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好多人在一睜開眼的時候,就聽到了一個消息:開發區主任跑了。
對於這個消息,不說是盡人皆知吧,最起碼在玉赤縣行政、事業單位上班的人,百分之八十都知道這事了。那不知道的百分之二十,不是因爲手機沒開,就是因爲家裡電話欠費了。
傳來傳去,也不知道這消息是從哪傳出來的,更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傳的。不過,對於找出傳消息的人,人們並不熱心。大家熱心的是:開發區主任跑了,爲什麼要跑?跑那去了。
把得到的零星碎片信息進行拼接,再結合一些案例分析,人們很自然得出一個結論:畏罪潛逃。
“全縣唯一雙料正科主任畏罪潛逃了”,帶着對這個消息的濃厚興趣,好多人都早早去了單位。都想得到更準確的內部消息,也想把自己得出的研究成果與大家分享,好顯示自己敏銳的洞察力和判斷力。
就因爲這麼一件事情,縣城百分之九十九的政府部門、事業單位,都在八點前就幾乎全部上了班,更有甚者七點多已經到了辦公室。要知道,平時規定八點半上班,可是好多人員都是將近九點纔到,而且還要再出去吃早點,一上午真正辦公時間也就是一個來小時。
如果知道因爲自己原因,而讓各單位工作人員自願提前上班一小時的話,不知楚天齊會做何感想?
到單位的人們,或三五成羣,或五八爲伴,毫無避諱的談論着、分析着、感嘆着,話題的焦點都是“畏罪潛逃”。這麼多人蔘與探討,竟然就沒有一個人對事情真僞提出疑議,這不得不說是玉赤官場的一種悲哀。
隨着時間推移,人們得到的內部可靠消息越來越多,越來越精確,越來越值得人們深信不移。
但是,九點多的時候,一個否定“畏罪潛逃”的消息,又擴散開來:楚天齊回來了。
對於這個消息,好多人持懷疑態度,怎麼能回來呢?不是都畏罪潛逃了嗎?有人提出了證據,說是有人今天見過他。但是關於見證人,卻出了多個版本,如果攏到一塊數數的話,至少也應該在十個以上吧。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於是好多人從單位出來,想到開發區看個究竟。但直接到開發區樓上似乎不妥,好多人便選擇到開發區院內,試圖來個眼見爲實,或是能得出一個“查無實證”的結論。
對於外界這些事情,對於人們的議論,楚天齊有猜測,但他絕對不會想到有這麼大的聲勢。
與外界的形勢熱烈不同,楚天齊辦公室卻是異常冷清。
這段時間,由於各方面工作都出現了一些好的勢頭,人們的工作熱情空前高漲,工作積極性超高。因此,好多員工都不時進出領導房間,尤其是主任辦公室,都在第一時間向主任請示、彙報,以期得到主任第一時間的支持或表態。
可是今天,從上午九點多回到辦公室,一直到下午四點多鐘,除了姚志成去傳達牛正國“回電話”的指示外,竟然沒有一個人踏進主任辦公室。
今天沒人也好,反正楚天齊也沒心情辦公,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件事,正好可以利用這份難得的清靜,好好想想。
除了午飯時間出去半個小時外,楚天齊一直就鑽在辦公室裡。但是任他想了好多辦法,都不能做爲證明自己與照片無關的證據。反正自己絕對沒有收別人的賄賂,楚天齊把心一橫:不管你牛正國用什麼辦法,我沒幹的事絕對不會攬在身上。
“叮呤呤”,電話鈴聲響起,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楚天齊拿起了電話聽筒。
電話裡傳來牛正國的聲音:“楚天齊同志,想好沒有,現在已經二十四小時了。”
“牛書記,我什麼也沒想起來。”楚天齊聲音很平靜,“要不你再出示一些所謂‘證據’,也好多激活一些我的腦細胞。”
“你……行了,我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你好自爲之吧。”說完,牛正國放下了電話。
仁至義盡?哼,要真是仁至義盡的話,就不該這麼難爲我。楚天齊並不領情。
……
不只是楚天齊不買帳,就連牛正國也對自己不滿。
這次調查楚天齊,既是依據“證據”——舉報材料,同時也是奉命行事。
按說,既然有人舉報楚天齊,除了有舉報信外,還有照片等證據。那麼,對楚天齊展開一定範圍調查,也是自己這個紀委副書記職責所在。只是,依據現有這些證據,僅宜秘密調查,並不適合大張旗鼓。讓牛正國無語的是,自己還沒采取行動,已經有大領導給自己打電話詢問此事,並指示自己從快、從嚴進行。
