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收費的大爺嘆息着搖了搖頭走開,而米瑤也終於擡起了頭來,冷悽悽的瞥了我一眼,又木訥的埋下了頭去,仿似根本就不認識我一般。
“米瑤……你還好吧?”我再上前一步,聲音已經在顫抖。
這次米瑤終於肯搭理我了,她頭也不擡,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問:“你來幹什麼?”
“我……”
我頓時語塞,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這個問題,我來這兒是幹什麼的呢?對了,我是來阻止她知道那個殘忍的結果的,而看她此刻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多半已經知道了那個結果,而我來這裡的意義又是什麼呢?倒還不如沒來過,免得招惹她心煩。
久久的沉默,停車場的私家車來了一輛,又走了一輛,我無從開口,最終還是米瑤打破了沉默,她擡頭凝望着醫院的門診大樓,喃喃的說:“向陽,當初跟你分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陷入到了一個可怕的噩夢之中,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醒?什麼時候醒?直至後來遇上了趙秦,我覺得自己總算是漸漸的從噩夢中甦醒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忘了你,但我已經能剋制自己去想起你!”
“人們都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我原以爲這幾年的時間已經漸漸抹平了你在我心裡留下的傷痕,我和你已經徹底成爲過去式,彼此不會再有任何的交集,哪怕是某一天在街上偶爾遇見,我也可以揹着身子走,當我再度轉過身來的時候,我就完全可以當做和你沒有遇見過!”
“可是……誰能想到,我原以爲已經徹底結束了的噩夢,卻是我另一個夢魘的開始,當趙秦從我們的婚禮上跑掉的那一刻,我至少還有力氣去傷心,去哭泣,可是現在,我竟然連傷心的力氣都沒有了,你知道我這會兒有多想哭嗎?可我的眼淚卻無論如何也流不出來……它是怎麼了?”
米瑤這番充滿着憂傷和絕望的話語猶如一把尖刀,它插進我的胸口,卻不拔出去,而是在我那顆心裡不斷的翻攪,攪得破碎不堪,攪得鮮血淋漓,我找不到語言去安慰這個可憐的女人,更找不到說辭去懺悔我的過錯,只能痛哭流涕的一句又一句的跟她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有用嗎?”米瑤仰頭眨了眨眼,兩行熱淚終於從她的眼中奪眶而出,“向陽,你知道嗎?醫生說我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懷孕了,你說,一個再也不能懷孕的女人還能算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嗎?天啊,爲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爲什麼?”
米瑤歇斯底里的哭着,我的眼淚也如洪水潰堤般洶涌:“不會的!不會的!老天不會對你這麼殘忍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的!”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米瑤絕望的搖着頭,哭聲漸漸喑啞,最後完全聽不見了,只能看見她傷痛的哭着,無聲,卻更讓我感覺到碎裂般的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米瑤臉頰上的淚痕漸漸乾涸,眼睛裡卻再也流不出淚來,她的情緒漸漸恢復了平靜,可還是那樣空洞得可怕,她說:“我不怪趙秦,一點兒也不怪他,誰會願意娶一個永遠也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呢?他不要我了……誰也不會要我了……”
“不!我要你!我要你!”我幾乎本能的衝上前去,一把握住了米瑤的雙肩,“米瑤,我要你!這個孽是我種下的,無論如何我也會負責到底的!我要你……如果你願意的話,明天我們就可以去登記結婚!”
米瑤卻撥開了我握在她雙肩上的手,苦澀笑道:“你要對我負責?你要跟我結婚?呵呵……向陽,你是在可憐我嗎?可是你負得了這個責嗎?你是個已經有女朋友的人了,麻煩你說這些話之前先過過腦好嗎?你這個滿口謊言的男人……”
我瞬間啞口無言,我想我沒有說謊,如果米瑤願意的話,我真的會毫不猶豫的跟她結婚,對她這因我而殘缺的一輩子負責到底……至於蘇麥,我現在真的考慮不到那麼全面!
