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聞言,皺眉沉吟了片刻,半晌才道:“免之,這裡沒有外人,你給朕一句話。是不是你做的?”
邵赦微微一愣,端起豆漿喝了一口,心中明白周帝是誤會了,慢慢的放下碗來,嘆道:“難道在您心中,臣就是這等人?”
雖然邵赦的這句話着實無禮得緊,但周帝聽了,卻反而高興起來,點頭笑道:“免之做過比這過分的事情,多了去了,朕也沒有把你怎麼着。”
“臣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邵赦甚是不解的問道,他最近可什麼都沒有做。
“比如,送書桓去南夏!”周帝笑道。
“啊……”邵赦有些尷尬的看了看邵書桓,邵書桓裝着沒有聽見,低頭解決面前的包子。
“那件事情,陛下差點要了臣的老命。”邵赦嘆了口氣,搖頭道,“陛下,臣有時候確實是放肆了一些,但還是有個分寸的。密州戰亂,關係到江山社稷,百姓安危,臣斷然不會拿這等事情開玩笑,臣現在可以保證。密州塘報,絕對不是臣扣下的。”
周帝想了想,點頭道:“不是你,事情就好辦了。”
邵書桓詫異的擡頭,他知道周帝非常的信任邵赦,這種信任的程度,絕對超過了一個君王對權臣的那份信任。甚至他可以保證,就算密州塘報真是邵赦扣下的,周帝不但不會責怪,甚至朝堂上還會盡力替他掩飾。
邵書桓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緣故,導致周帝對他如此的信任有加?
當然,若是沒有周帝的這份信任,想來也不至於讓邵赦堂而皇之的坐大。
“書桓。書桓。”周帝叫道。
“在!”邵書桓忙着向上欠身道。
“朕好像已經把內衛大統領的職位,封給你了?對吧?”周帝問道。
邵書桓一愣,不錯,周帝確實已經把璇璣內衛大統領一職給了他,不過,凡是還是顧少商在處置。
“這個。好像、大概、可能、也許是吧?”邵書桓故意扯皮道。
“少耍貧嘴。”周帝笑罵了一聲,“如今大過年的,刑部忙着那個金龍盤月的案子,顧少商也協助調查,各處都忙着,朕瞧着你倒是閒散得緊,這密州塘報失蹤一案,就交給你辦理。”
“啊?”邵書桓愣然,這麼大的事情,交給他?
“朕給你十天時間,你給我把密州塘報找出來!”周帝淡淡的道。
邵書桓想了想,又想了想,不管什麼人扣下了密州塘報,只怕都會小心翼翼,而且,膽敢把手伸向密州戰爭塘報的人,勢必是朝中重臣,普通人就算想要做,也未必能夠做的下來。
而且,就目前的局勢看,只怕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夠做下這麼一件事情。十天時間他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父皇,十天要是查不出來可怎麼辦?”邵書桓故意涎臉笑問道。
“免之,要是查不出來,怎麼辦?”周帝問坐在一邊的邵赦道。
“這等小事,十天要是查不出來,自然是家法處置,問他個辦事不力之罪。陛下要是捨不得動板子,臣很樂意代勞的。”邵赦輕輕笑道。
邵書桓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邵赦如此說法,證明他心中早就有計議,他還愁什麼啊?
“書桓,可聽到了?”周帝問道。
“聽到了!”邵書桓笑笑,“十天一定查出密州塘報的下落。”他也學了一個滑頭,十天,他只要知道密州塘報的下落就成,至於誰攔截的,目的如何,同謀等等,那是題外話,甚至到時候他還可以推脫,只要有下落就成,塘報都不用找回來。
周帝笑着點頭。邵赦起身道:“陛下,臣告退!”
邵書桓也起身告辭,周帝點頭應允,邵赦先走出景陽宮,站在石階上等着邵書桓。
“書桓,我回晴瑤別院,你可出門?”邵赦問道。
“書桓先送父親回晴瑤別院。”邵書桓一邊說着,一邊取了邵赦的毯衣,親自幫他披在身上。
邵赦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邵書桓笑了笑,也不說什麼,兩人聯袂走出景陽宮,穿過御花園的當兒,趁着身邊沒人,他才壓低聲音問道:“父親大人知道誰扣下了塘報?”
邵赦點頭道:“沒錯!”
