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監國

太子監國

一夜輾轉難寐,好容易熬到天亮,滿腹心思,與子敬騎馬入宮不提。

到的稍早,就在殿外角門處耳房稍停,方入門,就見着亓過。不免寒暄幾句,心裡厭得緊,又不好抽身。正說着,鏜兒銘兒都到了,託詞過來,卻又被郭採半道兒喚住,只得行過去。

郭採上下打量我一陣方道:“三王爺今兒氣色可不大好。”

我點頭含笑道:“有勞郭相牽念,不過是受了風寒,不妨事。”

郭採關切道:“風寒?這暑月裡早晚寒氣重些,三王爺可要愛惜身子骨。”

我客氣道:“本也沒甚麼,服過藥,已大好了。”

郭採搖搖頭:“那些湯藥補是補,就是見效慢些,還得臥牀休養,以三王爺勤勉之志,定是不願高牀軟枕的了。老臣家裡倒自個兒配了些藥丸子,三王爺要不嫌棄,不如試試?”

頗有些奇了,郭採從不刻意偏私親近,怎麼今兒轉了性子?又不好隨意回了他,遂笑道:“那感情好。郭相如此熱心,劉鍶先謝了。”話鋒一轉,“只是府中也吃着藥,怕那藥性克着了,反倒不美。不若先厚顏問郭相討了來,待那藥吃罷了一貼,再用如何?”

郭採一拱手:“如此三王爺先用着府上的藥,等罷了,支會一聲兒,老臣輕自送到王爺府上。”

我忙道:“郭相言重了!自該劉鍶親往求藥纔是。”

正客套間,南宮閔苦着臉進來,後頭兒庭繼小聲耳語甚麼。南宮只是不理,皺眉往前,見我亦只是隨手一拱,並不搭話。面上竟有微怒的樣兒,我倒是頭回見着。

緊跟着後腳兒連之也到了。一進耳房就四下打量,瞅我望着他,面上一舒。旁的官兒給他施禮,他亦不回,直衝着我過來。

也就給郭採告個罪,迎了上去。

連之喘口氣方道:“可找着你了,本以爲你還不曾上朝,方纔派了個公公去你府上。”

我搖搖頭,拉他往拐角處走。這耳房裡人多口雜的,怎是說事兒的地兒?站定了,方問道:“甚麼事兒這般急?”又一想,“方纔見着南宮和老蔡,莫非也有干係?”

連之嘆口氣:“這事兒真沒法子說。”

我搖首道:“那還巴巴兒的來找我?”

連之哭笑不得瞪我一眼,又瞟眼屋裡衆臣往殿內走着,刻意壓着步子耳語道:“眼下也就你能勸着皇上了。”

我左眉一挑,留心他眼眶微腫:“昨兒甚麼時辰入的宮?”

連之一愣,方急道:“這時候而還說這些不相干的,真是…”

我暗握他手:“你自是我在意的,可我問了也有我的道理。”

連之被我一拉,窘得面上一紅,瞄眼四下裡沒人注意,這才小聲道:“昨兒我回了翠羽山,沒見着韓焉,也就回了。正想着來不來尋你,高公公一旨就把我宣進宮去,這回子才和南宮從御書房放出來,若不是這早朝,只怕臉子一兩日不能沾水洗洗了。”

我自懷中取方錦帕遞去,他自接了擦拭,我口裡笑道:“這麼算來,你在宮裡也有七八個時辰了,這回子出來了,不如我替你告個假,回去歇着吧。”

連之連連搖手:“這事兒可急,我長話短說。一會兒皇上提了出宮的事兒,你死活得拉下來!”

我一皺眉,正欲細問,就聽當值太監立在門邊喊了一嗓子:“三王爺,林大人,時辰不早了,還請入殿候着吧。”

也就只得罷了,匆匆入朝站定,高公公尖細嗓門正喚着:“皇上駕到——”羣臣跪迎,待禮罷方起立定。

武聖面有疲色,雙目卻精光四射。掃眼羣臣,聲如洪鐘:“衆位可有本奏?”

