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跟你一起去宛町。”
他似乎是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下了很大的決心。
那麼腫的眼睛,明顯是哭了一夜。
原來還有和她一樣一夜未眠的人。
季岸剛想說什麼,卻被江舟搶在前面。
“不。”江舟說。
周映光一臉疑惑地看着她。
“我會跟他一起去。而你,留在夷山,守在這裡。”
周映光瞪大了眼睛,滿臉地不相信。
“對,我會和江舟一起去。”季岸補充道。
江舟起身,拉着周映光一起坐下。
“我跟着一起去,你還有什麼不放心?信不過我江舟?”
“不,不是的…”周映光囁嚅着,“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確定嗎?”
“是真的,我確定。”江舟目光入主。
“謝謝你,江舟。”周映光低聲道謝。
“謝什麼,他可是還沒煮熟的鴨子,我怕他飛了,所以得緊跟着。”
江舟不以爲然地說道。
其實是已經熟了的烤鴨。
但是她現在有必要撒個小小的謊。
季岸嘴角抽搐,這算什麼比喻。
……
之後,他們三個人開着車去鎮上進行大采購。
周映光全程叨叨得像個操心的老媽子。
“繩子、指南針、手電筒、睡袋、巧克力、壓縮餅乾、三箱水、還有些什麼來着,雨衣、雨傘,還有各種急救包……”
周映光提着大包小包,嘴裡還在念念有詞。
“你讓我覺得自己彷彿要去逃難。”江舟吐槽道。
其實一路上,排除遇到一些天災人禍,還是不會太辛苦。
心態好的話,把它當作一場旅行也未嘗不可。
不過之後,江舟回過頭來就會發現,今天的想法真是愚蠢至極。
季岸去前面採購,周映光趁機拍拍江舟的肩膀。
江舟拿着一瓶維他命,疑惑地轉過臉。
“江舟,你能一起去,我真的很感激。”
這是他第二次說感激。
“季岸哥,對我來說非常重要。自從我哥走了以後,身邊就一直是他陪着我。”
“你既然決定去,一定是下了決心的。這條路,或許並不好走。你們一定要小心。”
“宛町,是一個我和他都以爲這輩子不會再踏入的地方。這個地方,承載了太多痛苦的回憶。所以,在他撐不住的時候,請你,一定要耐心地陪着。”
“他還沒告訴你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那麼抱歉,我也暫時不能說。還是等哪一天,讓他親口告訴你吧。”
江舟凝神聽着,不自覺攥緊了手裡的瓶子。
她心中激起久違的動容。
眼前的周映光,不再是那個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男孩。
他變得細膩、肯承擔。
他是真的愛着季岸。
濃濃的親情。
江舟握住周映光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使勁。
眼神真摯。
“哪怕這段時間,他一直希望我只是個啞巴、聾子、瞎子……我也會陪在他身邊。”
雖然我現在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愛他,如果愛,有多愛。
但是這段時間,我願意真誠地奉獻出自己的身體、靈魂,交付他、成就他。
做他最虔誠的信徒。
……
晚上的時候,是一頓非常豐盛的晚餐。
阿英和扎瓦也來了。
每個人至少做了一道菜。
江舟和扎瓦合力完成了完美的水果色拉和涼拌黃瓜。
而伊粲……
江舟傻眼看着伊粲嫺熟的刀工。
“伊粲,你唬我的吧?”
白色、連着漿液的山藥在伊粲的刀下被切成秀氣的一片片,倒入鍋中,和切好的肉片一起翻炒。
“我寒暑假在家經常給爺爺做飯。”
伊粲撒了鹽巴,說道。
江舟發現自己還是狗眼看人低了。
她以爲伊粲是就算不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也應該是個烹飪渣。
畢竟她的生活規律極其不健康,晚上熬夜早上睡懶覺。
連早飯都懶得吃。
居然會做飯。
扎瓦吃着水果色拉沒用完的蘋果塊,說道:“小江姐姐,伊粲姐姐好厲害啊。”
江舟聽了,彈了一下扎瓦的額頭,“吃你的蘋果去!”
“某人這是氣急敗壞了。”在另外一邊默默觀戰的季岸說道。
“季岸,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江舟說。
“我一直在這兒。”季岸回答,轉過身,繼續做自己的菜。
“那我看看你的……”
季岸讓開身子,任她觀看。
江舟覺得自己可以用上“虎軀一震”這個詞。
他做的可都是硬菜。
色香味俱全。
大概是每天早上熬粥煮蛋做出手感了。
江舟心裡想。
連周映光的手藝都很不錯。
更別說有一箇中華廚娘阿媽的阿英了。
江舟禁不住感到有點心虛。
不不不,她的手是拿針筒鑷子的,那麼自然掌勺顛鍋的手藝就差了。
她這麼安慰自己。
一桌人吃飯,其樂融融,倒是不見暫時分離的傷感。
江舟以爲他們得痛飲三百杯,誰知大家只是微微眯了幾口鳳姨自己釀的米酒。
透透的米白色,甜甜的、香香的。
江舟忍不住偷偷去廚房舀了幾口碗底的酒釀。
有酒香,但更多的是甜。
“貪嘴可別把自己喝醉。”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江舟頭都沒轉過去,弓着腰,繼續喝。
“你吃酒釀會醉?”