“請父親大人指教!”邵書桓長揖倒地。
“不!”邵赦斷然搖頭,一邊說着,一邊用力的抽了抽鼻子,隨即轉過一道假山,想着御花園深處走去。
“父親。”邵書桓微微皺眉,這裡可是御花園,屬於禁宮範圍,平日裡沒有陛下首肯,普通人是斷然不能進入的。
向邵赦這等亂闖,一旦碰到後宮嬪妃,雖然不會鬧出什麼誤會,但也免不了尷尬。
但素來拘禮的邵赦卻好像根本沒有想到這些,而且,他似乎對御花園的道路非常熟悉,順着彎彎曲曲的花間小路,很快就岔開了原路。
“果然是這裡!”邵赦笑道。
“蒸霞閣?”邵書桓終於明白他要找什麼了,用力的嗅了嗅鼻子,陰冷的風中,居然帶着一股子梅花的寒香。
“這裡的梅花,開得倒是早。我們園子裡的梅花,還沒有花骨朵兒呢。”邵書桓心有感慨的道。
邵赦點頭道:“那也是,這地方向陽,比較暖和,梅花就開得早。”
“父親就是特意過來看梅花?”邵書桓不解的問道。
“嗯……”邵赦點點頭,繞過幾只高大的梅枝,用手撫着粗大的梅樹枝幹,嘆道,“老了……”
邵書桓愣然,這句“老了”,是說梅樹還是說他自己?
“父親,剛纔的問道。”他可還記掛着,十天要找出密州塘報的下落,既然邵赦知道,有捷徑他還是要走的。
“自己去查!”邵赦轉身,繞過粗壯的梅樹,低聲道,“沒有人能夠扶着你走一輩子,也沒有誰能夠護着你一輩子,我……老了。”
“是!”邵赦如此回答,邵書桓倒也不便追問什麼。
邵赦呆呆的盯着一株梅花看了很久,半晌才道:“書桓,你可還記得今年春上,陛下讓移植幾株老梅去晴瑤別院的事情嗎?”
“當初共移植了五株老梅過去,存活的只有三棵,餘下的兩棵都死了,我讓人買了兩棵杏花補上了,想來你應該是喜歡杏花的。”邵赦淡淡的道。
“啊?”邵書桓不解,他何時說過他喜歡杏花?
“書桓不是曾經親手種過一棵杏花嘛?”邵赦仿若是漫不經心的問道。
邵書桓卻心中大驚,這個……他怎麼知道的?而且,他現在問這個做什麼?
“嗯,當初就住在邵府後面,本來以爲一輩子可能都回不去了,院子裡空落落的,就隨便買了棵杏花種上了。”邵書桓笑道。
“原來是隨便買的,我還是以爲書桓喜歡杏花,特意着人覓了兩棵上佳品種,移植在晴瑤別院。”邵赦淡然笑道。
邵書桓心中驚疑不定,但也不能說什麼,只是順着他的話笑道:“倒是有勞父親費心。”
“那倒也沒什麼,反正我現在也住在晴瑤別院。”邵赦道,“只是可惜了兩顆老梅樹。這百年老樹,皆有靈根,雖說是草木之物,一樣有情……有時候,我動不得的。”
邵書桓聽得出他話中另有所指,只是不答。
“書桓,我老了……”邵赦嘆道。
“是!”邵書桓只是點頭答應着。
邵赦就這麼毫無形象的靠在一株梅樹上,所有的隨身伺候諸人,都遠遠的散開四周,並不靠過來,近前就他們兩人。
“我年輕的時候,着實荒唐得緊,出身名門世家,加上少年得意,這把身子骨早就被酒色財氣掏空。”邵赦倒也不避諱,直截了當的說道。
邵書桓依然沒答話,心中不明白,大冷天的,他跑到這風口裡,和他說這個做什麼?難道就以此讓他放手,他因此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近些年倒還好,只是這一年。”邵赦說到這裡嘆了口氣,低聲道,“這個冬天,我越發感覺不成了,只怕大限之期也不遠了。書桓,我不想在我死之前,看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意外,南邊的事情,你拖一拖如何?”
邵書桓搖頭,南邊的事情,難道他居然知道了?
“我不知道父親在說什麼?而且,您老身體雖然不怎麼好,但也是您自己平日裡太過用心,操勞過度,斷然不至於向您老說的那麼嚴重吧?”邵書桓表面上依然在笑着,心中卻暗叫不妙。
“書桓。我這不是要挾你,而是求你!讓我在撐兩年,看着你和庭兒都成了家吧……”邵赦道。
“父親若果然如此想,自然是好!”邵書桓壓下心中的不快,淡淡的道,“父親現在,當以保養身子爲重,那些閒事還是少操心的好。”
邵赦有些絕望,保養?他還需要保養嗎?不管是邵書桓還是邵庭,現在都是在步步緊逼,而且他們已經開始行動,這是一着必殺之局,而自己縱然有破局之法,卻難以出手反擊。他知道事情發展到了現在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這是一個死局,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