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鯢河的周宇很快便適應了它的水溫、流速和壓強。因爲沒有污染和排放，鯢河水甘甜清澈，雖然位於整個地下二層的腹地，但河底四散嶙峋的螢石發出翠綠光芒，把周遭映照得清晰明目，彷彿到了西遊記裡的龍宮一般。
不過，縱使是水性出衆、自稱浪裡白條的周宇，也無法長時間潛水，氧氣耗盡後必然要浮出水面呼吸。在腦海中把自己的位置定位準確後，大都督一遍一遍地吸氣--下潛--探索--上浮，周而復始、不停重複，對鯢河河底進行地毯式搜索。
此事事關妮卡能否起死回生，所以周宇不敢大意，一分分、一寸寸，什麼碎石溝壑、鼓包怪角，毫不放過任何死角和盲區，他篤定只要自己用心盡力，一定能找到龍之血瓶。
幾個老傢伙說龍之血瓶在龍宮之中，而龍宮在這鯢河之下，可具體位置沒人說得清，因爲他們都沒下來過，如何辨明方向不僅得靠自己，就連如何開門、如何跟龍打交道、怎麼騙出血瓶來，都是未知數。這些問題，不由得大都督馬虎，邊尋找邊思考的工作原則他始終沒荒廢。
已經是第五次下潛了，周宇內心的希望正在一點點被蠶食掉。人的希望逐漸磨滅直至消失殆盡時，腦回路會變得十分古怪，但正是這種清奇反而有可能會推陳出新、化腐朽爲神奇。
鯢河之下，如同一個巨大的水下迷宮。由於特殊的地質結構和環境，水下各處相似度極高、辨識度極低，周宇每到一處轉彎或岔路都要翻開幾塊河底的螢石，摞成特殊標誌來指引下次到來的自己。
1、2、3、4。。。如此類推。
第五次的下潛很快就要完成，周宇估算自己的肺活量基本達到峰值，頂多還能支撐十到十五秒鐘，應該上浮了。不過這次的探索很奇怪，他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跟着自己。可是奮力回頭一探，卻什麼都沒有。空空如也、翠綠緊接着漆黑，一如既往。
難道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了？周宇搖了搖頭，雙腿一夾、用力踩水。
砰的一下，雖然水下聲音傳播的範圍和速度十分有限，他還是聽到了一聲悶響。比聲音更真切的是，他的腳底反饋回來的觸覺。踩到了什麼東西，肉肉的，絕對不是石頭，很有可能是什麼活物。
奶奶的，有妖氣。
周宇用出渾身解數在水下來了個鯉魚打挺，左右手捏住螳螂拳姿勢，回身就打。這時候千萬不能託大，一定要先下手爲強。人在水中本來就是弱勢羣體，面對鯊魚、鰩魚、電鰻這類兇狠的海中生物，必須一擊必殺或者用盡全力實施武力威懾，爲自己脫逃爭取時間。
可是，手伸出去他就有些後悔了。鯉魚的挺還沒打完，手就攻過去了，待到眼神跟過去的時候，想收卻也晚了。眼前一個萌寵的大腦袋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然而等待它的卻是噗的一聲，螳螂拳戳中了小傢伙眼睛。
嗷嗚一聲，小傢伙吃痛後倏地後退，水裡掀起水浪加上一股股氣泡涌過來，把周宇衝出去五六米遠才穩住。不過此時肺裡的氧氣經不起更多思考和拖沓，必須趕緊浮出水面纔是正差。大都督腦海中回想着剛纔那怪物的容貌，迅速分水上行。
不就是託舉自己過河那個傢伙嗎？一隻小樑龍，姑且這麼叫吧。地球上的恐龍早就滅絕了，就算有些相似這兩種生物在基因圖譜上也一定大相徑庭，絕對沒有任何近親屬關係。
噗——周宇吐了幾口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這裡正是鯢河的正中心，他向遠處的村子瞟過去，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火把在移動，應該是達裡巴和普瑪等人在吩咐人尋找自己的“屍身”。
真是可笑。人類最可笑的地方在於無知，最可敬的地方在於承認自己無知。每當有科學家通過無數次實驗證明了某種定理、定律或者規律，都會推動人類文明上一個巨大的臺階，從此以後人類享受到更高階層的解放生產力相關收益。
可是，有誰會去思考這樣的問題——科學家們在追求真理的過程中被多少人視爲瘋子、傻子、背叛者、異教徒、既得利益者或陰謀顛覆者。
人可以無恥，但是得有個底限。
小樑龍，對不起了，哥不是故意的。周宇調整妥當後，一個猛子又紮下去，找尋那個小傢伙的足跡去了。對於這鯢河，沒有人比它更清楚底細，要想找到龍宮入口，看來必須從小樑龍那裡突破。
這次周宇學聰明瞭，他回到剛纔遇到小傢伙的地方，盡力製造出波動和翻起砂石，時不時停下來靜靜地左右觀察，尋找黑暗中那對兒藍幽幽的眼睛。
果不其然，沒過半分鐘小樑龍又出現了。這小傢伙在性子上與普通動物沒什麼兩樣，多疑和警惕始終籠罩着它。尤其是剛纔被大都督誤傷後，此次說什麼也不肯靠近過來，遠遠地望着他，搖頭擺尾。