“怕你醉,明天就要出發了。”季岸說。
“都說酒品即人品,我人品可不差。況且,反正是你開車,就算我睡過去了又怎麼樣。”
江舟拿着勺子的手頓了頓,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她舀起一調羹酒釀,轉過身,把調羹湊到季岸的嘴邊。
等待他剛要張口的瞬間,立即縮了手,放進自己的嘴中。
“真好吃。”
眼神狡黠如狐。
“幼稚。”季岸看着江舟,說道。
他或許是被她無聊的舉動折騰惱了,轉身就想要離開。
江舟哪裡肯,立馬拉住他,雙手勾上他的脖子。
“不想嚐嚐嗎?”
這時眼神晶亮,又像一隻小鹿。
它剛剛在小溪邊喝水,毛絨絨的臉上還沾了幾顆小水珠。
而他是一個誤闖的路人,小鹿正歪着頭,看着他,一臉無邪與探求。
季岸閉上眼,又睜開;握緊拳,又鬆開。
好像在做一個思想鬥爭。
沒有人會拒絕這樣的眼神吧。
他想。
反正他,拒絕不了。
低下頭,去品嚐酒釀的味道。
原本冰涼的酒釀,此時已經變得溫熱。
……
周映光正想進廚房盛飯,被躲在一邊的伊粲一把拉住。
“你幹嘛?”周映光不解地問道。
“噓!小聲點!”伊粲比了一個安靜的動作。
“怎麼了這是?”周映光放輕音調。
“那兩位,進去好久了都沒出來。你說你該不該進去?”伊粲憋着壞笑,輕輕地說。
“啊?怎麼在廚房就……”
周映光忍不住偷偷扭頭看上兩眼,被伊粲扯着衣領扯了回來。
兩人扭打期間,江舟和季岸剛好走出來。
“打情罵俏請回房,謝謝。”江舟看了一眼兩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快速說道。
到這裡,連季岸都忍不住在心裡悄悄翻個白眼。
真沒見過這麼惡人先告狀的。
“姐,你這是隻許……誒?什麼點燈放火來着…….”周映光說。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句話出自陸游的《老學庵筆記》。”
伊粲白了他一眼,“周映光,答應我,好好學習,好嗎?”
“我只是一不小心忘記了。”周映光嘴硬地說道。
“哼。”伊粲顯然不信這樣的措辭。
江舟看着鬥嘴的兩個人,不由得一笑。
反觀季岸,卻有點心不在焉。
……
睡前,江舟又一次心血來潮,食指的骨節屈起,敲敲那面牆。
“篤篤。”
還是沒有迴應,江舟忍不住又多敲了幾下。
終於,過了一會兒,對面傳來了“篤篤”兩聲。
江舟一驚,馬上飛奔出去,開門,敲響隔壁的房門。
她連拖鞋都沒穿,光着腳。
門很快被打開。
季岸穿着睡衣,居然有些睡意朦朧的樣子,他看到她光着的腳,微微蹙眉。
難道他已經睡了?
“你已經睡下了?”江舟問道。
“嗯。”回話的聲音,還帶了一些鼻音。
他剛睡下,身體正逐漸進入到那個狀態,就聽到她敲牆壁的聲音。
“這麼早?果然老年人。”江舟吐槽,“明天我需要幾點起?咱們幾點出發?”
“你什麼時候醒,我們就什麼時候出發。”季岸回答。
“哦!”江舟說,“那麼,晚安。”
“晚安。下次跑出來記得把鞋穿上。”季岸說道。
江舟正要轉身離開,進門。
聽到他的話,禁不住又探出頭。
“你在關心我嗎?”
“沒有。”季岸想都沒想地回答。
江舟嘟起嘴,似乎在思考,一會兒又憋着笑。
“季岸,你知不知道,你的話,真的很沒有說服力。”
“撒謊也打一下草稿好不好?”
說罷,只留下邪邪的笑意。
縮回頭,關門,也不管季岸是什麼表情。
季岸看着空無一人的樓道,又蹙起了眉。
江舟說得對,撒謊也要花時間打一下草稿。
連他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什麼時候他也這麼喜歡口是心非了?
倒是不如江舟,坦坦蕩蕩。
屋裡的江舟,低頭看看自己光着的腳丫。
環視一週,成功找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甩掉的拖鞋,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