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99章 蓋彌彰

牽着駿馬進入了莊園的夏侯惠,將馬繮繩遞給值守的甲士牽去馬廄安頓,自己則是輕車熟路的走去水井處,汲水淨臉怯汗、整理儀容。

隨後沿着連廊緩步往假山側的小亭而去,打算在那邊假寐養神。

卻是不想,才轉過假山就發現小亭內已然有人在了。

夏侯惠都不曾見過。

都是約莫六十歲的老者,正對坐在棋坪前對弈,容貌都很儒雅,身着很尋常的燕服,但配在腰側的蒼翠玉玦足以彰顯他們的身份很尊貴。

不過想想也對。

能出現在天子游玩莊園裡的人,哪能是尋常人物?

正對着夏侯惠的那人也看見他過來了,正擡起頭沾須打量着他,目光裡沒有驚詫或者奇怪,反而是帶着一種類似於審視的味道。

也讓坐在他對面之人有所覺,循着他的目光回首而顧。

同樣,他也沒有說話,但目光卻是帶着幾縷新奇。

似是,此二人皆知道我是誰?

陡然被注視的夏侯惠,心中暗道了聲,臉上容顏不改,只是拱手做了個揖,以示打擾了他們雅興的告罪,然後便轉身離去。

他沒有攀談的打算。

尤其是不知道天子曹叡招他來此是什麼目的的情況下,他更要謹慎一些。

只不過,他纔剛轉身走出幾步,身影還未轉過假山呢,身後便響起了一記蒼老的聲音,“足下且留步。敢問,君乃夏侯稚權乎?”

是正對着他的老者開口了。

有些無奈的轉過身來,夏侯惠迎着老者的目光再次行禮,“在下正是夏侯惠,不知長者有何吩咐?”

當今之世,尊老可是必備的品德。

他不敢無禮。

“過來小坐。”

老者招了招手,笑容很是和藹,“此間嫺靜已無存,你既然到了,那便過來陪老夫閒談一二吧。”

呃~

難不成天子曹叡詔我來此,乃是與此二位老者有關?

帶着這種疑惑,夏侯惠恭敬應了聲“唯”,然後大步過來小亭內,正襟危坐在棋坪側。

哪料到,他纔剛剛坐下來,那老者便捋胡自報姓名。

“稚權,老夫乃衛臻。”

好嘛~

我說老人家,您老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啊!

夏侯惠在心中發了句牢騷,又得起身再次恭敬行禮,“惠,見過衛侍中。”

衛臻,字公振,陳留襄邑人。

其父衛茲乃陳留孝廉,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資助魏武曹操起兵討董,然後隨着曹操去滎陽直接首戰告亡了。

但不管怎麼說,他是第一位用家資、性命襄助曹操創業的外姓人。

所以也給子孫留下了遺澤。

衛臻出仕後屢番被曹操擢拔,至曹丕時期就是侍中了。

天子曹叡在東宮期間便與他私交很好,二人常一起討論政略與文學,算是半個潛邸舊臣,故而不管他的官職如何變動,侍中之職都一直給他兼着。

且這個加侍中之職可不是僅爲了示以恩寵,而是實實在在有權柄的!

至於曾經任職過散騎侍郎的夏侯惠,爲何不曾見過他嘛~

他此些年都在尚書檯任職,擔任着右僕射,主朝廷官吏的選拔與遷貶,其權柄之重不比護軍將軍蔣濟遜色半分。

而難得可貴的是,他軍略也頗爲超羣。

雖不如劉曄、蔣濟那般名聲遠揚,但每每諫策皆中的。

所以夏侯惠對他的態度很恭敬。

且心中還頗爲欣喜——天子曹叡召他來伴駕,還將衛臻給召過來作伴了,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在曹叡的心中,自己已然可以參與到廟堂重臣的計議了?

