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只准我罵不准你罵
賽裡本來是能夠跟上的。
但他分明見了對面的人數不少,如韓常所說,他們三人的任務是守住這潁州城,若是突合速一意孤行出了什麼意外,他死了便死了,自己這幫他帶兵出來的人,又哪裡能夠脫了四太子的責!
沒辦法,便又回城去,準備多多帶些兵,以防不測。
不過讓賽裡意外的是,這次韓常不但沒有阻攔,反而跟着一起出來了。
蓋天大王只當韓常是想通了,知道他們三人現在同坐一艘船,不管誰出了事,別的人都討不得好。
但韓常想的卻是其他的事情。
去年他與完顏兀朮,正是在這潁州城吃了大敗。
但那時候他們是攻城的一方,那時候被劉錡打得棄屍斃馬,血肉枕藉,車旗器甲,積如山阜……損失慘重。
也正是因爲在此地消耗了太多,後來面對岳飛的時候,難免束手束腳了些。
當然了,這是四太子交給朝中的說法,也是讓潁州戰敗背了郾城戰敗的黑鍋。
完顏兀朮的意思,是與金兵打氣,不必過於害怕岳飛。
畢竟還能找到失敗的理由,那便一切都好;若是連理由都找不到了,便只能承認是打不過了。
而如今,完顏兀朮將潁州看得甚重,全國上下統共還剩四千多五千的鐵浮屠,分了一千到西邊對付吳璘,其餘的全在開封。
此行他們也領到了一千,都被突合速給帶了出去,若是這些寶貝有了什麼閃失的話……
韓常不在乎突合速的死活,但他不想因爲鐵浮屠出了意外,而要去背開封城的黑鍋。
是的,這位鎮國大王早就已經看明白了,金國不再是昔日的金國,宋國也不再是當年的宋國。
早在潁州敗給劉錡之前,他就已經看明白了。
那時候他和判官宮茵討論南北兵事,宮茵說:
“此非南之所能敵,蓋諛之也。”
韓常當時就說過了:
“不然,今昔事異,昔我強彼弱,今我弱彼強。所幸者,南人未知北間事耳。”
南人未知北間事耳……金國朝廷亂成了一麻,四太子殺死了朝中的主和一派,其中不乏撻懶這種滅遼攻宋的名將,也有完顏宗磐、完顏宗雋這樣的宗室貴族。
加上受漢人影響頗深,從馬上取來的江山,沒辦法再回到馬上去坐了,把那套儒家的禮法學了個透去,個個說話都是又酸又臭。
而現在,南人已經明白了。
所以他們纔會背盟,纔會北上得這麼的快。
因此,在韓常看起來,開封城是必然要破的,大金被趕回關外,也是遲早的事情。
他能做的,便是保住這些鐵浮屠,免得到時候受到完顏兀朮的指責。
蓋天大王、鎮國大王兩人共同策馬而來,各自領了五千人,加上被突合速帶去的那些……總共一萬多人,雖然不至於殲滅對方,但自保應當是有餘。
這是理想的情況,是敗給了岳飛、劉錡韓世忠之後,韓常對於宋軍實力做出來的判斷。
但當他們隔着老遠,便看到突合速帶的那八千人,被宋兵給圍了起來。
這些金兵好似甕中之鱉,衝也衝不出去,退又退不回來,那羣宋人好似個個都殺紅了眼,特別是有個模樣醜陋的人,像是惡鬼一般,手腳口並用,光是賽裡見着的,那醜人已經咬死了好幾個。
適才在城門之下,也是這人領的頭。
張俊軍中能有這般猛將的,除了那王夜叉,便再沒了旁人。
突合速仍是沒有懼意,在衆軍之中不斷地咆哮着,若不是有親兵拉着他,他早已被神臂弓給射穿了好幾次。
賽裡看了看韓常,後者皺着眉,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天色將黑,步兵非我之所長,這般下去,與以卵擊石無二。”
雖然賽裡也是這個想法,但下面的鐵浮屠……
鐵浮屠呢?!
這右丞相這才反應了過來,一千匹鐵浮屠呢!
這可比十個突合速都要重要,若是丟在了這裡……
他放眼望去,不得不說臨安大夫的本事就是大,都小半個時辰了,那些馬兒還精力充分、興致勃勃。
當然了,馬與馬的悲歡並不相通,宋國的那些個大理馬兒,此時只覺得這些騷母馬吵鬧。
金國要是真有錢,就不至於南下來搶了。
一匹鐵浮屠的造價何止萬錢,即使是上京府有鐵礦,即使是從汴京擄了不少的工匠北上,即使是在高麗與宋人買了不少的鹽鐵……
以舉國之力,鐵浮屠的數量也從來沒有超過萬數。
而現在,大金四分之一的重騎兵都在這兒了,賽裡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就昏了過去。
“元帥!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若折了這些鐵馬在此,我等有十個腦袋,都不夠與四太子交待的!”
