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面的回憶中之所以不提夜澤和雲毀後來如何了,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啊啊啊啊,誰來告訴我,眼前到底是什麼情況!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
自從那夜夜澤與雲毀“合體”後,張俊將他們重新抽離之後,夜澤就回到了黑玫瑰裡,再也沒出來。按照張俊所說,對付無頭新娘時,他們都消耗了大量的“鬼力”,所以需要“緩緩”才能再出來。
重新回到家中之後,我感覺像是經歷一場浩劫。當我重新把黑玫瑰放在窗臺上時,心中滋味百結。
我望着黑玫瑰發呆,又想起雲毀與夜澤之間的對話。
夜澤有一個未婚妻叫“阿阮”,而他似乎也很愛她。
如果這個阿阮只是他的“曾經”,那我可以不在乎,可是,不是。
我們說好,無頭新娘的事情結束之後,不管他給我一個什麼樣的答案,我都會接受。
說到底。我們之間除了有過一些“親密的接觸”,我與他之間也沒有誰也誰說,我喜歡你。所以,我和他的感情也可以說根本未曾開始過。如果它要結束,我也會對他笑着說,好。
可是,即便如此想着,眼淚還是順着我的臉滑下來,我擦了擦臉,對自己說,有什麼值得哭的?他是鬼,你是人,你還真想來一場“人鬼情未了”麼?你也想像阿鎖婆婆一樣,爲了一隻“厲鬼”,連自己都弄得魂飛魄散了?
我轉身進了臥室,可是眼淚仍舊止不住地流。我蹲在地上,儘量不出聲地哭泣着。
整整一星期,他也沒有出現。每天,我依舊將早餐擺在了桌子上才離開。
那個星期,我們參加了阿鎖婆婆的葬禮。此時,雲毀還在張俊那裡,也不曾出現過。
那個星期,我一直在瘋狂忙碌之前被我遺忘的工作——手鍊設計。
除卻和夜澤未知關係的煩惱外,阿鎖婆婆與雲毀的愛情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望着公司設計這款手鍊的理念——是爲情侶專門設計打造——我的心忽然強烈跳動起來,心裡有一股要噴薄出來的感情,手指也躍躍欲試。
我想將阿鎖婆婆和雲毀的愛情設計到這款手鍊裡。
後來,有人來叫我,說徐總要見我。我去了徐耀的辦公室,徐耀正在玩遊戲,看見我進來,他纔將遊戲暫停,靠着沙發打量我一番,纔開口道:“你上週末去哪兒了?”
雖然我感激他把我調到了設計部,但也不代表我就忍受他所有“土皇帝行爲”,我直接說道:“徐總,我是您的員工不錯,但您請注意,我不是您的女僕。上班時間,您可以過問我的工作。但下班、週末是屬於我私人的時間,我想我去哪裡。不需要和您特意交代吧?”
若是之前,我一定會因爲畏懼徐耀,而他問什麼我就老老實實說什麼。但在虞村經歷了那些事情之後,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天,卻讓我變得比以前更勇敢、更勇於做一個真實的我。
徐耀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帶着一絲玩味:“才幾天,你的膽子倒是大了。”
我繼續不卑不亢地說:“徐總您若是沒什麼事,我就回去繼續工作了。”
“好久沒去你家了,下班時候等我,我跟你一起回家。”徐耀又直接亮出目的,他是真的不懂先問問別人的意思嗎?所以,我也明明白白地拒絕:“對不起,徐總,我最近有點兒事,不太方便您來。我先回去了。”
我直接打開門走了,又回頭看了一眼徐耀的辦公室,內心沒有絲毫的慌張與後怕。
回到家,雖然心中如在油鍋裡炸油條,等我推開門,再次見到空落落的屋子,一股難受涌上心頭時。
夜澤,從我的臥室穿了出來。
我定定地望着他,喉嚨裡有些發緊,似乎我已經很多年未曾與他想見過了。
他只站在那裡,便讓我想哭。
他慢慢飄到了我面前,伸出冰冷的手觸摸着我的臉龐,一寸一寸,讓我如此想念。
“夜澤……”我擡起淚眼望着他。
他湊近我,一隻手挑起了我的下巴,捏起我的臉,細細打量着、摩挲着我的下巴:“你就是阿俊給本王找的女人是麼?”
