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恐怕就得問你了吧?”蘇麥看了看不遠處那個抽菸的年輕小夥,又將目光轉回了我身上。
其實我知道蘇麥問的是什麼,可還是答非所問:“我哪兒知道他的心思?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我自己這本都還沒念透徹呢,哪兒有閒工夫去研究他的?”
“裝瘋賣傻!”蘇麥白了我一眼,卻也沒有再追問。
我不禁暗自琢磨,自己每天抽菸到底抽的是什麼呢?
身體疲乏了想抽一根兒,思想混沌了想抽一根兒,情緒鬱悶了也想抽一根兒……更多的時候是沒有理由的習慣使然,其實香菸說到底也只是一種對人體有害的菸草製品,它所承載的東西都只是人們賦予給它的而已,真正令人上癮的不是尼古丁,而是人們對它的思想依賴。
蘇麥最終還是沒有聽從我的建議,給這滿地的菸頭拍張照片,或許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和安排,我這個攝影的門外漢就不跟着參合了。
眼看着午餐時間將近,爲了不撞上工地的就餐高峰期,我提前邀請蘇麥去工地的食堂午餐,倒也不是圖便宜,只是覺得今天好不容易將蘇麥拉下神壇到我們這個層面來走走,自然也該讓她嚐嚐我們這個層面的午餐是什麼樣的。
去往工地食堂的路上,恰巧碰見了何炬正開着他的福特翼虎駛出工地,他搖下車窗問我:“向陽,你小子今天不是請假了嗎?怎麼還到工地來了?”
我指了指身旁的蘇麥,回道:“陪朋友逛逛!”
何炬看了看蘇麥,點了點頭開車走了,沒開出多遠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將頭從車窗裡伸出來叫我過去,我示意蘇麥稍等,然後快步走了過去。
“炬哥,有事兒?”我走到車窗旁問。
何炬擰着腦袋再次看了看蘇麥,這纔將目光轉到了我的身上:“我說你小子怎麼突然就請假了,原來是陪女朋友啊……女朋友挺漂亮的,可你小子也忒不講究了吧,專門請假陪人家,竟然還把人姑娘帶工地上來溜達了,我真不知道你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我……我……炬哥,這事兒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向何炬解釋我帶蘇麥來工地的原因,也覺得犯不着跟他解釋,說話難免就有些吞吞吐吐,不知道從何說起。
何炬又會錯意了,壓低着聲音問我:“吞吞吐吐的幹嘛?是不是兜裡沒錢了?沒錢你倒是跟炬哥我說啊,咱們爺們兒在工地上吃點兒苦沒什麼,可不能苦了人家姑娘,我瞅着這姑娘挺不錯的,你小子可不敢錯過了,要不然以後有你哭的!”
我還未及說什麼,何炬已經從他的皮包裡數出了一沓子錢塞到了我的手上:“我先預支給你兩千塊錢的工資,不夠你再說話……你倒是帶人姑娘去市區裡轉轉,玩點兒好玩的,吃點兒好吃的,買點兒好穿的,別他媽的丟人現眼,耍朋友都耍工地上來了,真有你的,沒誰了!”
“額……!”
我本想再解釋兩句的,可沒想到這個美麗的誤會竟然能讓何炬給我預支兩千塊錢的工資,本來兜裡就沒什麼錢了,我當然求之不得,誤會就誤會吧,反正我臉皮厚,也不怕丟臉!
“謝了炬哥!”
我美滋滋地接過錢,還嬉皮笑臉地衝何炬敬了個禮,目送着他駕駛着福特翼虎離去,這才數着錢回到了蘇麥的身旁,一臉的財迷樣兒。
蘇麥卻是癟着嘴一陣嫌棄:“瞧把你給樂得,發工資了?”
我將手中的那沓子錢在蘇麥的眼前揚了揚,毫不隱瞞,反而添油加醋的一陣壞笑:“咱們的大Boss發話了,泡妞怎麼能不花錢,所以他提前給我預支了兩千塊錢的工資,讓我不夠再說話,反正一定要把你拿下,否則就讓我滾蛋,別回去上班了!”
蘇麥眨巴眨巴了眼,半晌後給我撂出一句:“那你可以直接滾蛋了!”
“喂,我這還沒有開始追呢,你怎麼就給我拒絕了啊?”
“那你倒是追啊!”
“那你倒是先跑啊!”
蘇麥回過頭像看白癡一樣看了我一眼,然後真的一溜煙兒跑了,還時不時的回頭衝我挑釁:“追啊,你倒是追啊!”
我咬牙奮起直追,可蘇麥的負重只有一部單反相機,而我揹着的卻是她的攝影包,那玩意兒雖說不怎麼重,但斜跨在肩上一長條,嚴重的影響了我的發揮,跑起來不僅姿勢彆扭,速度也提升不起來,以至於追了好長一段兒我都沒能追上蘇麥,丟死個先人!
