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昏暗

柳金泉走後不久, 那羣傀儡就找上溫家堡。

月黑雁飛高。

乾冷的,活人呼出的熱氣頃刻間幻化成霜花降落在銀光閃爍的雪地上,這好像是唯一能使人區別於傀儡人的東西。

凜冽的風在耳邊呼嘯, 夾雜着突然漫下的雪, 越來越大, 大得使人看不到眼前景象, 即使近在咫尺。

他們來人雖多, 但溫家提早做了準備,又掌握了傀儡弱點,對付傀儡應當綽綽有餘, 本應我們佔上風的,可沒想到突生變故。

戰鬥到一半時, 有些人竟渾身癱軟, 猶如猛然失去支點的房子立即變成殘垣斷壁, 癱倒的人不停喘着粗氣。

還沒等人弄清這是怎麼回事,就有更多人落劍倒下, 其中有癱倒之人奮力叫喊:“他們劍上塗有‘破風散’……”

還沒說完,那人身體已經斷裂成好幾塊,血濺當場。

殘忍的手法。

破風散,一種連強風也吹不散的強烈散功藥,靠武鬥時雙方拔劍相對, 讓對方聞到這種藥, 以達到讓對方短暫散功, 己方取勝的目的。手段實在卑鄙, 很多武林人士皆以用“破風散”爲恥, 不僅如此,“破風散”的原料也是十分難尋, 要想在強風中依然能達到此等藥效,除非天下第一奇香玄香草不可。

玄香草生長在幽深黑暗的洞窟之中,僅有味道才能尋到它們,暗涌奔流的黑暗洞穴中不僅伸手不見五指,還隱藏着許多不知名的危險,民間有種說法,採一株玄香草必定得換取一條人命。就跟水鬼要抓人代替自己後才能投胎的說法一樣,這是迷信,不過亦告知人們玄香草的採摘難度,所以“破風散”不僅難制,還爲人不恥,已經幾近在江湖絕跡,想不到如今在傀儡人的手中重出江湖。

傀儡馬上團團包圍住他們,但似乎並未想對阿嵐等人下殺手。

藥力太過強大,一瞬間,在場除了我和百毒不侵的溫玥外,全部倒地不起,阿嵐用劍撐着身體努力保持最後的力氣,眼看被那些人團團圍住,我想過去幫他,可被傀儡人包圍住的他卻大聲叫住我:“別過來!你們快走!”

老實說我這邊亦是自身難保,被殺人傀儡圍得個水泄不通時,忽然驚覺一直黏在身邊的溫柔不見蹤影,甚是害怕,但我已經無暇顧及他人,若非靠着溫玥,難保現在不是身首異處。

蹙額,溫玥提着我殺出一條道路,疾風般快速離去。

然而,身後的魔障依然窮追不捨,倏然回首,黑壓壓全是一片好似蝗蟲侵襲,警覺的眼睛看見陰霾之後迸射出股慄的凌殺之氣。

風馳電掣的速度得以將陰雲遠遠甩在身後,但是這並不代表前方等着的就不是驟雨狂風。

通常人有一個毛病,喜歡凡是往壞處想,不過事實證明經常都是自己胡思亂想庸人自擾罷了,可也有這麼個時候,最壞的場景真如預料般突至眼前,就算做好打算,我們也不禁怵足難行。

例如現在。

前狼後虎,兩面夾擊。

自然不願當任人宰割的甕中之鱉,可事實豈能如自己料想般順利?

當所有人統統攻向我們,溫玥將我擋在身後,眼看前方他不停廝殺,我卻愛莫能助,甚至成了他的累贅,內心甚爲沮喪,可我不能讓他分心,只有默默接受這種無能爲力的場景。

毋庸置疑,溫玥不但嘴皮子厲害,武功也十分深厚,沒過多久就成功殺出一條路,正當欲離去,一把毫無徵兆的劍竟死死插進溫玥的腿後,周圍太多人,看不清劍來的方向,只知道溫玥半膝跪地,悶哼一聲。

之後,眼看人羣靠攏,溫玥倏地放開我的手,深深望我一眼,等我再次睜眼,溫玥已經被那些人生擒,而我則被一陣風掠走,扭頭一看,是滿臉肅殺神色的溫柔。

片刻之後。

二人悄悄躲在樹叢裡,藉着夜色的掩護,終於成功避開那些傀儡。

綠色眼睛盯過來,他摸摸我的頭髮,小聲詢問:“你還好吧。”

猛力搖頭,我抓着他的衣襟:“你到哪裡去了!”

