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在椅子上的周宇似乎連禮數都忘記了,呆呆地看着她,既沒有禮節性地起身,也沒有與她握手。妮卡尷尬地笑了笑,她以爲眼前這位不羈公子還在着惱於託森將軍的有眼不識泰山。
不過是這樣子的,有身份證的人往往比較囂張,這個大家都是有覺悟的。
“哦,你就是她?”
周宇有些語無倫次,妮卡與此前幾乎一模一樣,但是隻侷限於幾乎。她的眼睛裡,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
是什麼呢?
是情感。他覺得眼前的妮卡雖然彬彬有禮,但對待自己毫無親密可言,甚至連友情都感覺不到。她,到底怎麼了?
“在下就是起義軍的總司令,有什麼問題嗎?”
妮卡看他無意與自己握手,玉手優雅地縮了回去。
“唉——幸會!幸會啊,妮卡總司令!”
周宇一把攥上去,兩隻手都握住,簡直就是熊二之握,讓妮卡想抽都抽不回去。不過當衆猥褻這種事情他不做,只揉捏了兩下大都督便鬆開了手,讓一衆圍觀將軍提到嗓子眼兒的心落了回去。
好傢伙,這說不清跟帕裡拾有什麼關係的人要是當衆侮辱咱總司令,是打還是不打?
“卡尼大人,還真是、真是熱情。”
妮卡舒緩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被這老色狼抓得好疼。
“司令與在下的一個摯友很是相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若有得罪,還望司令原諒則個!”
這是什麼把妹由頭?忒過時了吧,連託森都撇了撇嘴,心想對俺們司令有意思的公子哥多了,您搭訕的本事比起出身來說差距太大。帕裡拾大人的親信就這麼點兒能耐?
“好了,我們繼續吧。”
這次表露出驚訝之情的反而是桌旁坐着的十幾個人,他們如何也不敢想象當着一個外人的面如何繼續召開軍事會議,難道總司令大人也被氣糊塗了?
“司令,可是。。。”
剛纔與託森對峙的另一位壯漢雙手交叉在一起,用力搓了搓,左右爲難地看了看兩側。他身旁的那些將軍們一個個搖頭晃腦,眼神完全不與他交集。
“司令,雖然他、他,畢竟是個外人。”
託森不敢再託大,言辭閃爍地提醒妮卡。
“我知道,只要厝靈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不對嗎?有朋來相助,豈有不笑臉相迎之禮?”
“好,總司令大人說的好!鼓掌!”
周宇率先站起來,環顧左右,巴掌拍的山響。雖然沒有一個人附喝,十幾雙眼睛像看小丑表演一樣盯着他,不過大都督絲毫不以爲忤。
什麼叫羞恥?你覺得它是羞恥它纔是。就如同在路邊要飯的乞丐,他們不覺得自己乞討是羞恥的事情,那是他們的工作,所以自然不會有低人一等的感覺。丐幫,也是可以改變天下的。
“託森、潘西尼,你們二位爭執了這麼久,我也聽明白了。無非一個想打,一個想和罷了。”
“司令,不是我想和。您這麼說,彷彿我跟叛徒一樣。這麼多年來,末將一直陪在您左右,大大小小百十場戰役,血雨腥風走過來的,您什麼時候見末將怕過?”
“哦?那你爲何力主與厝靈談判呢?”
“剛纔我說了,五族現在捏合不到一起去。雄蛛失蹤、廢鴕新死,高獺猶豫不決,虎鯨是個老頑固,仇蝰就更離譜了。上次說好了前後夾擊,那個老鬼見勢不妙居然領兵跑了。您說,這仗怎麼打?”
“潘西尼,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是,生死之戰你經歷得比我多,比在座的各位都多,我承認。但是,如果永遠要靠五族來扶持和掩護,那我們起義軍也就不用存在了,解散了併入五族算球了吧!哼,哼哼!”
託森吹鬍子瞪眼,沒好氣地白了潘西尼一眼。倆人顯然剛纔正是爲了此事爭得臉紅脖子粗,一個鷹派、一個鴿派,而左右兩側的將軍們楚河漢界分得明顯,自然是他們兩隻頭羊的擁躉。
周宇乜着眼睛,不說話也沒動作,他想看一看妮卡如何處理這種情況。人家既然是總司令,自然有兩把刷子,否則如何帶這麼大個隊伍來的?
“託森將軍,咱們的戰力如何?”
