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冷的冬季
星曆1100年，M星球，第八區。
天空中，烏雲下沉，陰霾密佈，寒氣逼人。
遠處的廠房中，兩根高高矗立的大煙囪，噴着一團又長又濃又密的黑煙，再加上時不時“轟轟”的巨大聲響，彷彿是一個重病纏身、行將入土的老人在苟延殘喘。
低矮的二三層樓高的房子，一片連着一片，到處都是黃色的斑斑鏽跡。前兩天剛下的黑灰色的冰雪還在融化着，滴滴答答的雪水從屋檐邊上滴落下來，落到地上，將街道上衝刷出一條又一條細細小小的水流，然後匯聚到渾濁的小水窪中，使得小水窪也變成一團又一團的黑色。
天氣相當寒冷，街道上的行人並不多。大多數行人穿着又黑又厚的棉衣，戴着齊耳的棉帽或者皮帽，雙手互相插在衣袖之中，佝僂着背，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泥水當中。他們身上穿着的棉衣，又黑又亮，像是沾滿了黑色的煤灰，又像是長年沒有清洗而結成的污垢。
“這鬼天氣。”一個年紀不大卻是滿頭白髮、長滿皺紋的中年婦女，站在由幾根鋼架搭起的簡易小陽臺上，一邊收着晾衣架上衣物，一邊不滿地嘟喃着。幾根又細又破的電線電纜貼着小陽臺下方，凌亂地橫穿過去。
這個難熬的冬天，大雪一場接着一場地下，就像老天要將以後幾年的雪集中在這個冬天下完似的。今天難得不下，她抓緊時間，洗了幾件衣物，剛晾曬出去，天氣又陰沉下來，似乎又要飄起雪花。她只得將晾得半乾半溼的衣物收了。
她手上抱着一大坨衣物，一不小心，一塊絲巾從她的手中掉落下去，剛好掛在破敗的電線上。她看了看絲巾的位置，扭過頭，朝房間裡大聲嚷着：“小泰，小泰……”
房間裡並無人回答。
“這渾小子，又在幹嗎了。”中年婦女小聲嘟喃着，站在小陽臺上沒動，依舊扯着喉嚨喊着：“小泰，你在房間裡幹嗎啊，趕緊給我拿一根衣杆過來。”
中年婦女又等了一會，見房間裡仍舊沒有動靜，禁不住再將聲音提高了八度，大聲罵道：“小泰，趕緊給我拿衣杆過來，再不來，小心我揍你！”
“來啦，來啦，媽。”房間裡終於有了答應聲。又過了一會兒，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手裡拿着一根兩米來長的衣杆跑了出來。
“你又在房間玩那個破玩意了？”中年婦女喝罵着，接過小泰手中的衣杆，又將手中收起的衣物放在他的手中。
“沒有，沒有，嘻嘻。”小泰笑嘻嘻地用力將媽媽給他的衣物抱緊。由於衣物太多，小泰的整張小臉幾乎被衣物埋着。他努力擡起頭，觀察着他媽媽的表情，揣摩着她的心思。
“你別再玩那個東西了啊，被別人看到可就麻煩了。”中年婦女似乎極其憐愛自己的兒子，臉上顯得嚴厲，但語氣之中卻顯出對兒子的關愛。她拿着衣杆，轉身去夠掉在電線上的絲巾。
“請媽媽放心，我再也不拿出來玩啦。”小泰聽得媽媽的語氣，知她氣已消，笑嘻嘻地答着，轉身準備將衣物抱回房間，卻聽得媽媽“哎喲”一聲。他以爲發生了什麼事，忙問道：“怎麼了，媽媽？”
媽媽慢慢地將衣杆收了回來，有些氣餒，說道：“絲巾掉到下面去了，又白洗了。”
“媽媽，我放好衣服到樓下撿。”小泰安慰她說道。他擡起腳，急忙往房間裡去，沒想到因爲手中抱的衣物太多，遮擋了視線，不小心撞到了陽臺與房間連接着的門框上。
“哎，你小心些。”媽媽忙伸手去扶。
“沒事，沒事。”小泰找準了方向，跑進房間，將衣物一股腦地扔在房間的沙發上，打開房間的門，一溜煙地跑到樓下去。
小泰他們所住的房間，是一棟二層的破敗樓房，樓下便是一條泥濘不堪的街道。
小泰媽媽佇立在陽臺上，怔怔地看着那塊顏色絢麗、紋着一朵紅色玫瑰花的絲巾。這塊絲巾，是她的丈夫生前送她的生日禮物，自從丈夫在煤礦出事以後，她一直保藏着這塊絲巾，本想着天氣放睛了，拿出來洗曬一番，可沒想到也就那麼一會兒，天氣就陰暗了下來。
丈夫死後，小泰媽媽失去了生活來源，不得不接一些洗衣晾曬、縫縫補補的雜活，維持生計，養家餬口，過得甚是艱難。幸而兒子小泰，雖然年紀不大，但極爲聰明、孝順，從不在外頭惹事生非，雖然日子過得清貧，但也算是平平安安。
小泰媽媽在陽臺上沒想一會兒，見小泰從一樓門口飛奔出來，擡起頭來，大聲問道：“媽，媽，絲巾在哪？”