就是不知,旁邊那位老者是誰。

嗯,對面那位老者一直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怎麼關注夏侯惠。

在衛臻招呼夏侯惠過來的時候,他也只是輕輕頷首而笑,竟還拱手回了夏侯惠的行禮,然後便搭拉下眼簾,闔目沾須自顧養神了。

從回禮的小細節中可以看出,他的官職肯定不高,不然也不會那麼客氣。

畢竟,長者爲尊。

就連謙遜待人如司馬懿,在面對官職低於自己的後輩時都不會還禮的。

但在夏侯惠心中,反而更忌憚他一些。

因爲這位老者的目光看似平和,但偶爾卻會閃過一縷精光。

且他明明已然耷拉下眼簾了,看似在闔目養神了,但夏侯惠隱隱感覺到這位老者一直在暗中端詳着自己,令他覺得十分不自在。

嗯,那種的感覺怎麼說呢?

有點像被一隻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給盯住的感覺。

又有點類似是自己將秘密藏在心中,而這個老者的目光卻猶如利刃,一層一層破開他的隱藏、以抽絲剝繭的方式將他的秘密皆一一給扒出來。

讓他覺得自己無處可藏、毫無私密可言,被徹底看透了的感覺。

此老丈乃何人也!?

如此老邁且能得天子曹叡親近,以曹叡善待老臣的慣例,他怎麼可能官職不高呢?

難道他並非實權之官,而是身懷其他技藝被授以冗職?

“此間乃清雅之處,稚權不必縟禮。”

衛臻擡起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夏侯惠入座,隨後發問道,“嘗聞陛下贊稚權有軍爭籌畫之能,今老夫巧逢當面,不由見獵心喜,想以各地諸兵事問問稚權,不知稚權可願陪老夫作些閒談否?”

您老都被天子曹叡招來這裡了,我還敢說不嗎?

且您老在這個小亭子裡,不過是覺得這個亭子是進入莊園內的必經之路,故而才假對弈之事以待我“恰逢其會”的吧~

“惠學淺才疏,不敢當陛下之贊。”

對着皇宮的方向拱手遙遙致意作謙言後,夏侯惠才頷首而道,“若侍中不以惠愚鈍,凡事皆但可問之,惠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善!”

衛臻輕輕拊掌讚了句,緊接着說道,“昔日稚權上疏駁已故大司馬伐蜀老夫看過,及後在天淵池之言陛下亦曾告知於我。稚權先前有疲蜀之計,後不又言不可行之,故老夫有惑也。已故大司馬伐蜀,傷損國力並無幾多,當不得以‘此一時彼一時’而謂之,何爲稚權言辭前後相悖邪?”

“回侍中,非惠前後相悖,實屬我魏國弗可戰也!”

聞言,夏侯惠不假思索便朗聲而道,“先前隴右滷城之戰,足可見我魏國兵將不如蜀兵善戰也。然而,我魏國佔盡天下沃土、人口稠密,非地小民寡之巴蜀可比也。如此,只需我魏國與民休息、積攢國力,不管疲蜀之計付諸以行與否,亦皆乃強者愈強、弱者愈弱也。”

言罷,頓了頓,他便又繼續加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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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蜀相諸葛亮受託孤開府以來,東與賊吳互盟、南下不毛之地靖安境內,巴蜀可謂無有後顧之憂也!是爲自太和二年伊始,彼便有四次興兵犯境之故也;亦令我魏國雍涼兵將不卸甲、洛陽中軍不釋鞍也!衛侍中胸中韜略超羣,自是知曉我魏國與巴蜀攻伐,當依‘不可勝在己’之言,以待天時耳。”

“再者,若滅蜀,我魏國當先據漢中。”

“漢中自古閉塞,有山川之固,初漢中爲原侯(張魯)而據時,武帝興兵走陳倉道進討,彼遣兵於陽安口連山築營而守,武帝亦曾因彼有險固可依、我軍糧道難繼而生出罷兵之念。後漢中之戰,惠先君不幸蒙難,武帝復率大軍走褒斜谷入漢中與劉玄德攻伐,彼蜀兵據險而守、不與我軍而戰,令武帝再復引糧秣難繼而罷兵。如此,若非我魏國糧秣有五年之儲、十數萬大軍爭相用命,不可言滅蜀也。”

“嗯,當是如此。”

靜靜而聽、不停撫須頷首的衛臻囅然而笑,“稚權之言,鞭辟入裡,切中我魏國與巴蜀優劣利弊也。稚權年紀輕輕,能有如此韜略,甚可嘉焉!”

