爲參考,也完全搞不清楚這幫膽大妄爲的傢伙們究竟出身哪門哪派。這裡面有以兇厲魔獸爲騎的赤身蠻漢,有形如託塔李天王的虯髯客,有乾脆就直接坦胸露乳長裙拖地的放浪娘子,有站在噴火銅圈上的侏儒,還有華衣錦服擡臂架蒼鷹的獨眼老者。
這二十餘人各自光怪陸離,不成體統,常曦微微眯眼。
至於二師兄雲墨,早就已經冷笑着抽劍在手,這幫人中修爲最高的就是那架鷹老者,煉虛境初期的修爲。
但這又何妨?同是煉虛境,之前常與各峰峰主練手的雲墨捫心自問,以如今自己被魔性侵蝕但反而更進一步的實力作比較,已經完全可以和天劍峰峰主申屠烈並駕齊驅。
飲魔劍在手,只要小師弟說一聲殺,他就敢把這些不知牛頭馬面長什麼樣的二十餘人送下地府,讓他們開開眼界。
常曦自幼和所謂的綠林好漢打過交道,說是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好漢,說穿了也就是打家劫舍的蟊匪,彼此聚集在一起,看似團結,實則貌合神離。這些攔住去路尚不知身份底細的二十餘人也是這般如此,涇渭分明。
爲首的那名獨眼老者微微振臂,那頭看模樣應該是變種的鷲鷹如離弦之箭般拔入高空,風屬性天賦神通開啓,頓時隱匿了行蹤,光憑肉眼已經尋不得半點身影。
獨眼老者座下坐騎和身後衆妖魔拉開距離,來到常曦和雲墨身前,目光在那柄飲魔劍上停留片刻,說道:“不知二位從哪來,又慾望何處去?”
雲墨咧嘴長笑,露出紅口白牙,玉樹臨風的姿態只眨眼間變作猙獰可怖,飲魔劍上響起錚錚劍鳴,劍尖霍然點在老者眼前,撲面而來的銳利劍意讓老者不得不側目避其鋒芒。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配來問老子?”
在一旁的常曦差點就要爲二師兄的本色出演鼓掌了。
老者身後那名大紅長裙拖地春光乍現的女子目露精光,雙手捧在胸口,把那本就遮掩不住胸口山巒起伏的開襟紅衫拉的更開些,幽怨道:“這位公子當真絕世好劍法,就是不知道公子另外一柄劍的劍法如何,小女子真想領教一二呢。”
雲墨提劍打量向春光乍現的女子,嘴角彎起,字字誅心。
“你又是哪位穿過的破鞋,這裡輪得到你說話?”
聽到這位面相俊逸的公子哥毫不留情的當衆羞辱,紅裙女子就像頭深山老林裡修煉成精的千年狐狸,先是有媚眼如絲滿臉春色,繼而翻臉如翻書,青蔥一指點出,雲墨眼前赫然出現屍山血海,一具具慘白屍骸爬出地面迎面撲來。
雲墨根本懶得提劍迎擊,而是一腔純正直逼劍道巔峰劍意噴薄而出,只一聲飽含劍意的冷哼,直接將眼前幻境擊破。
倚仗人多勢衆纔敢出手的放浪女子頓時面無人色。
被迎面銳利劍意逼退十幾步的獨眼老者終於不再裝神弄鬼,而是抱拳道:“在下養鷹人陸翎,逐鹿山鷹堂堂主。看兩位劍氣充盈飽滿,想來應該是折劍窟中僅次於吃劍老祖的高人吧?在下奉逐鹿山之主的命令,請兩位上山一敘。”
常曦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逐鹿山之名,他之前在贏芷漁的記憶中是有看到過的。許多年前逐鹿山的地位就如同九州的青雲山一般,跺跺腳都能讓大地抖三抖。那時的逐鹿山門徒弟子衆多,已經是爲魔道巨擘的逐鹿山胃口日益不受控制,不可避免的捲入皇室的利益糾葛之中,使得魔帝震怒,下令讓拔拓軍神出手整治連同逐鹿山在內的這個魔道江湖,而後逐鹿山就日漸衰落了。
從雁回城一路來到這採石郡,途經修整的酒樓中也的確聽聞不少逐鹿山重出江湖的傳言,沒想到竟給自己撞上了?
常曦很納悶,難不成這逐鹿山好了傷疤忘了痛,以爲贏氏皇族會對他們的復出網開一面?
常曦有片刻走神沉吟,雲墨事事以他這個小師弟爲首,自然不會自作主張的答應這個獨眼老者。獨眼老者自打上了年紀後,耐心也變得極好,也不急着催促。但他身後那名站在噴火銅圈上的侏儒顯然就沒什麼好耐心,他直接凌空而起,腳下那道火圈徑直砸向氣息只壓制在化神境的常曦。
你既然敢當着逐鹿山二十餘衆還磨磨唧唧,那我就先收你點利息!
閉目等待小師弟決定的二師兄驟然睜開雙眼,一劍拍飛當空拉扯出道道火紅殘影的火圈,連同澆撒下的漫天火雨也被飲魔劍的劍氣衝散。一腳點在踏風獸背上,不見天地魔氣有什麼異動,雲墨就毫無徵兆的出現在那名侏儒面前。
放浪女子連忙拉緊胸口衣衫避如蛇蠍,騎着兇厲魔獸的赤身蠻漢滿臉忌憚着躲開,擺明了不想摻和這趟渾水,其餘的逐鹿山魔修們也害怕殃及池魚,紛紛退避三舍,只剩下那着實厲害的“折劍窟高手”和御使火靈圈的侏儒。
身高不及常人一半的侏儒破口大罵,當即想召回火靈圈架住這傢伙的手中劍再做打算,誰知他耳邊驀然傳來一聲輕飄飄的“借我”,他與火靈圈的神念鏈接當即被什麼凌厲物事給蠻橫斬斷,侏儒識海被反噬劇痛。
他瞪大了眼睛,他看見自己的本命法寶竟然被那個氣息只化神境出頭的小子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繼而似乎是覺得無趣,隨手丟進了旁邊深不見底的山澗,就好像扔垃圾般。
氣息在煉虛境和化神境圓滿劍虛浮上下的侏儒剛生出逃跑的念頭,下一刻就身體一輕,繼而整個視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因爲只眨眼的功夫,他的身體就在飲魔劍的劍氣下被片成了碎屑,化作一捧飛灰隨山澗下吹起的風消散。
雲墨提劍踏空,一劍劍指向周圍那些逐鹿山魔修,挑釁至極,但偏偏無一人敢與其對視,更別說是出手了。
常曦看着滿臉驚駭的獨眼老者,淡淡道:“前頭帶路吧。”
已經搞不清這兩位“折劍窟”高手誰主誰僕的獨眼老者再不敢多話,一臂伸出做出個請的姿態,在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