領導有令,自己只能執行。當然,在具體執行的時候,牛正國也儘量把事態控制在極其有限範圍。本來,按照現有證據,應該還沒到找當事人面談的地步,但領導話裡話外都透着這個意思,牛正國也只得提前了一點步驟。嚴格來說,這樣做,不符合程序,但也不算違規。
爲了保密,也爲了不至於以後太被動,牛正國並沒有讓手下人蔘與,而是親自找楚天齊面談。雖然牛正國這麼做,有一定的非自主因素,但在真正面對楚天齊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絲毫鬆懈,仍然嚴格按照紀委的常規策略進行調查談話。他採取了嚴厲與寬厚結合,和風細雨與暴雨疾風相輔的方式,對楚天齊進行了問詢。
在進行談話的時候,牛正國沒有提前做有罪或是無罪假定,他希望的是通過自己努力,把這件事情弄清楚,得出一個公正的、黑白分明的結論。如果事實確鑿,如果當事人供認不諱的話,那這小子就是罪有應得,該負什麼責任就負,該承擔什麼後果就承擔。如果能夠證明是子虛烏有,或是恣意誣告的話,那就要解除楚天齊的嫌疑,還他以清白。
正是有着這樣的打算,他才親自給楚天齊打電話,並在自己辦公室裡屋套間進行談話。而且在第一次談話結束的時候,他還特意提示不要向其他人講起此事,看似在警告對方不要串供,其實也是爲了對此事保密。可是,經過兩次談話,並沒有一個黑白分明的結果,而是楚天齊堅決否認,自己又沒有更有力的直接證據。所以,牛正國才讓楚天齊回去,才又給了對方思考二十四小時的這麼一個時間緩衝。
等楚天齊離開後,牛正國就在回憶兩次談話的情節。第一次的時候,楚天齊明顯有些緊張,不時冒着熱汗。第二次的時候,對方就從容的多,甚至還有一點乖張,這可以解釋成是有備而來。但仔細一想,又似乎不對,尤其在下午的時候,他特意注意了楚天齊的眼睛,對方眼神清澈,根本不像是那種故意裝出來的鎮靜。再一想上午冒汗情節,也完全是身穿好幾層衣服所致。
依據兩次談話,牛正國初步得出一個結論:楚天齊沒有做違法亂紀的事。他期盼着楚天齊能找出洗脫嫌疑的證據,或是能有證據否定與那些照片的聯繫。同時,他也開始思考:這次舉報究竟是烏龍事件,還是徹頭徹尾的誣告呢?
就在牛正國已經思考着如何向領導彙報的時候,半夜接到了領導來電,領導一句“楚天齊失聯了”,讓他無法再說出那個“查無實據”的結論,還不得不向領導承認“我考慮事情不周”。
領導在訓斥一番後,終於掛了電話。牛正國馬上撥打楚天齊手機,得到的迴應是“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接着又打固定電話,都把手機打的很熱了,可就是沒人接聽。本來想再給開發區其他人打電話,想了想還是算了,那不是更要鬧的滿城風雨嗎?
第二天一上班,牛正國又聯繫楚天齊,還是手機關機、固定電話沒人接。他這才把電話打給開發區辦公室,讓對方傳話“回來後馬上給我打電話”。
就在等待回電話的時候,接到了兩個心腹的彙報,說全城都在傳“楚天齊畏罪潛逃了”。不多時,老伴也打來電話,詢問此事。牛正國很奇怪,她怎麼知道,她可是在市裡外甥家呀。他本想打馬虎眼,可老伴卻把聽來的消息說的有鼻子有眼。
放下老伴的電話,再結合心腹的彙報,牛正國很奇怪,奇怪怎麼會泄密。他也知道對門那小子和楚天齊不合,不排除那小子推波助瀾,但以那小子的能量也不能傳播這麼廣吧。此時,他意識到太不正常了,不由得把領導和幕後推手聯繫起來。
這消息肯定是被人爲擴散了,但“失聯”又該如何解釋呢?
上午九點多的時候,楚天齊終於回電話了。可是讓牛正國生氣的是,對方根本無法解釋昨晚去向,更沒有能夠證明的人,只是以“喝多了,記不清”來搪塞自己。
楚天齊的回答太奇怪,太不正常了。按說,這種情況下,都會千方百計找人證明自己去向,可楚天齊竟然以那麼低劣的藉口回覆自己。牛正國氣得就差罵對方“作死”了。
期盼下午楚天齊能給出有助於洗脫嫌疑的證據,可是這小子只給“我什麼也沒想起來”的答覆。而且還輕狂的說出這樣的話:“要不你再出示一些所謂‘證據’,也好多激活一些我的腦細胞。”
牛正國真是對楚天齊“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只得無奈的說出四個字:仁至義盡。
想到消息的反常擴散,想到楚天齊的奇葩回答,牛正國忍不住再次感嘆道:“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