聽出我話裡的責備意味,他說:“今天早上你嫌我惹你煩,不讓我跟着,我本想到書房看書,等你消氣再去惹你,結果聽到動靜,等我趕來的時候發現孟嵐他們已經倒在地上,卻沒見到你,然後發現一羣人追了過去,我便偷偷跟着他們,一見到你我就立即衝了過來。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

“溫玥他們……”雙手掩面,不敢想下去。

“你……不要太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撇開他的手,我努力直起身子,“我要去找他們。”

反抓住我,他手指幾乎深深嵌入我皮膚:“臨臨!不要衝動!”

我已經失去萊兒了,我不想下次見到臭小鬼他們的時候,只能抱着他們成爲傀儡的身體難受卻無能爲力。

還有溫玥,我還什麼都沒告訴他。

在沒爲我難過,沒爲我的死亡痛徹心扉前,他絕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要去找清。”冷冷的,我說了出來。

這麼窮追不捨無非就是要找到我。

也許是我自私,害怕面對清,所以不斷找尋他人做我的擋箭牌,結果到最後清把我的擋箭牌一個個拿掉,我才發現遍地淋漓的鮮血,曾經鮮活的污黑生命,骯髒的純潔,那些站在我身邊最純真的笑容,頃刻間化爲烏有。

一切罪孽因我而起,當然應該由我來面對。

放下被我直指眉心而昏厥溫柔同時,好像被迫割捨了什麼東西,心口上的傷口在隱隱作痛,不知道是皮肉疼痛還是心痛。

人有時候很奇怪,看着某樣東西或者某個人,久了,會忍不住想哭。

是時候該離開了。

跑到離他很遠的地方,不用花費什麼功夫,只用費力嘶吼吶喊幾聲,那些傀儡便自然而然出現在我四周,簡直比流星隕落還快。

鉗制住我,或許是沒遭到抵抗,所以他們未動刀劍也未見鮮血,見狀,我心中不由燃起一絲希望。

如果是這樣,溫玥他們應該還有機會活着吧……不,一定有機會。

他們的速度很快,這些傀儡由於體能無限,沒過多久我們就已經翻越寒山,趁着天亮,再一次進入寒都。

而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狼藉。

從沒見過將近黎明的寒都是這樣的雜亂,雪地深厚,道路兩旁四處散落人們丟棄的器具,本應光鮮的房屋卻成了印象中的浮光掠影,沒有見到一個人,就算破曉時分,最熱鬧的鬧市當中依舊一個人影都沒有。

整個寒都仿若空城,寂寞得可怕。

太陽也顯得尤其寒冷。

給帶進寒都分舵,正思量這裡居然是傀儡的巢穴,就連人帶手腳翻滾進一個地下洞穴中,裡面自然有人接應,抓住趴在地上的我,一把扔進地牢中,我注意到,除了守衛的傀儡之外,在我左右兩邊竟然都是溫家堡的人,只不過他們身子沒完全恢復,可神智卻已經清醒。只有阿嵐仍在昏迷當中。

首先叫住我的是在我左手邊的臭小鬼,他似乎已經好了大半,見到我被關,抓着欄杆,驚住:“尚臨……你怎麼也!”

環視一週,不見某人的蹤影,心中一凜,於是問道:“溫玥呢?”

“他不是帶你離開了麼?”靠在欄杆邊,他望着我,費解的反問,而他費解的表情則令我更加疑惑,甚至是恐慌。

莫非溫玥……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定是逃掉了,他這麼精明的腦袋瓜子,怎麼可能在受傷之後還做硬碰硬的傻事。

對,他一定跑掉了。

可他受傷了……

不要多想,溫玥一定離開了,他會沒事的,他老妖精活了這麼久,怎麼可能死在這種時候,而且還死在我瞧不見摸不着的地方?

