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山雜貨鋪內。
“哥!幫我照看一下!我去方便一下!”周映光嘻嘻地笑。
“好。”
季岸手裡抓着剛剛隔壁阿英送他的幾顆新鮮炒過的板栗,放在櫃檯上。
擡眼看到一個穿着一身黑的女人進店。
“拿包煙。”
眼前的女人,膚色白皙,五官精緻,一頭誇張的小卷隨意紮起,額前散着碎髮,穿着黑色的薄款針織衫,黑色的女仔褲,黑色的短靴,背了個黑色的登山包,在她瘦弱的背上顯得老大,一股英氣嫵媚。
吃飯浪費的人販子。
季岸睨了眼女人的白皙豐滿的胸口。
V領。
脖子上掛着項鍊,吊墜似乎是紅寶石類的東西。
“什麼煙?這裡有玉溪、利羣、黃鶴樓、紅雙喜……”
“有沒有沉香?”
蘇煙沉香。
在這夷山,算是很昂貴的煙,一百一包,幾乎不會有人買。可以說,在這個黑衣女人來之前,一包都沒賣出去過。或是整個夷山鎮,壓根都沒店在賣。
不過也巧,周映光的雜貨鋪還偏偏就有,是之前在進貨的時候,突然看到,也沒多想,就進了一條。
賣不出去,就只有他和周映光偶爾抽抽。
“有。”說罷,轉身從櫃子的抽屜中拿出了一包煙。
轉身,一張紅色鈔票就已經被放在櫃檯上。
季岸用手仔細摸了摸鈔票,捏到主席衣領的凹凸不平,才收好。
江舟看了眼季岸的動作,不以爲然,蔥白一樣的手拿起香菸盒。
金色印花的包裝盒,上下左右是紫色,選取於古沉香木的顏色,紫色與金色的搭配,給人呈現出一種高貴華麗的質感。
正面的主體圖案上,印着一副水墨畫“採香圖”,側面印了一首據傳是書法家劉金彪先生題寫的《沉香十德詩》:
感格鬼神、清淨身心、能拂污穢、能覺睡眠、靜中成友、塵裡偷閒、多而不厭、寡而爲足、久藏不朽、常用無礙。
“哥,我好啦!”周映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踏進雜貨鋪,周映光便吸了口氣,走至櫃檯的一路眼神便落在那個極爲漂亮的女人身上,周映光瞪着眼睛,對着季岸做嘴型,“這不是那個人販子嗎?真是極品啊。”
季岸面無表情地掃了眼犯着花癡的周映光,眼神也不知不覺飄到了江舟身上。
她不急着拆開包裝,而是把玩了會兒,這才撕開封口條和外面的透明包裝,放在鼻尖嗅了嗅,不同於其他香菸濃重的菸絲味,沉香的菸絲味幾乎全被濃郁的沉香味蓋住。
也就是這股異香,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卻極爲狂熱。
就像這世上的萬事萬物,不管怎麼樣都是衆口難調。但事物存在的本身,其實並不需要人類的認可。
什麼衆口難調,喜歡不喜歡,很多時候,不是人們的喜歡讓它富有意義,不是人們的喜歡讓它有價值,而是人們強加於其價值,其實是人們的不可或缺和需要。
沉香是細煙,被夾在纖細的手指中,明黃色的菸嘴部分搭配着兩抹酒紅色,令莊嚴的明黃透出一絲不經意的輕佻。
江舟欲把手入牛仔褲的口袋,又似乎想到了什麼,呼了口氣,看向櫃檯前的兩個男人。
江舟這才注意到,眼前身穿黑色短袖的男人長得極爲英俊,古銅色的皮膚,結實的肌肉,卻不像是山裡人天生的粗獷,眉眼是溫和的,眼神卻如濃霧。
剛纔他驗鈔時,江舟只注意到他精壯的手臂和不多的汗毛,不想江舟見過的其他男人,像個大猩猩似的。
身邊站着另外的一個男人,長得也不錯,戴着眼鏡。
“能借個火嗎?”
