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阿發準備回家了。按理說我也該回家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對回家充滿了恐懼,於是我就把阿發送到火車站,然後返回了城裡。我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就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漫無目的地瞎轉悠,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高速公路岔路口。再繼續往前走就該進收費站了,我心想行人進出收費站又不要收錢,乾脆進去看看吧。
收費站的車輛比較擁擠,排了幾十米的長隊。我順着左手邊的人行道走,一邊走一邊玩手機聊天。一輛解放輕卡的駕駛員把頭伸出車窗外,四下張望着,眼看他的目光朝我移動過來,我趕緊低下頭避開,繼續玩手機。快走到輕卡車旁邊的時候,我擡頭朝着駕駛室瞅了瞅,看到那位駕駛員還在盯着我看,我仔細一看,原來是認識的人。我趕緊收起手機,準備跟他打招呼,沒想到他卻先開口了。
“小李!你在這裡幹嘛?”
我衝他笑了笑說:“我來大理玩。劉師傅,您這是要出車啊?”說着,趕緊掏出煙盒,遞給他一支菸。
“是啊,好幾年沒見着你了,這些年你去哪裡了?”
“到處跑唄。你這車上裝的什麼貨?”
“呵呵,還能有什麼?還不是那些磚瓦小貨等等。”
“哦哦。是老牛他們廠裝的嗎?”
“有的是有的不是,如今他們磚瓦廠產品全都漲價了。”
“這次是運到哪裡?”
“具體在那個位置下我也不清楚,這些磚瓦都是送往寺廟去。”
“太好了,可以捎我一段嗎?”
“可以啊,又不是不認識的人。趕緊上來,前面的車在動了。”
劉師傅說完,轉身推開另一側的車門。我趕緊繞到車子的另一側,迅速爬進駕駛室,然後關上車門。駕駛室後排的座位上坐着兩個人,一個是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從穿着來看應該是一位工匠,另一個則是一位僧人。我笑着衝他們點了點頭,然後坐到了劉師傅的旁邊。
劉師傅熟練地駕駛着車子,緩緩駛進收費區,崗亭裡的收費員微笑着衝他擡了擡手,劉師傅遞給她一張綠卡。前面的欄杆隨即收了起來,劉師傅開着車子駛出收費站,上了高速路。一路上,我都沒有主動跟他說話,原因是擔心影響他開車,過了十幾分鍾,劉師傅突然問我:“小李,你打算在哪裡下車?”
我想了想,然後回答:“車在哪裡卸貨我就在哪裡下。”
“什麼?我們這是要去寺廟啊,寺廟附近可都是荒郊野嶺,你去那兒幹什麼?”
“最近心煩得很,正好去寺廟拜拜佛。”
“哦哦。”
聽我這麼一說,劉師傅也就不再說什麼。
過了大約半個多小時,車子駛進了高速岔路口。出了收費站之後,劉師傅回頭問後排坐着的僧人:“師父,前面該走哪條路?”
僧人指了指右手邊的一條鄉村公路,“順着右邊這條公路一直往前走,過了前面那個埡口就到了。”
劉師傅駕駛着車子拐進右邊的岔路口,順着鄉村公路向前行駛。由於路況不是很好,車子的行駛速度慢了許多。過了一座橋之後,開始進入盤山公路,這一段的路況更差,到處坑坑窪窪的,大概是附近的村民知道山裡正在修建寺廟,大部分有人用沙石和泥土填上了,不過由於很少有車輛路過,填平後的路面大部分還很鬆軟。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車子總算翻過了那個埡口。
這時,坐在後排的那個師傅用一口聽起來很彆扭的方言說:“師傅,就在坡腳那兒停車得了,山上不通公路。”
劉師傅回頭說:“好吧,你們要看好位置,在這種山路上車子一旦走過了就很難再往回倒車的。”
“沒事,到了我會叫你的。”
車子很快到了坡腳,前方數十米遠處有一塊新整理出來的空地,劉師傅在後排那位師傅的指點下將車停在了指定位置,大家隨後下了車。空地上,已經有七八個人等在那裡了,其中有三個是寺廟的僧人,另外幾個人估計有負責建造的工匠也有當地的信衆。
“師傅,辛苦了。”一位年長的僧人走到劉師傅面前,向他合十致謝。劉師傅單掌合十還禮之後,走到後面撤掉篷布,打開貨廂的門,其他人七手八腳開始忙着卸貨。
“師傅,請隨我到寺中結賬。”年長的僧人說完,轉身朝着石階走去。劉師傅隨後跟了過去,我本想先幫忙卸完貨再上山的,可是劉師傅走了幾步回頭一看我還站在那裡,於是就說:“小李,走吧。你不是要上山拜佛嗎?趕緊拜完佛,我捎你回城。”
“哦。”我回頭看了看正在卸貨的其他人,然後趕緊跟了過去。中年工匠囑咐了句,也跟着上了山。
寺院不是很大,但是建築格局十分協調,進門的位置是天王殿,正殿就是正在修繕的大雄寶殿。進殿之後,我就開始拜佛,劉師傅也拜了。拜完之後,我跟着劉師傅來到廂房坐下,劉師傅和中年工匠開始忙着對賬。我站起來沖年長的僧人做了個揖,“師父,我是前來拜佛的遠方善信,請問師父貴寺一共有幾處殿宇?”