安慰自己,現在也只能這樣做。

“尚臨,你怎麼了?”見我發呆,臭小鬼不停搖晃着我,希望把我搖醒。

意識到自己失神,我定住神情,望了望四周,小聲地說:“你知道這裡是哪裡麼?”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沒等我問出話便搖頭,“這裡的確是寒都分舵的秘密地牢,可是之所以是秘密地牢,就說明沒有像上次如徯山莊那般幸運。這裡以前是用來囚禁叛徒或者敵人,只有一個出口,還是要從外面打開才能進來,而且我們全部中了‘破風散’,必定等三日纔有力氣與他們……”他斜眼瞥了瞥外面的傀儡,“與他們周旋。”

嘆了口氣,旁邊聽到我們說話的護衛李輝湊上前來,小聲說道:“恐怕是等不到三日了……”

“何出此言?”

害怕傀儡聽見我們的對話,李輝特意壓低聲音:“我們曾有弟兄被抓走,結果第二日便回到溫家堡,起初大家不以爲意,但是見他言行舉止甚是奇怪,成天鬼鬼祟祟似乎要查探什麼,有一天,大家聚在一起喝得多了,可他沒喝醉,還想趁機下手殺了我們,好在我們早有防備,纔沒讓他得逞。”

傀儡人的心性完全與之前不同,這是很好辨認的,可像萊兒那種,若非親手確認那冰冷的額首,恐怕我至今仍以爲他身體的冰冷是因爲雪□□着單薄引起的。

小臨兒,我可是爲了你才穿這麼少的!誰讓你只顧着那個聰明的傻子,看都不看我!

任性的他曾對我這麼撒嬌。

結果,那是假的。

是假的麼……

心酸的,倏爾才發現耳邊繼續響着李輝的話語:“……打鬥起來後,刀不小心刺進他心口,我們都驚住了,可是就在那一瞬間,那個兄弟好像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他抓着我告訴了關於傀儡的事情,當然堡主也在場,還跟我們說,最近抓走很多幫派高手的原因都是爲了一個什麼萬人血祭,內力不深厚的就會被做成傀儡,接下來,他沒說清楚緣由就再次發狂,明明胸口還插着把刀,卻偏偏跟沒事人一樣攻擊過來,萬不得已堡主只好照着他的方法割斷其腦袋,這時大家才發覺他身上的骨頭頭變了色,可怕異常……”

傀儡……萬人血祭?

這是什麼東西?

“而且,他們已經帶走我們一半的人……”這句話猶如蚊蠅般細微,隱約透露着絕望的氣息。

或許命運是殘酷的,絕望總在我們最不希望的時刻如期而至,它從不遲到。

還沒等我們說完話,幾名傀儡已經面色呆滯地走進牢房,一一帶走方纔還在我們身邊的溫家衆人,留下蕭北辰、阿嵐,還有半點武功也不會的我。

“……小臨。”不知什麼時候,阿嵐醒了,他掙扎着想爬過來,可惜沒什麼力氣,臭小鬼幫他一把,阿嵐一上來就抓住我的手。“小臨……你沒事吧。”

隔着圍欄,我抓着他的手搖搖頭,低聲說:“你的樣子纔像有事。”

“他們人呢?剛纔醒來還見到他們……”往周圍望去,阿嵐似乎明白什麼,臉色瞬間黑了下來,大口喘着氣,他居然要掙扎着起來。可他沒力氣。

灰暗的視線,帶着潮黴味的空氣漸漸瀰漫起一股髮指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直至最後濃烈到我有乾嘔的感覺,而阿嵐無力的手狠狠捶了一下欄杆,額角青筋爆出,或許是憤怒,眼眶變得紅紅的。

抓住他的手,我已然無語。

而這遠遠只是開始,噩夢就像一首詩中那樣描述。

它時常轉悠在你四周,眼睛望着你的窗口。躲在一旁,久久地追隨你的蹤跡。

當傀儡打開我的牢門,我不清楚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只有不斷緊握那兩個人的手,認真而誠懇:“如果可以,我會想辦法拖延住一些時間,三天之後你們無論如何都要逃出去,要活着,答應我。”

