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上飾演老生徐策的演員還在賣力的在唱,但是張新傑卻再也沒有心思看下去了,一種異常的不舒服的感覺充斥了他的心頭,就像心中忽然多了一根刺,但這根刺到底在哪裡,一時間還找不出來。
也不知怎麼的,臺上演員剛纔的唱詞一個勁兒的在他腦中迴響,“萬歲不准我的本,紫禁城殺一個亂紛紛……”
他環顧四周,就見旁邊衆人都在全神貫注的擡頭看戲,還有幾個邊吃瓜子邊往外吐皮,有幾個人腦袋湊近了,互相低聲交談,偶爾對戲臺上指指點點,似乎在評價演員的唱腔與演技。
關曉軍雖然是請他看戲,但卻沒有包場,這個劇院裡還有很多觀衆在看,不單單是張新傑、關雲山幾個人。
看戲嘛,人多了才熱鬧,幾個人看戲那是非常沒有意思的一件事,張新傑喜歡的就是這種熱鬧。
但現在,雖然整個劇場都顯得極爲熱鬧,可他忽然就有了一種在人羣中孤獨的感覺,似乎有那麼片刻時間,他整個人都被劇場孤立了起來,這種感覺極爲奇妙,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回過神來之後,張新傑啞然失笑,暗笑自己竟然多愁善感起來了。
他抓了一把花生,慢慢剝開,將花生仁扔進嘴裡,咀嚼了幾下,感受着口腔中花生獨有的香味,心情慢慢放鬆下來。
而在此時,看管遊戲廳的何永生正與雲澤市裡的一幫小混混老混混在一起喝酒。
人有錢就有朋友,有錢就有地位,前兩年何永生在雲澤地區,誰都能踩兩下,但如今因爲看管遊戲廳售賣盜版磁帶,手下已經多了十幾名小弟,隱然成了雲澤地區有名有姓的一號人物了。
今天閒來無事,何永生便叫了幾個人來院子裡喝酒吃飯打麻將,當然,更重要的是在調解一些人的矛盾。
“永生,我今天給你個面子,在給他們倆寬限一星期,一星期後,他們要是再湊不到錢,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院子裡,一名彪形大漢看向何永生,“願賭服輸!輸多少就得還多少!兩月前,他們倆打牌輸了我三萬六千三十五塊錢,當時大家都在場,我沒有說謊吧?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把零頭抹掉,只收他們三萬塊,哥哥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何永生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笑道:“彪叔,您實在太給面子了,啥都不說了,都在酒裡了,我敬您一杯!”
一杯酒喝完,何永生看向身邊坐着的兩個低頭不語的小青年,“劉強,劉國,哥哥誒,我只能幫你們幫到這裡了,我已經借給了你們倆兩千了,再多了,兄弟我也沒有了,你們也知道,兄弟在這遊戲廳裡,也只是個看門的,我妹妹又在上學,花銷太大了,說實在的,我手裡也存不住錢。”
劉強、劉國,是附近劉家村的人,他們兩個是堂兄弟,前兩年輟學在家,無所事事的滿天下晃悠,仗着自己塊頭大,能打架,所有人都怕他們兩個,漸漸的就成了附近收保護費的小混混。
這兩人喜歡賭博,前幾天賭博的時候輸了大錢,如今一直被債主追要,實在是撐不住了,這才找何永生求助。
其實如果他們欠錢的是普通人,別說是還錢了,早就一耳光打過去,讓債主倒找給他們。
但這一次的債主是雲澤地區號稱“八大金剛”裡面的牛彪,這人手底下也有幾號人,梅花拳打的也不錯,是雲澤地區的老江湖,徒弟也多,爲人心狠手辣,劉強、劉國兩人根本就惹不起。
他們兩個與何永生算是酒肉場上的朋友,這幾天被牛彪追債追的實在緩不過氣來,便央求何永生出面調節。
現在見何永生出面了,牛彪也只給寬限一週的時間,劉強、劉國兩人心中一片冰涼,三萬塊錢在這個年代,那是多大的一筆鉅款?兩人只是無業遊民,底層的小混混,這麼一大筆錢,他們從哪弄去?
但他們又不敢不還,上個月就因爲還不上賬,兩人的小拇指便已經被牛彪帶着人剁了下來,現在傷口還沒有好利索,一想起來,就隱隱發疼。
劉強擡起頭來,一臉祈求的看向牛彪,“彪叔,我們上哪弄這麼多錢啊?我們家裡的存摺都被我們偷了出來還債,現在我們兄弟倆連家都不敢回,上哪去弄這麼多錢啊?”
牛彪臉色一變,“我管你上哪弄去!沒錢你去偷啊,去搶啊,去炸銀行啊,少特麼在老子面前哭窮!你們家不是還有宅基地,還有房子嗎?把房子宅基地賣了,兩家合一起,三萬塊錢肯定能湊夠!”
劉國結結巴巴道:“房……房子賣了,我……我爸媽住哪去啊?他們不還得打死我!”
牛彪身子緩緩前傾,俯視兩人,“你們要是不還錢,我現在就打死你!”
見現場火藥味這麼濃,何永生急忙伸手將雙方分開,“彪叔,彪叔,您別生氣,別生氣!”
他暗中踢了劉國一腳,“說什麼呢這是?還不快敬彪叔一杯酒?彪叔一高興,說不定就寬限你們一年呢!”
劉強小聲嘀咕道:“一年我們也還不了啊!”
牛彪瞪眼看了劉強一眼,“嗯?你說什麼?”
劉強身子一哆嗦,再也不敢說話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兩人心中後悔之情已經到了極點,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下來。
但賭博這件事,一旦上癮,就很難戒除,他們兄弟兩人之前也輸過錢,把家裡的牛羊都輸個精光,被家人綁在樹上使勁抽打,逼得跪地發誓再也不賭博。但不出三月,手就又開始癢癢,雖然心裡對自己說,只賭一次,但漸漸地就收不住手了,直到前段時間輸給了牛彪三萬多,纔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一頓飯下來,何永生好說歹說,牛彪方纔勉爲其難的寬限給劉強兩人一個月時間,要是逾期不還的話,超過一星期,就剁掉一個手指頭,手指頭剁完,那就剁腳趾頭,等到二十個指頭都剁掉後,那就開始剁襠部的小頭,小頭剁掉就剁大頭!
劉強、劉國兩人聽到這裡,面色慘白,神不思屬,心中一片茫然,而牛彪心中也不痛快,他本來還想着快點拿到劉家村的宅基地,被何永生這麼一攔,起碼要拖後一個月。
吃完飯之後,何永生擡腕看錶,笑道:“我聽說啊,咱們西關劇場裡最近有唱戲的,一起去看看去不?那裡人多,娘們也多,順手摸幾下,連個敢叫喚的都沒有,嘖嘖……”
何永生這麼一說,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牛彪笑罵道:“他媽的,你們這羣熊玩意兒,就知道想娘們!我告訴你們,有錢纔有娘們,沒錢摸到手也不是你的!”
他雖然這麼說,但還是有點心動,起身道:“那就去看看去,反正今天也沒啥事兒!都準備好傢伙啊,戲園子裡最容易出事,別到時候被人給堵了!”
一羣人都嘻嘻嘻哈哈的向西關劇場走去,只有劉強、劉國兩人滿臉苦澀,這三萬塊錢已經成了壓在他們頭上的大山,隨時都能將他們壓成肉餅。
此時劇院裡的關曉軍也在擡腕看錶,對張新傑道:“張叔叔,你看,這戲也唱完了,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