“不敢當”

連忙拱手謙遜的夏侯惠,卻是被衛臻擡手給打斷了。

或許,他問伐蜀不過是個引子罷。

但沒想到的是,夏侯惠竟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敘了一堆人盡皆知的廢話!

因爲他緊接着是這樣發問的。

“伐賊吳之策,老夫便不問了。想必稚權之言,也與伐蜀之策相差無幾。嗯,老夫曾有耳聞,前番朝野皆意屬伐遼東公孫賊子之時,稚權私諫於陛下言不可;今彼斬賊吳使者首級奉來洛陽,廟堂諸公欲加封彼爲公並暗中綢繆伐遼東之事,亦乃稚權託荊州刺史毌丘仲恭之口,諫言陛下當轉田國讓赴任幷州行牽子經遺策。遼東公孫賊子不臣之心已顯,我魏國必當伐之,而稚權數言不可,是故老夫有惑哉。不知稚權以爲,遼東當何時伐之?”

呃~

明白了。

原來,你真正想問的是遼東。

就是不知道,這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廟堂諸公之意,抑或者是天子曹叡的心意?

若是公卿們的意思那還好說。

如今的天子曹叡已然不復早年剛繼位時,對公卿們從諫如流了。

早就變得很強勢,且不吝與公卿們對抗也要推行政略了。

但要是天子自己的心意

難道,將牽招的遺計付諸以行纔剛開始綢繆,天子曹叡就開始反悔了不成?!

在聽聞衛臻不問賊吳之策後,夏侯惠當即並明瞭了他的心意。

也在心中泛起了疑惑。

所以,他在作答的時候也很謹慎,言簡意賅。

曰:“回侍中,惠竊以爲,我魏國伐遼東之際,乃蜀吳不復大舉興兵來犯之時也。”

乃巴蜀與賊吳不復大舉興兵之時?

衛臻揚了揚眉,默默的盯着夏侯惠看着。

好一會兒,他才倏然而笑,“稚權之意,我知矣。稚權乃聲稱遼東公孫氏已經歷經三世,非幽州兵馬可獨討之,還須以洛陽中軍爲主力也。”

“侍中明識,惠不及也。”

夏侯惠半是謙虛半恭維的來了句,然後復拱手行禮,“孫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惠不曾臨幽州,對遼東更是知之寥寥,是故不敢復言更多矣,還望侍中見諒。”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想再說了,您也別再問細節了。

問了就是“兵者乃存亡之道,當謹之”!

就是我不敢妄言!

“嘿,不過閒談罷了,稚權何來見諒之說。”

聽出夏侯惠之意的衛臻嘿嘿一笑,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隨後,便又轉過頭,對着一直耷眼養神的另一老者說道,“孔和,還未想好落子何處嗎?若再不落子,便認輸了罷。”

“手談者,雅趣使然也,輸贏有何緊要?”

那老者睜開眼睛,悠悠而道。

手上動作確實不慢,直接將一枚黑子落在了邊角處,還抽掉了兩枚白子,“衛公,該你了,莫讓我等太久啊~”

“莫催促,待我思慮片刻。”

衛臻捻鬚蹙眉,盯着棋坪頭也不擡的回道。

夏侯惠不懂手談,看不出棋坪上的局勢是孰優孰劣;但他知道眼前這兩位老者,心思皆不在對弈上。

所以他撇了一眼棋坪後,便開始闔目養神。

實則是在自作思緒。

此老者的表字乃是孔和?

似是,聽起來有些印象啊,但爲何我竟是想不起來他是誰呢?