剛剛還滿臉桀驁的託森此時被點到名字,表情便秘一般痛苦,鼻子、眼睛和嘴巴擠到了一塊兒,做出了帕金森患者的常用動作。眼神飄飄忽忽,鴻毛一樣落在周宇頭上。
哦,原來是怕我這個“奸細”聽到你們的底細。
周宇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妮卡這是逼自己表態啊!若是此時表現得十分關切人家的軍務,那他就是奸細。就算不是,如果戰事有失,也可以把屎盆子扣在自己頭上。
如果自己表現得漫不經心,人家又會說你是在演戲,其實耳朵早就豎好了等着竊取機密。好你個妮卡,真夠歹毒的啊!就衝這句話,老子就斷定你是你!
索性,先下手爲強。
“總司令大人,各位將軍。不好意思,在下先做下自我介紹。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免得有些人覺得我沒資格坐在這兒。到底是誰大言不慚,聰明人自有公道。”
“這個印信,你們都看到嘍。帕裡拾,哥們兒!哦,不對。不是哥們兒!”
衆人聽他說到哥們兒二字的時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瞳孔裡裝滿了驚懼。可當大都督後來又說不是的時候,均長長吁了一口氣。好一個黃口小兒,竟然誇海口加大喘氣。
“它是我手下!”
霹靂撲通絕倒一片。
什麼?有些人扶了扶頭盔,有些人揉了揉眼睛,更有些人捏了捏自己的大腿。不是這人瘋了就是自己瘋了,竟然有人敢稱呼帕裡拾爲“手下”?
“哈哈哈,小兄弟。能拿得出印信我等自然會刮目相看,可你後邊這些可就有些大言不慚了吧?空口無憑啊!”
潘西尼跟託森是迥異的性格,語氣雖然並不強硬但擲地有聲、很有分量。
“呵呵,我真得送你們呵呵兩個字。證明?不需要證明。當然了,如果你們不嫌麻煩也可以陪我走一程,當面對質。哦,對了,別說你可以讓它來啊什麼的屁話。帕裡拾,腿腳不好。說白了,它無法走路,但是不妨礙它殺人。它瘋起來,連自己都打。”
衆人聽得面面相覷,無法相信但也不敢全然不信。
“卡尼大人,既然你手握帕裡拾大軍,爲何不與我們起義軍合作,共同攻打天音城呢?”
“打天音城,爲什麼?”
“爲什麼?小兄弟,好男兒當建功立業、保家衛國。這些年,厝靈家族與火王沆瀣一氣、魚肉百姓,整個杜班西亞的子民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我等。。。”
“得了得了,收起你那一套雞湯吧,老將軍。我是看在你一把年紀的份上,尊稱你一聲老將軍。你們這些陳芝麻爛穀子,關我屌事?”
說着,周宇摘下自己的麻布頭巾,露出烏黑烏黑的滿頭短髮。
衆人看到他頭髮的顏色,皆是一愣,隨後一個個茫然不知所措地對視着。
“你、你是?”
“對,沒錯。我不是杜班人,也不是索拉人、庫茲人、迪克人,更不是屠夢城的人。你們說,我有什麼理由摻和你們的事情?我是有責任還是有義務?換句話說,對你們來說是國仇家恨、民族興旺,對於我和帕裡拾來說,就是一場戲而已。王朝更迭、此消彼長,誰是統治者礙我們鳥事?”
說着,周宇把搭在桌子上的兩隻腳抽了回來,站起身緩緩繞着圓桌走了起來,兩隻手背在身後,拇指順時針繞着圈圈。
單看字面的意思,周宇說的並沒錯。帕裡拾也的確是這麼想、這麼做的,同樣作爲外邦人來說,大都督不趟這攤渾水完全沒有問題。不過,既然他發過誓要扳倒四大天王,杜班這一陣地勢必要拿下,可是怎麼拿、怎麼組織、怎麼穿針引線、怎麼牽一髮而動全身,裡面就有說道了。
大都督盯着妮卡,眼神寸步不離她。這丫頭嘴脣微企,貌似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習慣性地用右手把頭髮攏到耳後。等等,她在示意什麼?
她在示意自己的藍色頭髮。
“哦,總司令大人是想說,您是庫茲西亞出身,但不也滿腔熱忱地投入到解放杜班西亞大陸的偉大事業中來了嗎?哈哈,在下佩服、佩服得很,這是什麼精神?這是偉大的共產主義精神!這是什麼人設,這是切格瓦拉的人設。讓我們一起,爲英特納雄耐爾歡呼吧!爲十月革命乾杯吧!”