“阿彌陀佛。”年長的僧人單掌合十,“這裡不光有佛寺,還有道觀,西南一帶,儒釋道三家是共存的。施主既然來了,就都拜一拜吧。”
“多謝師傅指點。”
我趕緊離開佛寺,順着後山的石階拾級而上,將所有廟宇道觀統統拜了一遍,然後回到正在修造的佛寺裡。劉師傅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我剛一進門,他就催促:“好了沒有啊,小李,我今晚還要趕回到賓州呢。”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一邊帶着歉意地說一邊掏出煙盒,給他遞了一支菸。“劉師傅,你先回去吧,我想在寺裡幫忙乾點活,過幾天再回去。”
劉師傅想了想,估計他也不好說什麼,因爲這做善工畢竟是好事,於是他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先走了。有機會到賓州的話來我家找我玩。”
“一定一定。”
劉師傅站起來,看了看我,“我走了。”說完,轉身走出寺外。
年長的僧人衝我笑了笑說:“難得施主誠心向善,施主是何方人氏?”
“東邊兩百八十公里,姚州人。”
“很好,很好。施主一路顛簸,想必也累了,先歇着吧。”
我搖了搖頭,“不,師父。我現在就到山下去搬東西。”
“那好吧。”
我轉身出了寺院,來到山下。平地上已經聚集了數十名善男信女,他們有的揹着揹簍,有的挑着籮筐,七手八腳把青磚、瓦片等物品往籮筐裡裝。我心想自己什麼工具都沒有,光靠手拿的話一次也帶不了多少,於是就大聲衝正在撿拾磚瓦的善男信女說:“各位善信弟子,父老鄉親,我想請你們幫個忙。你們誰家離寺廟最近的麻煩回去找個揹簍或者挑子什麼的借我用一下,我今天是來拜佛的,看到這裡正在修繕大殿,想留下來幫幫忙,沒有帶工具。”
十幾名善男信女紛紛放下手裡的活,擡頭看着我。幾個婦女就開始議論。
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大聲說:“阿順他媽,你家離這裡比較近,你回去帶個揹簍過來給他用用嘛。”
一位中年婦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說話的那個男人,然後笑着說:“好吧。小夥子,你過來,我的揹簍先給你用着,我現在就回去拿。”
“謝謝你,阿姨。”我趕緊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活。
太陽下山了,平地上的磚瓦也都所剩不多了。許多路途相對較遠的善信紛紛離開寺院,回家去了,只剩下借給我揹簍的阿姨和那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還在運磚瓦。一位工匠對他們說:“天快黑了,你們也累了半天了,跟我們上山吃完飯再回家吧。”
“不用不用。”那位阿姨搖了搖頭,“我們最後搬一趟就回去了。”
我轉身看了看那位阿姨,很客氣地說:“阿姨,你看就剩下這麼點東西了,我們幾個人再搬兩趟就沒了,你們還是先回去吧。對了,這個揹簍先借我用着,明天你再來拿回去,可以嗎?”
“沒事沒事,儘管用就是。”
吃晚飯的時候,我和其他工匠被安排到了寺院後面一處道觀的廚房裡就餐,原因很簡單,工匠們成天干體力活,不吃點葷菜肯定受不了,而佛寺又是禁忌一切葷腥,所有隻好到道觀用餐了。五個人圍坐在桌前,負責做飯的師傅把飯菜端上桌子,我看了看滿屋子的人當中就數我年紀最輕,於是趕緊從炊師手裡接過碗和勺子,挨個給其他工匠盛飯。
中年的工匠擺了擺手說:“小夥子,不要那麼客氣,大家自己動手就好。”
我點了點頭說:“沒事,這一屋子人就數我歲數最小,我得尊敬長輩呀。”
吃過晚飯後,幾個人坐在廚房閒聊。中年師傅問我:“小夥子,你怎麼會想起要來這裡做善工的?”
“隨緣吧,我本來是到大理玩的,路上遇到了熟人,他又正好運送材料到這裡,所以我就順路跟過來了。”
“你是哪裡人?”
“我是姚州人,聽師傅的口音應該是劍川一帶的人,是嗎?”
中年工匠笑了笑說:“你怎麼聽得出來?”
“我猜的,因爲搞這些古建築的師傅大部分都是劍川人。對了,師傅貴姓?”
“姓楊。你呢?”
“我姓李。其他幾位師傅都姓楊嗎?”
“不是,他姓李,他姓高,他姓段。”楊師傅挨個給我介紹着。
大夥跟我聊了些各自老家的風土人情,聊了一會兒,走進來一個僧人。我擡頭一看,正是白天坐在後排的那位師傅,於是趕緊站起來跟他打招呼。“師傅,你好。”
“阿彌陀佛,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請施主隨我到客房歇息去吧。”
楊師傅趕緊擺了擺手說:“師傅,你回去歇息吧,讓小李跟我們這兒將就着睡吧。今天倒沒什麼,明後幾天幹活把渾身弄得髒兮兮的,弄髒了牀鋪不好,還是讓他跟我們做活的睡一塊兒吧。”
“施主意下如何?”
我還能意下如何呀,客隨主便唄,既然人家大師傅都說了要我跟他們同住,我要是跟你去了客房那不是顯得不近人情了,於是便說:“有勞師傅費心了,我還是跟楊師傅他們住在一起吧。”
“那好吧。“
僧人說完,轉身離開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