古華出列奉折道:“臣工部尚書古華有本奏——”高公公下來接了摺子遞上。

古華朗聲道:“今春水患,幸得吾皇庇佑,三王爺南下賑災,巧置水防,施糧放藥,又收服上游水壩,經這數月修整,已無大礙。特爲修繕明細,呈皇上御覽。”

武聖細細瞅了,方擡眼道:“這銀子是工部親核的,還是地方官兒各自算的?”

南宮閔出列躬身道:“回皇上,數額均由地方報上,工部驗過,再與戶部之處對過,臣有經手。”

武聖一皺眉:“戶部尚書倒真是朕的左膀右臂。”

南宮叩個頭:“食君之祿,職責所在。”

我倒有些詫異,南宮素來性子和樂,今兒怎地一板一眼?

武聖倒沒說甚麼,只是隨意點頭道:“都起來吧。工部戶部這差辦的好,同賞雙俸一月。”又一頓,衝高公公微微頷首,“宣吧。”

高公公一點頭,垂目接過明黃詔書,正要宣旨,南宮卻跪着不起,大聲道:“微臣謝過皇上賞!但臣還有本奏,請皇上御覽!”

我擡眼一溜,父王眉間一顰,額爾展開,一擡手,高公公躬身下去接了摺子。

南宮朗聲道:“奴才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點隱瞞,甘當欺君之罪。”

武聖愈看愈怒,提着摺子喝道:“好沒道理!甚麼叫‘暴雨天災,天降警示’,甚麼叫‘連年征戰,耗財無數’!後面又是甚麼?!逐一列了戶部的開支清單麼?朕怎麼不曉得已到了歲末述職的時候兒?!”

南宮雖是跪着,卻挺起腰桿拱手道:“皇上,征伐掠地亦耗財,水患傷民亦損財,戶部雖不至捉襟見肘,卻也實在沒閒錢了,懇請皇上三思謹行!”

武聖將摺子自龍階上一把扔下:“大膽!你當朕不曉得戶部收支麼?老三年年勝戰,交到你戶部國庫中的,又怎會只有那一點兒半點兒?”

南宮道:“皇上所言極是!這入了國庫的,自該用於社稷。戰後重建要銀子,安置流民要銀子,興建驛站官道要銀子。不說遠的,就這滿朝文武,也是要銀子的!”

武聖怒道:“住口!住口!!”

南宮卻毫不理會,只管拱手言道:“這天下財物入了國庫,自當爲國之用、民之用,怎能挪做他用?皇上若要使銀子,自有皇苑之處,合該內務府辦着,怎能伸手向戶部要?”

武聖斥道:“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用銀子,還要被你這小官兒鉗制不成?”

南宮叩首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拿了俸祿,就要對得起這銀子!”

武聖已是暴跳如雷,連呼左右:“來人,來人!!將這個目無法紀、枉顧尊上的佞臣拔去官服、打入天牢!”

廊下甲士齊聲高和,入殿拿人。

我忙攔了喊道:“且慢,且慢!”回身行禮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庭繼亦出列跪下:“皇上息怒!請皇上三思,戶部尚書敏而通達,勤勉政事,體察民意,忠心耿耿,縱有言辭不當,也是一心爲民、一心爲皇上,還望皇上開恩!”

我亦道:“蔡大人所言甚是。兵部連年出兵,所費頗巨,兒臣亦惶恐不安,幸得南宮大人打理戶部,竟能留有節餘。還望父皇體念,饒了南宮大人這一遭吧。”

武聖冷冷道:“你替他說話?這麼說來害得戶部沒有銀子,倒是朕叫你打仗的錯兒了?”

我忙陪笑道:“父皇多慮了,兒臣怎會如此大逆不道?父皇英明神武,仁義之軍救萬千百姓於苛政之下,德行之師解千萬黎民於水火之中,收歸之地莫不感念父皇仁德。誠心歸服,安居樂業,都贊父皇士真天子、仁皇帝!”

武聖面色稍霽,連之亦出列道:“皇上威名赫赫,四海鹹服、縱有不臣之心,亦不敢現,縱有彌天之膽,亦自消耳。皇上何必動氣?況南宮尚書忠心可昭日月,不過言辭過激,還望皇上體念。”

鏜兒銘兒見我與連之都說了,亦想出來,我瞪眼一瞅,嚇得二人又縮了回去。

武聖面上緩了下來,口裡卻道:“如此說,這是個大忠臣,那殺忠臣德豈不是桀紂之輩了?”