米瑤極具諷刺的看了我一眼,然後站起身來,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說:“向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特別是你,你也完全不用像現在這個樣子……我只求你一點,這輩子,永遠也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好嗎?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我未及作答,米瑤已經黯然離開,只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和滿心的悲痛。
……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昨晚的小賓館,劉山正躺在牀上看電視,我沒有理會他的詢問,只是讓他去續了房費,然後就躺牀上悶頭大睡,逃避着不願意去想起任何事情。
傍晚時分,我接到了蘇麥打來的電話,說是讓我回家吃晚飯,我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可該面對的總歸還是要面對的,我稍稍猶豫,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我回去的時候,飯桌上已經擺好了一盤迴鍋肉和一盤可樂雞翅,還有一盤素炒小白菜,而蘇麥還穿着圍裙在廚房忙活,她在廚房對我說:“你先吃着,我還有一個湯就搞定了!”
“沒事兒,我等你!”
我應了一句,然後就坐在飯桌前看着這一盤盤蘇麥炒的菜愣愣發呆,想當初蘇麥還是一個連殺魚都會殺得滿地跑的廚房新手,現在卻能對各種菜式都駕輕就熟了,她的變化真的很大,越來越賢惠,越來越接地氣兒了。
片刻之後,蘇麥端着一盆湯從廚房出來了,她將湯小心翼翼的放到飯桌上,拍了拍手得意的說:“這個黃瓜皮蛋湯當初還是你教我做的,現在恐怕我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吧?”
如果換做以前,我肯定會煞有其事的嘗上一口,仔仔細細的咂咂嘴,然後要麼酸溜溜的貶低她的廚藝一番,要麼大方的鼓勵她兩句,可是現在,我是真沒有這樣的興致。
我沉默的吃着飯,蘇麥的熱情並沒有得到我的迴應,她終於忍不住問我:“你怎麼了?”
“嗯……我有點事兒想跟你說!”我擱下手中的筷子,凝望着蘇麥許久,忍受着心中的劇痛,終於跟她說道,“蘇麥……我們分手吧!”
“分手?”
蘇麥的眉頭驟然緊鎖,不過她向來不是會歇斯底里的人,短暫的沉默之後,她緩緩解掉了腰間的圍裙,輕輕的放在了桌上,只是簡單的問了我兩個字:“理由?”
我低着頭沉默不語,她又問:“是因爲米瑤嗎?”
“不是因爲她,是因爲我自己!”
我重新拿起擱下的筷子,胡亂的夾了幾夾菜在飯碗裡,然後埋頭扒飯,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而蘇麥就那樣靜靜的看着我,她在等待着我給她一個理由。
飯終於吃完了,我直接用手擦了擦嘴,竭力的以一種冷靜的口氣將米瑤的遭遇和我做的孽給蘇麥說了一遍,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還沒哭,蘇麥卻先哭了。
“這就是你給我的理由?”
“是的!”我沉沉的點了點頭,竭力遏制着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說,“蘇麥,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是我對不起你,可是米瑤現在這個樣子,我哪兒還有什麼資格去追求什麼幸福?我應該對她負責,我也必須對她負責……”
“可是誰又對我負責?”蘇麥打斷了我,神情卻依舊平靜,“向陽,你知道嗎?這是我聽過最最經典的分手理由,你是爲了要對另一個女人負責而要跟我分手?要是我不欣然同意的話,那我倒成了自私又無情的人了是吧?……可是別人需要你負責嗎?你又怎麼負責?”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須要這麼做,當米瑤孤苦伶仃的時候,我是真沒有臉去甜蜜幸福,無論她接不接受,我都會用我的餘生去彌補她……況且,作爲一個揹負着罪惡的男人,我是不配跟你在一起的,對不起……”
“好,我尊重你的決定!”蘇麥站起身來,仰頭呼了呼氣兒,“不過向陽,你真的挺混蛋的,以前是,現在也是!”
蘇麥說完就進臥室去了,屋裡傳來一陣響動,應該是她在收拾行李。
“你不用走,我走!”
我衝着蘇麥的臥室忍痛喊了一句,然後趕緊出門下樓了,因爲我怕,怕看見她離開的背影,怕她看見我痛哭流涕的不捨,和撕心裂肺的傷痛……
樓下。
蘇麥那輛紅色的Jeep牧馬人靜靜的停着,我扶着車門,將頭靠在車窗上,淚腺終於徹底崩潰,我壓抑的痛哭着,可又不敢哭出聲音,只能喑啞着讓淚水肆意的流淌。
樓上蘇麥房間的燈還亮着,我不知道她是否仍在哭泣,只覺得那抹溫暖的光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置身在這清冷無人的夜中……
蘇麥,你可知道我有多麼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