嗯,待歸去後,尋七弟義權問下。

他自幼在京師健長,日常也不乏交遊之舉,對朝中人物應是很熟悉。

約莫半個時辰後。

一直假寐的夏侯惠都快要真的睡着了,而衛臻與那位老者也早就罷了對弈,自顧讓莊園管事奉來酒水乾果以及書籍聊以爲趣了,天子曹叡才姍姍來遲。

衆人見禮罷,曹叡令莊園管事奉來吃食酒水、起歌舞,君臣同宴而樂。

而夏侯惠心中依舊不敢確鑿,天子招他來是所爲何事。

緣由有二。

一者,天子曹叡是策馬過來的,身邊僅有甲士護衛隨行。

並沒有攜帶近臣,諸如夏侯獻、曹肇、曹爽等已然在禁衛中任職的人,竟也沒有在列。

如此可以知道,天子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今日召見了夏侯惠。

另一,則是天子在飲宴時,對政略軍爭之事提都不提一聲。

只是一味的對夏侯惠問了婚事籌備如何。

如在哪一天與在哪一處舉辦,以及有沒有見過新婦啊,覺得新婦如何啊等等尋常話題,然後在酒飽飯足後就讓他回去了。

猶如召他來,就是爲了關心一下婚事的。

但夏侯惠知道此中必有蹊蹺。

因爲天子曹叡的這番作態,讓他隱隱覺得衛臻問他遼東之事乃是欲蓋彌彰!

就是個用來不讓他起疑心的幌子!

但他也猜測不到,究竟天子曹叡是想幹什麼、到底對他有了什麼心思。

年歲約莫六十、表字孔和.

夏侯惠在歸途上心裡默默唸着,纔剛回到城西小宅,便讓孫婁趕緊去尋夏侯和過來。

事實上,他的直覺沒有錯。

就在他纔剛剛離去時,衛臻也就趁勢告退了。

而天子曹叡也在遣開閒雜人等後,便對那位表字孔和的老者發問道,“周卿,今可爲朕解惑了否?”(本章完)

第7章 入東堂102.第102章 必惠也第274章 薦才第40章 新歲第10章 狡詐乎121.第121章 算計第238章 必不恣意84.第84章 臨發73.第73章 篤定55.第55章 詔來第241章 誠意58.第58章 恨遲也第265章 我知第213章 茶餘飯後第25章 爾敢54.第54章 匹夫92.第92章 偶遇129.第129章 改道105.第105章 蜜餞第175章 驚喜來94.第94章 閒歸家第199章 利令智昏1第241章 誠意第267章 錄功第178章 不識第269章 出鞘第203章 好甜第36章 社稷計第183章 或有詐第2章 入闕第139章 當慎第26章 可作誓第195章 不取46.第46章 安分第4章 休沐第205章 將離第252章 有兒子了第212章 隨你罷第145章 失勢105.第105章 蜜餞第44章 花明69.第69章 副職111.第111章 首肯47.第47章 威逼56.第56章 猶可否第263章 狡詐第157章 且試51.第51章 犯忌第182章 入甕第244章 觀滄海72.第72章 誘惑第155章 與宴第218章 先以廟算第224章 不公第20章 可志同第147章 爭權第143章 晚矣第270章 喜怒第260章 好心壞事第272章 小兒第152章 莫求財第173章 示警57.第57章 以何戰80.第80章 臨風151.第151章 易也第163章 部將第138章 不語129.第129章 改道47.第47章 威逼第39章 弗改第1章 楔子90.第90章 引蛇120.第120章 不可避119.第119章 不爭74.第74章 廟算第3章 無所事第223章 觀兵62.第62章 厚顏55.第55章 詔來第6章 求教第143章 晚矣第252章 有兒子了100.第100章 魏闕第257章 老了第9章 殊榮第201章 唯勇氣也第39章 弗改122.第122章 義從第6章 求教第6章 求教第177章 百騎112.第112章 潛鋒芒第152章 莫求財111.第111章 首肯49.第49章 逢時第166章 歸淮南120.第120章 不可避第225章 御駕來第214章 觸類旁通第180章 放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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