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捻起幾片老青葉丟入一旁現成的沸水中,茶霧升騰,竟被不被灌入大殿的冷風吹散,依舊筆直上升。
鷓鴣茶香瀰漫大殿,夷決子接過年輕人遞來的一杯茶,抿了一口,輕輕笑道:“皇子殿下雨夜來訪,有心了。”
如今整個魔域皇城中,能被稱之爲皇子殿下的,除去那位現在遠赴前線的三皇子贏魏和銷聲匿跡的大皇子贏當辛,剩下那一人的身份,自然就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行宮外有兩名宮女結伴而來,一人手舉托盤,一人在側撐傘,明明瞧着前面只有風雨,但離那行宮只幾百步的距離此刻彷彿被被人無限拉長,無論如何也靠不進半步。兩名焦急的宮女鬼打牆般原地踏步,直到行宮上激射下一道黑影,兩名在風雨中彷徨的侍女就消失無影了。
贏如晦沒有理會這位魔宗宗主的一語雙關,而是給自己也泡上了一杯魔域中人人奉爲經典的鷓鴣茶。
夷決子微微懊惱,惱的倒不是這位二皇子沒接他的話,惱的是他自己先開口說話。在這種雙方近乎博弈的探花中,誰先開口,就意味誰會先落入到對方的掌控和節奏中。
夷決子輕輕吐出一口的氣,胸肺間再沒有那股橫生的劍氣作梗,既然是自己難得高興先開的口,那索性就一錯到底。
夷決子手指摩挲着金絲紋縷纏繞的奢華茶杯,笑問道:“且容夷某猜猜,皇子殿下今日前來,爲得可是奪嫡一事?”
贏如晦的修長手指有微不可察的一顫,他索性直白道:“夷宗主果然不愧是曾引領一代風騷的魔道巨擘,眼光的確老辣,我打好的滿腹草稿沒派上半點用場,就被您老說了。”
這次輪到夷決子微微挑眉。
這二皇子自稱時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皇子”。
是他本人習慣致使,還是所謂的帝王權術所致,他沒底。
如果這位和他爹是一個脾性,今日恐怕就不好打發了。
既然天窗都打開大半,贏如晦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當的道:“夷宗主,我需要你在奪嫡之爭中站在我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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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決子只笑而不語,贏如晦也知道心急吃不到熱豆腐,兩人就這樣“默契”看着升騰的茶霧保持沉默。
論帝王權術,夷決子自然是沒機會接觸的到,但曾經粗有涉獵的二皇子贏如晦對此也談不上“深諳”,終歸還是他有求於人,在經過短暫而又漫長的沉默之後,贏如晦沉聲道:“夷宗主,我三弟如今執掌幾十萬先鋒軍,和拔拓閎屠他老人家走得很近。不出意外的話,三弟應該已經和拔拓家站在一條陣線中的了。否則拔拓閎屠也不會在朝堂上力排衆議保我三弟拿下先鋒軍的執掌大權。”
贏如晦繼續攻心道:“如果我所記不錯,夷宗主你應該和拔拓軍神向來不合纔對。如果你投靠三弟,也只不過撈到個無關緊要的閒職,還要拉上整個逐鹿山爲他所用。要知曉拔拓閎屠一直對魔道江湖的死灰復燃心生不滿,只要他老人家動動手,夷宗主的逐鹿山復出大計至少會阻礙重重吧?”
夷決子抿了一口鷓鴣,冷不丁的問道:“那大皇子呢?”
贏如晦冷笑連連,“夷宗主何必明知故問?”
“大皇子修爲之強悍,天資之卓越,完全可以媲美九州當年那位被吹捧上天的青雲山少宗主。只可惜他生不逢時,年紀輕輕的就有神遊境的修爲,到頭來卻是成了鏡花水月。”
夷決子沒在意對面年輕人陰鷙的眼神,自顧自的說道:“正如你所說,我和拔拓閎屠不是一路人,與其去贏魏那穿小鞋,我倒是更願意站在你這邊,甚至連同逐鹿山上幾千名大小魔頭也可以供你驅使。但你的父皇的意思也非常明顯,你們兄弟間的奪嫡各看本事神通,我們這些神遊境不得出手干預,包括軍神拔拓閎屠、宮裡的那位老供奉和那頭魔龍。”
贏如晦臉上這時終於露出笑容,修長的十指交叉,目光炯炯,“三弟的先鋒大軍中可是有好手無數,屆時他定然要拉上些許軍中精銳給他助陣。夷宗主也應該知道我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手邊沒有什麼得力干將。聽聞夷宗主身邊有修爲無雙的悲憫歡喜兩尊魔頭,不知可否借我壯壯聲勢?”
“悲憫魔和歡喜魔修爲不及神遊,也都各具自己意識,想來應該不算逾越規矩的。”夷決子嘴上說的輕鬆,但還是下意識的神念感知向皇宮深處,察覺那位閉關不出的魔帝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只見夷決子身上魔氣翻涌如潮,兩尊面容迥異的黑白魔頭從黑潮中露出真容,一面悲憫,一面歡喜,尤爲瘮人。
兩尊魔頭飛向贏如晦,後者面色波瀾不驚,任由兩尊魔頭鑽入他體內,他猛然低頭,面目何其猙獰,他只聽得體內奇經八脈一陣噼啪似爆竹的聲響此起彼伏,七竅鮮血流溢,但好在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當他再擡頭時,兩隻眼眸已經變作詭異的一黑一白。
夷決子雙手插袖道:“悲憫、歡喜兩魔附身在你的身上,會吸取你的體內魔氣作爲養料壯大自己。你作爲宿主,操縱兩魔的手法方纔已經傳入你的識海中了,稍加領會即可。”
氣息看起來與凡人無異的贏如晦以一個詭異的弧度扭了扭脖頸,頸骨咔嚓作響,他面無表情的說道:“我還需要逐鹿山上的四位護法。”
夷決子皺了皺眉,“兩位。”
贏如晦露出一口白牙,“成交。”
夷決子似笑非笑道:“有一點鄙人十分好奇,皇子殿下你爲了練就這身無法被探知氣機境界的上古遺法,十幾年不得破身近女色,是不是少了太多樂子?我就聽說令夫人…”
贏如晦面目驟然猙獰,罕見的失態嘶吼道:“你閉嘴!”
同魔帝合作也知道了許多內幕的夷決子不以爲然,只雙手插袖看着失態如瘋魔的二皇子,心底冷笑。
你雖是皇子,又執掌魍魎,但心機太深,入戲十幾年,演戲到最後都不曉得究竟值不值得。
偌大的贏氏皇族,子嗣相殘相殺,哪個人不荒唐可笑?
若不是你們贏家執掌魔域天下,我犯得着替你賣命?
夷決子在茶涼前最後問道:“你就不擔心那個八公主?”
贏如晦冷笑連連,“就憑她一個被趕出皇宮的愛哭鬼?”
行宮外的瓢潑風雨中,忽然閃出一名魍魎密諜的身影,心情極差的贏如晦剛想震怒出聲,猛然看向幾個閃動間已經出現在他身後的諜子,手中一封玉簡上有加急加密的魔紋。
這名年輕的魍魎之主眼角狂跳,神念立刻探入玉簡。
寂靜行宮中猛然炸響一聲怒吼,一時蓋過風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