我腦袋裡的弦兒一下就崩掉了,似曾相識的畫面跳躍了出來。
——“你是本王的女人,對不對?”
那次,在他將厲鬼吳丹露和小李消滅後,他再次出現時,就是這個樣子。
我心中萬分震驚之時,他已經摟過我的腰,將我摟到他面前,他眼睛就像再打量一件商品一樣打量着我。
“本王想與你圓房。”半晌,他又突然冒出一句,手指落在我的脣上,輕輕滑過之後,他低頭就覆上了我的脣,然後便開始激烈地吻我。如同那次他對我的那樣。
我心中一機靈,一把推開了他,我靠在了門上,不安地望着他。
此時的夜澤,又變成了那個我不熟悉的他。
“女人,你躲本王做什麼?!”夜澤皺眉,低氣壓從他身邊繞開。
他朝我而來。我緊緊靠在門上:“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女人!”
“你不要過來!”我驚恐地望着他,夜澤停在那裡,依舊皺眉看着我。
我逃也似的回到了屋子,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夜澤,那那晚的夜澤又出來了嗎?
爲什麼又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知道在裡面躲了多久,等我拉開一條門縫,看見他站在窗邊。
他轉身望着我,我們之間默默無言。
他來到我面前,我猛地就關上了門,但我根本忘了一扇門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麼。
他穿門而過,陰鷙地望着我:“女人,本王的耐性是有限的,不要試圖挑戰本王的耐性。”
我嚇得一下靠在了桌子上。
這樣的夜澤,真的好陌生。
我望着他,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夜澤又忽然飄到了我跟前,伸手抹着我的眼淚,語氣也放軟了:“別哭了,是本王不好,本王嚇到你了嗎?”
我心中又是一顫,他此時的模樣又讓我恍惚感覺和平常一樣了。
望着眼前這個我想念已久的人,我終於忍不住撲上去,緊緊抱住他,傾盡全力地大哭起來。
我拿着紙巾擦着眼淚,擦完一張,夜澤遞給我一張。他審視着我的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終於止住了哭泣,我也出神地看着他。
他湊了過來,我身子微微向後頃,他在我臉上轉了一圈,最後開口道:“你怎麼這麼愛哭?比水龍頭還衝。以前我都是怎麼哄你的?”
“你不記得我們以前的事情了?”因爲他的話,我心中倏地一涼。
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嗎?
他繼續打量我的臉,眉頭輕籠,似是回憶道:“也不是,我還記得一些事。”
“什麼事?”我立刻興奮地問。
他又摟住我的腰,輕柔地說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喜歡你,我還沒和你圓房。”
我一把推開他,心跳得難以遏制。臉也紅得能煮熟雞蛋了。
我驚愕地望着他,此時的夜澤又給了我另一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他輕笑起來:“果然是我的女人,越看我就越喜歡你。你說怎麼辦?”
他現在不是夜澤吧?他是宋仲基附身吧?否則,他怎麼會我說這麼多“撩妹子”的話?
我不禁摸向他臉龐,扒開他眼珠子看,夜澤仰着頭配合着我,一隻手又搭上了我腰:“你不相信我是我麼?”
我坐下,繼續觀察着他:“你……”
他湊過來:“我什麼?”
我拿開他的手:“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如果真有一個叫“靜一靜”的人可以讓我靜靜就好了,可我根本就靜不下來啊!
我擦。不過就是搞了一下合體,怎麼就把他弄失憶了呢?而且他失憶後又大變樣,若是之前的夜澤一定會因爲失憶痛苦不堪,我現在也才明白爲什麼有時夜澤看上去像一個“悲傷少年”,因爲他心中就是有許多連他自己都打不開的秘密!