我三人忙跪下:“皇上息怒!臣等絕無此意!”

郭採緩緩出列,大禮三拜方道:“皇上,皇上!南宮大人自是一心報國,皇上亦是一心爲民,君臣如此,方是治世,此一喜;有臣願爲民進言,盡忠職守,不懼皇威,二喜也;有臣敢忤逆皇命,必是因着上位者絕非昏聵之流。不然以南宮大人之才,要玩忽職守、曲意奉承又有何難?此三喜也。今有此三喜,何愁我衛朝不立,何憂我衛朝不強,何懼這四夷不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衆臣亦跪下,三呼萬歲!

我心中暗自叫苦。郭採這話,也不知是救人還是害人!

果不其然,武聖一皺眉,卻有笑道:“真是如此,則是天降祥瑞。”揮揮手,着高公公道,“宣旨吧。”

高公公清清嗓子,方展開那聖旨念來。

我愈聽愈驚,瞅眼連之,他微頷首,心下了然。原來父皇想借登位稱皇之際,田獵四方,祭祖告神,登山封禪。本就是無謂之舉,南宮以戶部缺銀子拒了,方纔惹出這些來。

高公公意思一轉,卻又曰,聖上出城巡遊時,由我兼行太子監國之權。武聖出遊,隨行的不過崇明長公主、安俊侯、左相亓過、兵部侍郎郭俊、大將軍張庭以及內侍高公公幾人。我聽得心內叫苦,也只得叩首謝恩。

旨罷了,武聖瞅我一眼,語重心長道:“朕出城了,這東也就交給老三你了。”

我復又跪下:“兒臣謹尊父皇教誨,不敢絲毫懈怠。”裝着不見連之等人瞪眼。

父王微微一笑:“罷了,朕三日後動身,你們散了吧。”

我磨蹭着待羣臣退下了,最後出殿。

一出門。連之南宮冷冷瞪我一眼,皆不言語。我疾走幾步趕上,小聲道:“我自有道理,你們莫念。”

南宮狠狠道:“他是你老子,發了火,你還能拉下臉來?”

我哭笑不得,只好一稽:“父皇巡獵,一來時巡視疆土,體察民情,怎能不允;二來封禪正名,收歸天下,怎能擋得住?三來…”

連之猛地頓首:“三來,自是瞅着陳、檜二國而動了。”

我輕笑道:“正是,此番出遊,陳檜二國必有動作。留我等於東也,就是早做應對!”

南宮嘆口氣:“好容易攢點兒銀子,又要花出去了。”

我拍他肩膀笑笑:“好歹我也交給你不少。老這麼說,就似我中飽私囊了一般。”

南宮瞅我一眼,鼻中一哼:“本來想着要你大婚風光無限,現下可好,也不知是稱了誰的心,如了誰的願。”

本是大樂,聞言卻沒由來一嘆:“該樂的自樂。”

連之輕道:“武聖走了也好,只是帶着長公主,總有些個…不妥。”

南宮道:“豈是不妥,那是大大不妙。這叫甚麼巡獵,豈非落人口實?!”

我眯眼道:“父皇這般做,就是留個口實…我們幾個,只怕沒幾天消停日子過了。”

連之南宮想了一陣,也只得嘆氣點頭。

折身欲出宮門,卻見子敬駕樂馬車正行過來,這才憶起現下已是太子監國身份。打今兒起,就要入禁宮居停。不由一嘆,這事兒何時了了,方是寧日啊。

回眸處,朝日初生,滿目金光,刺得心內慼慼,眼中酸澀。暖風如酒,直欲將人膩死,醉死。

遠處池中白蓮,正綻放芬芳,正是:

金烏耀目淚兩行,迷蝶翻飛自成雙。白蓮風露欲無影,一岸冷云何處香。

作者有話要說:累大人們等了幾日,某L心中惶恐啊,只是最近事兒忙,某L會記得差了幾日的,一定會補上的,各位大大莫念。。。第二部快完了,某L會寫番外的,不知大人們想看誰呢?嗯嗯,太難猜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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