“在你右手邊上的郵筒上。”小泰媽媽指着半人多高的郵筒說道。
小泰清脆地應了一聲，轉而朝郵筒望去。
絲巾的一角掛在郵箱邊角上，隨風微微飄揚。
小泰瘦弱，個子不高，雖然郵筒只有半人來高，但他要夠到郵筒頂部，也是費力。
他踮起腳尖，挨着郵筒輕輕扯了一下絲巾，沒能扯動。他知道這塊絲巾對媽媽意味着什麼，怕用力會扯壞，想起房間裡還有一副簡易梯子，趕忙往房間裡跑去。
這時，遠處的天空中傳來一陣機器的轟鳴聲，幾架飛行戰車忽地從厚厚低沉的烏雲中鑽了出來，在半空中盤旋着。
小泰媽媽臉色突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怔怔地看着突如其來的飛行戰車緩緩停在她家不遠處的廣場上，一隊隊身着白色盔甲、端着激光武器的機器人士兵從飛行戰車中魚貫而出，朝各個方向的街道跑步行進，一架架小型無人偵察機騰空而起，疾速分散開來。
街道上的行人四散逃開，紛紛朝着自己的家跑去。街上的小攤販連自己的兩輪車、三輪車也顧不上推，逃往別處。家家戶戶都在忙着關門，關窗，響起了一陣又一陣“霹靂啪啦”的聲音。
眨眼間，路上便空空蕩蕩，只剩下幾個找不到地方躲藏的小攤販，還在苦苦哀求別人收留。
“小泰，小泰，他們來了，你趕緊回來。”小泰媽媽驚恐萬分地喊着。
小泰肩膀上扛着一架木頭梯子，剛從房間裡走出來，聽到小泰媽媽的喊聲，擡起頭問道：“媽媽，誰來了？”
他正說話間，一個看上去約摸五十幾歲的老人拄着一根木頭柺杖顫顫巍巍走向小泰，向他乞求道：“行行好，行行好，讓我在你們家躲一會吧，求求你們了。”他另一隻手上，還提着兩隻滴掛着血水的野兔子，應該是一個爲了生計冒死出來販賣野貨的販子。
小泰雖然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但從媽媽的表情、老人的神態，大概判斷了是怎麼一回事。但帝國統治殘酷，不允許家中出現沒有登記備案的人員。
小泰猶豫了一下，擡起頭，看了看還在陽臺上張望的媽媽。
媽媽更是猶豫，家中就她們母子倆人，萬一被帝國機器人士兵發現了老人怎麼辦？
老人還在苦苦地哀求着，雙膝幾乎跪了下來。按《帝國管理條例》，禁止小攤販上街，禁止私下進行以物換物的買賣交易，一經發現，可以當場擊斃。
不遠處，響起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小泰隱約看見白色的身影在閃動着。他再次看了看老人，咬了咬嘴脣，將肩膀上的梯子放了下來，攙扶着老人走向自己的住所。
站在陽臺上的小泰媽媽，驚恐地看着這一幕，張了張嘴，卻沒喊出聲來，揚在半空中的手，也軟了下來。
她剛想進到房間裡，卻又看見小泰瘦弱的身影又從1樓裡竄了出來，扛起梯子，跑向郵筒。
“不，不要……”因緊張又恐懼，她的聲音幾乎嘶啞了。
她知道小泰爲那塊絲巾，又冒着危險跑了出去。順着小泰的身影，她看到明晃晃的一隊機器人士兵從街口快速跑了過來。
等小泰爬上梯子拿到絲巾時，一隊五六個人的機器人士兵已經到了郵筒邊上。
“不……”她驚恐地掩起口鼻，回過神來，慌忙跑進房間。
小泰將絲巾塞到懷中，從梯子上爬下來，帶着一臉的恐慌，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冷冰冰的機器人士兵。
機器人士兵端着激光槍，將槍口對準小泰，緩緩扣動扳機。
“不要開槍。”小泰媽媽從一樓衝了出來，大聲哭喊着，一把拉過小泰，將他藏在自己的身後，向機器人士兵哀求着：“求你們行行好，他還是個小孩，千萬別殺他。”
機器人士兵手指依舊放在激光槍的扳機上，依舊緩緩地扣動着。
“慢着。”一個披着白色披風、戴着一個面具的盔甲人走了過來，冷冷地說道。
機器人士兵的手指停住了。
盔甲人踱到小泰媽媽身邊站定，仔細地端詳着小泰媽媽和小泰。
渾身發抖的小泰媽媽緊緊抱着同樣是渾身發抖的小泰，眼神裡流露出萬狀驚恐，如同被澆了一身冷水的小雞一般，無助又悽慘。他們看着眼前的白色盔甲人，似乎看到一線生還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