“但是,你錯了,你們都錯了。”
周宇張開懷抱,再次擺出基督山的動作。
“你們的任務不是團結五族,也不是打倒厝靈、攻佔天音城。那有用嗎?厝靈倒了,毀滅之王和火王還會派人來,也許是對靈、也許是百雀羚,更可能是皮康靈。然後呢?你們繼續內訌、繼續團結、繼續打、繼續捱打。周而復始、循環反覆,簡直就是《下一站天后》單曲循環,永遠到不了銅鑼灣或者炮臺山。”
妮卡眼睛亮了亮,轉瞬又黯淡了下去,甚至開始避開與他對視,射向別處。
“託森將軍,我毫不關心你們有多少人、多少馬、多少弓箭刀斧槍矛。因爲就算再多,多不過人心吧?”
“潘西尼將軍,我也不在意你打了多少勝仗,立了多少次一二三等功、個人嘉獎、優秀公務員,再多抵得過百姓遭受的戰亂之苦嗎?再多,從奴役的命運裡解救了哪怕一個人嗎?”
“沒有,你們沒有。戰爭,無非是你們給自己找了個搭夥鬧事的由頭。說白了,你們就是黑社會,就是無組織、無紀律,遇強不弱、遇弱不強、目光短淺只會窩裡斗的一羣可憐蟲。”
靜,安靜。
“也許你們想說,你小子上下嘴皮子一碰,侃侃而談、滔滔不絕,站着說話不腰疼。我們是散兵遊勇、爛泥扶不上牆,你呢?你好到哪裡去了?”
“在下不隱瞞,也沒必要誇張。總司令,您出身的庫茲西亞我去過,還在那裡生活了一段時日;西方的索拉西亞,我也去過,甚至還參加了天牧狩大賽;腳下這片大陸,雖然是不毛之地,不過我也與她結下不解之緣。我,今天坐在這兒。代表的不是我自己,也不僅僅代表帕裡拾。我是代表庫茲人和索拉人來的。”
“夠了,卡尼!”
妮卡砰地雙手拍在石桌上,怒不可遏地站起來,目光凌厲地等着大都督,胸口劇烈起伏、十個指甲深深陷在肉裡,似乎要把自己摳出血來。
“你口口聲聲擡高自己、貶低他人,居心何在?在座的各位將軍雖尚未完成解放大業,但這些年也都是提着頭顱在血雨腥風中走來,哪一個不是戰功彪炳、哪一個又是貪生怕死之徒,豈容得你如此侮辱?”
“就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把他轟出去!”
“應該賞他一頓鞭子!”
“無恥之徒!”
“卑鄙小人!”
看到妮卡針鋒相對地爲自己人撐腰打氣,各位將軍煞白的臉色突然血氣上涌,一個個同仇敵愾、熱血沸騰起來,剛纔還勢不兩立的託森和潘西尼竟然史無前例地互相不住點頭,恨不得一左一右王朝馬漢齊上陣,把大都督擡起來丟到豬圈去。
周宇搓着下巴,不禁覺得好笑。好你個總司令大人,整個一拿我當道具是吧?爲你解圍的是我,給你當墊腳石的也是爲,助攻你化解矛盾、獨獲將心的還是我。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聰明的女人?
“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等等,你說你從庫茲西亞和索拉西亞而來?”
“信不信由你,隨你們大小便!”
“那你是從黿門混進來的?”
“不是!”
“不是?”
妮卡的疑問瞬間化成所有人的驚詫。竟然有人,可以從黿門以外的地方抵達地下城,那豈不是說明除了與可怕的崩妖隊硬剛,還有其他渠道解決受苦受難的百姓?
“可是虛言?”
“真是有夠墨跡的你們?忝兒一族的長老禍鯛你們知道嗎?”
在座之人齊刷刷點了點頭。
“我告訴過他這個秘密。之後嘛,他想殺我滅口,可沒想到老子命大,死裡逃生活了下來。所以你們說,我還會相信杜班西亞人嗎?”
周圍之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忝兒一族的存在本身就是個不大不小的秘密,能夠喊出他們實際掌權長老名字的人鳳毛麟角,可見這小子有些見識,不都是誑語。
“那閣下可否。。。”
妮卡一改剛纔的怒目和愁容,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和激動。
“別閣下閣下的,有意思嗎?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就你們這點兒誠意,還指望我與你們合作?笑話!滑天下之大稽!”
“誠意?啪!啪!啪!”
妮卡玉手輕拍,清脆的三聲巴掌聲響徹大廳。
片刻之後,兩個士兵一前一後從旁門走進來,他們之間押着一個人,雙手用力掙扎拍打着,可無奈無論是身高體重還是力氣步幅都不敵兵卒,只能用嗚咽和哭喊替代。
“卡尼——”
“薇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