大都督招了招手，又朝自己嘴裡比劃了比劃，示意我這裡有吃的，來啊來啊！小樑龍居然看懂了，扁着嘴搖了搖頭。
嘿！你個不識好歹的東西，周宇又作勢要打，揮起拳頭用力向下錘了錘。沒想到，小樑龍挪動龐大的身軀，把屁股轉了過來，咕嚕嚕一股氣泡衝過來，把周宇捲了個跟頭。
你、你、你竟然對着我放屁？周宇震驚了，不僅因爲一個五六層樓高大的巨大身軀在水下騰挪躲閃猶如游龍戲鳳，更因爲它、它居然會羞辱人，能與人類互動！這還是小動物嗎？這也不是大動物啊！
這是一個人工智能，沒跑了！人工智能！
僵持又過去了二十秒鐘，周宇沒氣了。必須上去呼吸，他做了個“你在這裡等着”的手勢，狠呆呆地瞪了小樑龍兩眼，腳下一踩就要上行。可人世間的規律向來都是現世現報，他耍狠還沒耍完，褲兜裡一個小東西就掉了下來，逼得大都督不得不回身游下來，撈起髮簪叼在嘴裡，繼續向上。
憐憫之翼一入嘴，周宇立刻感覺到有異常。大量氣體在口腔內釋放出來，瞬間傳遍氣管、肺泡、血管甚至每一寸肌膚，整個人舒服得一激靈。
是氧氣，憐憫之翼居然釋放出大量氧氣，而且沒有通過血液循環就輸送到身體每一處角落。具體是什麼科學原理，周宇想不通，他估計以自己的智商就算給他配十個研究生也研究不明白，儘管這是一個愚公移山、克公奉己，向國家索要大筆科研經費的好項目，但他自認拿不出總結報告。
不一會兒，周宇感覺自己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被打開了，自由自在地在水下呼吸起來。這些毛孔吸收着水中的氧氣，迅速補充到血液和臟器中，參與身體的新陳代新。而最讓他驚訝的是，他甚至能感覺到這些離子在體內歡快的奔跑和無憂無慮地追逐嬉鬧。
我勒個去，不會吧？難道憐憫之翼把老子變成了一隻魚？我可還沒做好準備去迎娶一隻美人魚啊！話說要是以後變成甩籽式交配，那人生、哦不對，那他的魚生將會失去多少樂趣啊！就算把妮卡救活了，也無法彌補這種哀傷。
至少不需要一遍遍上去吸氣了。周宇運了運氣，朝着小樑龍游過來。小傢伙似乎也發現了他的不同，眼睛瞪得溜圓、眼神中流露出驚恐，不敢進也不敢退。
“怎麼了？害怕了？”
周宇把憐憫之翼含在嘴裡，壓在舌頭下面，大聲吼道。奇怪的是，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說話的聲音，可見變成魚之後他在水下活動的能力和能量都有大幅度提升。
小樑龍點了點頭，周宇還沒來得及高興它又搖了搖頭。
嘿，我這暴脾氣。
“你媽呢？帶我去找你媽！就你這種熊孩子，必須找家長我跟你說！還反了你了！”
周宇說完就去揪它。小樑龍腦袋上光溜溜的沒有他可以抓撓的地方，大都督的手只好去拎它嘴角。
到了面前，周宇才發現下不去手，就算是身子大腦袋小，那傢伙的嘴巴也有水缸那麼大，這嘴角怎麼拎？手一送過去連人家一顆牙大小都不足，還想耍橫？
大都督反手就是一個贊，不是，反手就變拎爲摸，拍了拍小傢伙的臉蛋子。好傢伙，這皮子入手Q彈軟糯、韌性十足，若是裁了做包肯定沒誰了。
“我、我說小樑啊，這河裡面有龍宮嗎？”
自從把憐憫之翼含在舌下，周宇逐漸適應了在水下呼吸、行走甚至說話，居然只是幾分鐘的事情。看着一邊說話，一邊從嘴裡、鼻孔和耳朵鼓出的氣泡，大都督覺得不可思議，對面的小樑龍更是嚇得毛都炸起來了。小樑龍沒有毛，就是那麼個意思。
但是這傢伙聽得懂人話，這一點周宇是十分明確的。面對自己眼前這個奇怪的“人”，小樑龍顯然在一遍遍刷新着自己對“人”的看法。原來，這種兩腳直立行走的生物，也是可以在水下來去自如的。
“別怕、別怕，乖啊！我再問一遍，這河裡、有沒有、龍宮？”
大都督邊說邊比劃。龍宮他不會比劃，伸手在腦袋上假裝兩隻角，並齊了雙腳做洄游狀。小樑龍看得癡傻呆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哈哈哈笑了起來。
“臥槽，你丫還笑！”
周宇是真急了，心想我這裡撅着屁股想辦法跟你溝通，你把老子當耍猴的了是不是？可氣血一上涌，他的呼吸和血流立刻亂了方寸，渾身上下的毛孔突然間閉合，整個人陷入無法呼吸的狀態。
不妙，平靜、平和、安靜、安詳。
大都督默唸着金剛經，地攤上五塊錢買的小木雕上刻的，也不知道是金剛經還是精鋼經，關鍵時刻還是能起到凝神聚氣的作用。其實這個還是有一定道理的，人心緒不佳、情緒衝動的時候，只要陷入某種專注很快就會解除。
小樑龍看着他，大腦袋歪向一旁，兩個朝天的大鼻孔咕嘟、咕嘟，各鼓出一個電飯鍋蓋大小的氣泡。
“咕咕、嘰嘰！”
周宇眯縫着眼睛，腦海中突然有莫名其妙的聲音傳來。眼前小傢伙的兩聲吟叫，居然被某種神奇力量自顧自地翻譯成了意念。
“你問我是誰？”
周宇指了指自己的胸脯。
“我、哦我是男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