可是,如今,你看看他的樣子!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失憶的事情,還一個勁兒地“撩撥”我。這樣的夜澤讓我感到陌生,感到吃不消。
我悄悄打開了一道門縫往裡看,就看見夜澤在我家亂轉着。因爲他失憶了,所以這裡對他來說就像一個新來的地方。他那裡翻翻,這裡看看,最後竟拿着我曬在外面的內衣左右翻看。
我蹭地跑出去,從他手裡奪回內衣,又把晾曬的內衣都收了,抱在懷裡:“你別又亂翻我東西行不行?”
夜澤竟然挑脣一笑,步步緊逼上來,我就靠在了玻璃上,就聽他道:“你果然一直在看我。”
我臉一熱,反駁道:“這是我家。我看你在幹什麼有什麼錯?還有……”我一指黑玫瑰,“你家在那兒,你應該回那裡面去,明天我會帶着你去見阿俊,他說不定會有辦法讓你恢復記憶。”
夜澤的臉頃刻沉了下來,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將我拖到他面前,陰沉地問:“現在的我,就讓你這麼討厭麼?”
現在的我,就讓你這麼討厭麼?
是現在的你太讓我無法捉摸了。根本就不像你了。
我眼中又充滿淚水,夜澤放開了我,目光低垂,看不清情緒:“我知道了。相比現在的我,你喜歡的是從前的我,對不對?”
他說完,便消失了。
我抱着衣服久久站在那裡發呆。
第二天,夜澤沒有出現。
我向公司請了假,望着那株黑玫瑰,我毅然決然地將它裝進了木盒裡,帶它去見張俊。
還是“魯迅”管家給我開的門,我還未說明來意,他就說張俊已經在等我了。我火速去見張俊,依舊是在那間暗淡的屋子裡。
“有些話,我要單獨對你說。”張俊看了一眼木盒說道,我只得先將木盒交給“魯迅”管家代爲保管。
一等管家拎着木盒離開,我就迫不及待地說:“張俊,夜澤他失憶了!”
“失憶了?”張俊一推眼鏡,毫無驚訝之色。
我驚愕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了?爲什麼他會失憶?怎麼才能幫助他恢復記憶?”
“你確定要幫他恢復記憶?”張俊凌厲地問道。
我不解地望着他:“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恢復了記憶,就會想起阿阮。憑着澤的性格,你跟他就再無可能。”張俊犀利地說,“現在他忘記了一切,你就可以選擇和他重新開始。只要你我不提阿阮,他也就不會再想起那些過往。”
我吃驚地望着他,難以理解地說:“你是要我不要恢復夜澤的記憶,讓我永遠瞞着他?你是他朋友,你怎麼能這麼建議我?”
張俊依舊處之泰然:“你想讓他恢復記憶,再次陷入痛苦不堪中?”
我想起夜澤當時的模樣就心痛,張俊接着說:“我想你已經發現了,在澤這次失憶之前。他本來就是失憶的。我本想,讓他自己親口告訴你這件事,但看來,這件事始終是他的心結。澤作爲一個鬼魂,在世上飄蕩了上千年,他會忘記過去,並不是什麼稀奇事。許多鬼在世上流浪久了,都會忘記很多前塵往事,甚至忘記自己是誰。這些年,他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記憶,卻毫無線索,直到你的出現。但,我們也看到了,他想起那個‘阿阮’時是多麼痛苦。”
“那也是夜澤他自己的事,你和我都沒有權利替他決定。”我無法苟同張俊的說法,即便夜澤失憶對我來說是“天賜良機”。
“那你想過沒有,他就算恢復了記憶,但已經過去了上千年,他在意的人和那段歷史即使是在異時空,現在也早已不存在了。澤。他永生永世都回不到過去了。”張俊繼續給我埋地雷,“你讓他恢復記憶,就是讓他懷着痛苦永生永世痛苦下去,沒有輪迴,沒有結束。”
我心中一沉,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我自嘲起來:“你是要我欺騙夜澤,自己就是他心愛的女人?你覺得他失憶了,忘記了阿阮,我就可以當她不存在。自欺欺人地和他在一起?張俊,你的說法,我無法認可。我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地去面對他,也無法面對我自己。”
我最鄙視地就是感情欺騙,現在居然輪到了我自己,還真是可笑。
況且,現在的夜澤,我根本就無力應對啊!他句句都在撩我,我真怕自己哪天把持不住,撲上去和他滾牀單。哪天他又恢復記憶,那我們之間又該怎麼辦?