留下我一人,想也不用想,命運告訴我應該面對。

一步步踏上階梯,人人以爲那是天堂,不曾想有時候階梯之上的,只是一片蠻荒陰鬱的絞架,上面掛着搖搖欲墜的屍體。

我不敢看,只有向前走着,踩過乾淨的雪地,大白天依舊渺無人煙,雪地上甚至連一個人的腳印都沒有。

一深一淺走過被雪覆滿的大街,面對這個地方,我卻不由倒抽口冷氣。

醉塵樓。

依舊華麗的地方,樓閣雕刻依舊這麼歷歷在目,慟傷了誰的心。

桌上的千年陰沉金絲楠木檀香好似還在冒出微微香氣,只是恩客不再,小倌姑娘不再,歡聲笑語不再,他不在,一切都冷冷清清。

其實,他就站在我的面前,露出依然美麗的微笑。

張口卻不出他的名字,然後默默閉嘴。

觸動開關,醉塵樓的底端突然出現一個下樓階梯,領着我,漂亮而蒼白的面容從那天之後就沒變過表情。

所有的傀儡人都只能在外面駐足,只有我們二人能下去,踩踏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隨着兩旁忽明忽暗的火光,撲鼻而來一陣怪異的氣味,之後,在沉默光影穿梭的空間,幽暗之中我似乎看見前方有個人。

彷彿期待很久似的,俊美儒雅的臉上展現的是溫和的笑容,他不緊不慢,等着我一步步靠近。

他望着我。

他等我靠近。

他徐徐向我伸出左手。

顫抖着,手指間亦不止一刻戰慄着,我承認自己很害怕。可是害怕換不回臭小鬼和阿嵐的生存機會。

如果能珍惜什麼,就會爲它變得勇敢許多。

如果這一次能……

右手緩緩點在他手心,隨後驚嚇的跑開,再慢慢放入他掌心,覺察到溫暖的氣息,他慢慢合攏手心,抓住了我。

39.番外8.非夢35.血池15.暗道25.安林28.故人37.回溯35.血池7.過往4.猜測37.回溯14.潛入39.番外12.家鄉28.故人8.非夢36.綠眸8.非夢35.血池32.疼痛35.血池11.溫存36.綠眸15.暗道6.燕信16.相見5.線索8.非夢11.溫存8.非夢10.心底10.心底11.溫存13.消失6.燕信13.消失11.溫存13.消失12.家鄉13.消失13.消失24.鬧市39.番外27.刀光26.離行4.猜測6.燕信31.異變10.心底8.非夢11.溫存7.過往12.家鄉41.番外19.幫主35.血池13.消失4.猜測7.過往7.過往34.昏暗6.燕信11.溫存8.非夢14.潛入13.消失12.家鄉10.心底32.疼痛19.幫主35.血池12.家鄉24.鬧市32.疼痛14.潛入25.安林10.心底7.過往10.心底37.回溯32.疼痛36.綠眸7.過往31.異變34.昏暗4.猜測12.家鄉12.家鄉13.消失5.線索9.扭轉6.燕信1.沙幕39.番外8.非夢11.溫存9.扭轉9.扭轉
39.番外8.非夢35.血池15.暗道25.安林28.故人37.回溯35.血池7.過往4.猜測37.回溯14.潛入39.番外12.家鄉28.故人8.非夢36.綠眸8.非夢35.血池32.疼痛35.血池11.溫存36.綠眸15.暗道6.燕信16.相見5.線索8.非夢11.溫存8.非夢10.心底10.心底11.溫存13.消失6.燕信13.消失11.溫存13.消失12.家鄉13.消失13.消失24.鬧市39.番外27.刀光26.離行4.猜測6.燕信31.異變10.心底8.非夢11.溫存7.過往12.家鄉41.番外19.幫主35.血池13.消失4.猜測7.過往7.過往34.昏暗6.燕信11.溫存8.非夢14.潛入13.消失12.家鄉10.心底32.疼痛19.幫主35.血池12.家鄉24.鬧市32.疼痛14.潛入25.安林10.心底7.過往10.心底37.回溯32.疼痛36.綠眸7.過往31.異變34.昏暗4.猜測12.家鄉12.家鄉13.消失5.線索9.扭轉6.燕信1.沙幕39.番外8.非夢11.溫存9.扭轉9.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