這個道理韓常當然明白,但現在明擺着的,下去只有送死。
頓了頓,他喚了一人過來:
“去與張俊說說,讓他退兵而去,我等可饒了潁州百姓的性命。”
“如若不然……重蹈維揚之變,就在今日。”
當年趙構南渡後,本來是打算在建康立都的,他待在揚州,但後來金人南下,他便舍了地方,自個兒逃命去了。 wWW _ttKan _C〇
如此,便有了維揚之變,揚州城,被屠了。
那人領了命去,賽裡仍不踏實:
“素來聽聞張俊德微,元帥此番裹挾,恐其不受。”
韓常仍是盯着下方,眼見着外圍的人越來越少,只有個三四千之數,頑強的與宋人廝殺着。
從吳氏兄弟到岳飛,從劉錡到韓世忠,宋國諸將他都接觸過,交手過。
不是沒有見過精銳,今日下方的若是岳飛的人,他怎麼也不會覺得驚訝。
但偏偏,是出了名怯戰的‘花腿軍’、張俊軍。
宋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不管張俊接不接受,宋國沒有一個將領,敢冒着全城百姓的性命而不退。
自己又不是要求特別過分,宋人此番已是大勝,若張俊想得清楚,就此退去還好。
想不清楚,這全城百姓的性命,多半要被南朝文官算在這位張太尉的頭上。
見親兵舉手跑到了對面去,韓常的心稍微放下去了一些。
想了想,又叫人把剛纔在了路上捉到的百姓,全都給押了上來。
主要是潁州到他們交戰的這個地方,有個鎮集。
那些百姓逃出來,多半都躲到了那裡去。
一路過來,韓常順手便捉了些,幾百人而已,大頭都在那陳家鎮裡。
畢竟潁州的守城工事還沒修好,確實需要他們去做。
說起來,他也是前面才聽說了,今日突合速本來是想把這些人全給殺了的。
不一會兒,那親兵便跑了回來。
賽裡忙着上前問道:
“怎麼說?”
那親兵沉默了好久,也沒出個聲來,讓韓常和賽裡都焦急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情況,你倒是說啊!”
那親兵這才跪下去磕了個頭:
“末將不敢說。”
“你說便是,本帥恕你無罪。”
如此,他才又開口道:
“對面那宋將道,道……‘他日伱仙人’。”
韓常與賽裡都是一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的含金量。
“沒了?”
“沒了。”
過了好一會兒,韓常纔想起來,昔日與蜀中吳氏兄弟兩個交手時,他們好像也是這麼罵的。
這鎮國大王嚥了咽喉嚨:
“再去,叫他想好了,真要揹負這個罪名嗎!”
這親兵又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但是離宋軍還有幾十步的路程,便被人給射穿了喉嚨。
韓常終於憤怒了起來,對面若是不知道這是使者便就罷了,明明之前都說過一次話了,現在還敢當着自己面殺死。
真當自己是說笑的了!
既然沒得談……他吩咐人接着去城中調兵,喊着賽裡,兩人帶着人就朝着包圍突合速的宋軍衝了過去。
另外一頭,郭藥師仍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您,您怎的不聽聽他們說些什麼,畢竟這突合速身份尊貴,若是能以他來要個潁州城,不是省下了許多功夫。”
劉邦擦着神臂弓:
“那人若真是這麼重要,適才在城外面他們就不會等這麼久了。”
“就算是這樣,聽聽也終歸不虧。”
郭藥師從來沒有見過這般領軍的方法。
劉邦只是瞪了他一眼:
“老子已經先罵了,他還叫人過來,你怎知道他是不是來罵老子的?”
“朕又不賤,非得聽人罵回來纔是。”
“再說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狗日的還沒到老子軍中,那就算不得來使,從道義上講,老子也是說得過去的!”
一邊說着,見又有萬人衝了過去,劉邦正想吩咐着繼續出兵,卻聽到從另外一側,響起了徹天的喊殺聲。
還有援軍?
衆人皆是站起身來眺望,等那些人走得近了,纔看清楚了他們的旗幟。
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眼兒:
金刀“劉”。
來了!
狗日的終於來了!
劉邦長長地舒了口氣,又見那本來已經衝過去的金人,有一半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難道豆子還沒吃完?
他疑惑萬分,那邊的韓常則是不要命的喊道:
“快退,快退!此乃順昌旗幟!”
賽裡一邊向前衝着,一邊大吼道:
“韓常!你不要命了嗎!你不要鐵浮屠了嗎!”
話才說到一半,他也立馬停了下來。
緊接着,便是比韓常更加的癲狂:
“退!退!是岳飛!”
他沒有親眼看到岳飛。
但他看着那手舞着雙錘的,正是當日在郾城,殺敵無數,在隨州第一個登上城頭的岳雲。
這人的模樣,再過一百年他都不會忘記。
兩位大王衝得快,退得更快。
只剩下本來已經有了希望的突合速,還有那僅剩的幾千金人,
任由絕望開始蔓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