“能能能!當然能!”江舟剛說完,周映光便迫不及待地回答,一手迅速從櫃檯裡拿出打火機,屁顛屁顛地湊到江舟跟前。
江舟將菸嘴含在嘴裡,塗着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堪堪搭在煙身,紅豔的雙脣包着細煙的明黃,江舟將下巴微微往前傾,下顎略微繃緊,側臉呈現出一條棱角分明又利落的線條。
江舟不是典型的瓜子鵝蛋臉,她的臉很小,有美人尖,但臉的下半部分有點方,到下巴有一個弧度。所以線條偏硬朗,眼神卻媚。
猩紅的火星開始點點閃爍,伴隨着一陣白煙。
江舟的臉抽離,吸了一口,兩頰的嫩肉隨着吸氣的動作向裡凹陷,抽出香菸,飽滿的雙脣輕啓,輕吐出一個奶白色的菸圈。
這樣的動作,原本滿是社會氣,而她做起來,卻不俗氣。
怎麼形容呢,她讓人聯想到西西里的瑪琳娜,黑色的裹胸衣,雖然沒有一頭金色的頭髮,但亞洲女人烏黑的黑髮,卻更凸顯她的氣質。
季岸就這樣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身黑衣,在這小小的昏暗的雜貨鋪,指尖一小搓光影搖曳星星點點,她在迷迷茫茫的煙霧中,眼神迷離,吐氣如蘭。
一次次脣與煙的碰觸,留下的,只有明黃色菸嘴上的口紅和滿室的沉香味。
夷山,晴,蘇煙沉香。
……
江舟離開了雜貨鋪,腳踩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百無聊賴地看着周圍的人、樹木、梯田、山色。
夷山的變化不大。
除了多了幾家商鋪,這裡的山水草木好像還和從前一樣。
快到了正午,太陽光變得刺眼起來。江舟把揹包脫下來放在旁邊的石頭上,從裡面找出一頂黑色的鴨舌帽。把頭髮重新紮好,將馬尾從小洞裡抽出來,戴好鴨舌帽。
她其實已經戒菸了,但是夷山這個地方,時隔22年,她又來到了這裡,這裡有關於她母親的記憶。
大概是情難自禁吧,雖然江舟心裡不願意這麼想,她突然煙癮又犯了。因爲成閆總是在身旁唸叨,所以江舟也是聽進去了,她得讓自己有一個健康的狀態,才能更好地做她想做的事情。
雜貨鋪的附近有個賣糖炒栗子的小攤,是個淳樸清秀的小姑娘,炒的是新鮮的夷山板栗,江舟從前來到夷山的時候,就特別喜歡吃夷山板栗,那個時候,還有一個溫柔的母親給她剝栗子。
後來,被父親送去國外上學,爲了吃糖炒栗子,她幾乎走遍了美國所有的唐人街,從舊金山到紐約,從芝加哥到西雅圖,從費城到檀香山,還有洛杉磯、休斯敦,她統統都去過。
那樣的夷山味道,卻再也沒有嚐到過。
江舟蹲下來,“麻煩給我稱點栗子吧。”阿英忙點頭,她剛纔就注意到江舟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人。皮膚雪白,纖纖瘦瘦的,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裡來的人。
“好,你要多少呢?”
“嗯……”江舟撅着嘴蹙着眉想了想,“一袋吧。”
阿英看着江舟的小表情,連這樣都很好看,聲音有些低下去。
“好的,十塊錢。”說完麻利地舀起栗子,滿滿裝了一袋,雙手遞給江舟。
江舟接過栗子,立刻喜笑顏開,如同綻開的花蕾,“謝謝啊。”
阿英有些羞澀,“不用謝。”
江舟沒離開,還是蹲在那兒,“我能在這兒歇會兒麼?”
“當然可以了,我這裡有小板凳,你坐板凳上休息吧。”說罷就想着抽出自己的板凳。
“誒誒誒別!我就蹲着挺好的。”
阿英見她不肯,也不勉強。
江舟把裝栗子的袋子套在左手手腕上,用右手捏起一顆色澤飽滿發亮的栗子,棕色的外殼已經裂開了,露出棕黃色的栗子肉。
江舟嫺熟地用大拇指的指甲在栗子平的一面刻出一條痕,用食指和大拇指的第一個關節同時用力往中間擠,外殼便裂開的更大,可以很完整地剝出一顆栗子肉。
栗子肉很甜很糯很香,而且還是熱熱的,江舟吃的開心,轉頭綻開一個笑臉,這個味道,居然跟22年前一模一樣!“這栗子真好吃!”
“謝謝你的誇獎,這些栗子都是這山上野生的,現炒,所以特別好吃。”
“小姑娘,你是本地人?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英,就是夷山人。”
“我叫江舟,來這裡……算是回憶吧。”
回憶?看來她來過這裡咯。心裡疑惑,但阿英也不好多問。
“既然你是本地人,應該很熟悉。你認不認識這裡的導遊?”江舟問,“野導也行,額,別太坑就行。”
“野導?我們這裡好像沒有什麼人幹這一行,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
“哦,那好吧。”
阿英見江舟的情緒低落下來,不禁有些愁。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覆,江舟便拎着小袋子離開了。
一路邊逛邊吃,幾乎走了所有的店,每進一家店,都要問一句,這裡有沒有一種粉色塑料紙包裝,外包還有點發亮,裡面襯着銀色亮紙的糖果?
而結果,總是令江舟很失望。
也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想再嘗一嘗那種糖果的味道,說是追憶也好,想念也罷。好像吃了那一顆糖,她多年惶惶不可終日的心,才能平靜下來。
當店家拿出這樣的糖果時,江舟是驚喜的,但當放進嘴裡,發現並不是記憶中的味道,又格外失望。
對了…還有那家雜貨鋪,她昨天去買過煙,忘記問有沒有那種糖。
江舟一路小跑折返,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有種預感,那是女人神奇的第六感,但現實好像不太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