蘇麥不知道工地食堂在哪兒,以至於跑岔了路,我終於得空歇息一下,坐在路口的一塊石頭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兒,得瑟地向她招手:“姑娘,食堂在這邊兒呢,還不麻溜兒地回來?”
我本以爲蘇麥會焉焉兒地回來,而我也就可以偷奸耍滑的算是“追”上她了,卻不想她竟然不爲所動,而是站在原地雙手叉腰向我喊:“你們大Boss不是說了嘛,追姑娘怎麼能不花錢呢,你利用我從你們老闆那裡騙了兩千塊錢,還想請我吃食堂?太摳了吧?”
“不是……這兩千塊錢是預支的,也是我的血汗錢好不好?”
“那我可不管,反正我就不回去吃食堂!”
“……”
我最終還是敗給了蘇麥,只能迎上前去,從她走岔了的那條路繞回了工地門口,然後騎車載着她準備找家稍微上檔次的餐廳,任由她的宰割,卻不想她在距離工地門口不遠的一家麪館就鬧着要下車吃麪了,我雖然有些不理解,但還是順了她的意願。
麪館的衛生條件很差,桌子和凳子都是油瀝瀝的,蘇麥在桌上扯了幾張紙巾擦了擦凳子和桌子,倒也沒表現出什麼彆扭,我就更習以爲常了,扯着嗓子要了兩大碗刀削麪,蘇麥驚得趕緊改口,說她要個小碗就行,逗得我噗嗤一聲就笑了。
“你笑什麼?”
“沒……沒笑什麼!”我依然剋制不住自己的笑聲,“我就是剛纔腦補了一下你捧着一個臉盆大的碗吃麪的樣子,實在繃不住就笑了!”
蘇麥臉色一沉,將她剛纔擦桌子和凳子的紙團向我砸了過來:“去你的!”
我側身躲過她砸來的紙團,突然正襟危坐地板起了臉:“咳咳,注意形象,公共場合打打鬧鬧的像什麼樣子,你還要不要你的女神光環了?”
“你不是說我今天是女屌絲嗎?”
蘇麥白了我一眼,卻也沒有再繼續跟我打鬧,勾了勾手示意我附耳過去:“你今天是請的一天假還是半天假?下午上班嗎?”
“幹嘛?”
蘇麥沒有立即搭理我,埋頭翻看着上午拍攝的照片:“你今天上午帶我去看了這座城市、這個世界的另一面,禮尚往來,下午我也想帶你去看看對於你而言,這座城市、這個世界的另一面。”
我很小人的一癟嘴:“你是想讓我再給你當一下午的打雜小工吧?”
“那你去不去?”
“我想想!”
……
下午,我仍舊像上午那樣,揹着蘇麥的攝影包跟在她的身後扮演她的小助理,以一個莫名的身份遊走在這個城市光鮮亮麗的層面上,看着、聽着、感悟着。
我仍舊對所謂的公司辦公室感到犯怵,走在光潔的地板上,鼻息間嗅着打印機散發出來的濃濃油墨味兒,我渾身不自在,就像是一條卑微的狗跟在主人的身後,不敢狂吠、不敢亂竄,生怕一不留神就走丟了,或者一聲不切時宜的吠叫會招來一頓棍棒!
這是一個壓抑的下午,我沒有了上午的充沛活力,機械地做着蘇麥的攝影輔助工作,我羨慕公司白領們的西裝革履,羨慕他們的朝九晚五,羨慕他們的辦公格子間,羨慕他們的下午茶……即使這個已經淪爲壓力代名詞的羣體,卻還是我不曾攀登到的層面。
學校的拍攝更讓我感慨萬千,曾幾何時,我也是這座象牙塔中的一份子,我有一份引以爲傲的學習成績,我有一幫鐵打的哥們兒,我還有一個漂亮舒心的女朋友……可是在時間車輪的碾壓中,他們與我漸行漸遠,我的身邊不經意間已經變得光禿禿的了,變成了一個封錮的自我世界。
我極力地掩飾着自己的情緒,可拙劣的演技連我自己都覺得破綻百出,聰明的蘇麥斷然不會有看不出來的理由,可她對我沒有一句寬慰,沒有一句開導,專注地投入到了她的拍攝工作中,我只能一個人煎熬着,恨不得把這一下午糟心的時間從我的生命中刨去,不要也罷!
傍晚的公園很有韻味,成都這座休閒之都終於真正的休閒了下來,到處都有散步的人們,我和蘇麥並肩走在一條小石子兒路上,她時不時的舉起相機拍照,我則延續整個下午的沉默不語。
走到一處藤蔓叢生的涼亭,蘇麥終於駐下腳步,坐在一隻石凳上舒展舒展了身體,忽然很突兀地問我:“你是不是很難受?”
我猛地擡起眼看着她,良久後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