“你是想讓我幫澤恢復記憶?”張俊又問。
我點頭。
“澤是怎麼想的?”
想起夜澤如今的模樣,我瞬間沮喪了:“現在的夜澤……很奇怪。”
“很奇怪?”張俊似乎終於有點兒興趣的樣子了。
“對。他……他直接跟我說他失憶了,忘記了我們的過去,可是他還記得我。他……”我老臉一紅,“他昨天還跟我說……要圓房……”我拉住張俊的手,不再有遲疑,“阿俊,我求求你,還是讓他恢復記憶吧。現在的夜澤,我真的應付不了,我連怎麼跟他相處都不知道了!”
“這麼奇怪?”張俊竟然還露出笑容,“值得我研究一番。”
研究你個頭啊,快把夜澤給我變回來啊!
“你到底幫我不幫我恢復他的記憶?”我吼了一聲,張俊繼續淡定地望着,頗認真地說:“這件事,我只有四個字送你:順其自然。”
我擦,那你剛纔神神叨叨、一本正經的樣子,是在做給誰看啊!
“你耍我?”我跳了起來,“你是不能幫。還是根本不願意幫我?”
張俊將手中的三妹銅錢一字排開:“你說你是爲了幫澤,但我覺得你更多的是爲了自己。”
張俊的話讓我覺得很刺耳,我讓他幫助夜澤恢復記憶,怎麼會是爲了我自己?如果真的是爲我自己,我最好的選擇不是不要讓夜澤恢復記憶麼?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我質問道。
張俊拾起一枚銅錢放在桌子的一邊:“其一,你根本沒有問過澤他現在是否願意恢復記憶。你不顧一切地將澤帶過來,吵嚷着讓我幫澤恢復記憶,你卻忽略了他本人的意願,這是你的自私。”
我心中狠狠地揪起來,想起昨夜夜澤拉着我的手說:“現在的我。就讓他這麼討厭嗎?”再次像根大頭釘刺進我心中。
張俊又排了一枚銅錢:“其二,你對夜澤的喜歡只限於他的某一個方面?當他表現出你所不喜歡的一面時,你就不再喜歡他了?”
“當然不是!”我立刻矢口否認。
“如此,現在的夜澤就不是夜澤了麼?他只是稍稍改變了對待你的方式,我看到的卻是,你很厭惡他現在的這個樣子。”
“你胡說!我沒有厭惡他!”我急急地辯解,眼淚又情不自禁地落下來,“你胡說,你胡說!你根本不知道現在的夜澤變成了什麼樣子,他根本就不像他了。我寧願他對我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我也不想看到他因爲失憶,把他自己都弄丟了!”
張俊站起身,拍拍我:“我只想告訴你,澤如何變,都是澤。如果喜歡他,就應該嘗試去接受他從未向你展示過的所有方面。”
張俊又繼續排他的硬幣:“其三,我並沒有對你說謊。活人失憶,醫學界尚無徹底的治癒辦法,一個鬼失憶,是任何活人都治癒不了的。”
我抹掉眼淚,心中一下慌到了無邊無際:“你真的沒有辦法?”
“沒有。”張俊推了推眼鏡說,他做這個動作時,通常代表他很認真地在說話。
“告訴他你和他的事,還有阿阮的事,主動權都在你。”隨後,張俊話鋒一轉,“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不要告訴他阿阮的事情是上佳建議。澤知道這些事,除了痛苦,還會讓他魂心不穩,這樣對他來說,是一種很危險的狀態。嚴重下去,輕則……被其他厲鬼吞噬,重則……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壓倒了我心中最後一根“要對感情坦蕩”的稻草。
我失魂落魄地靠在桌子上,也就是說,我不能告訴夜澤關於阿阮的事,甚至不能讓他恢復記憶?!
我一下變得六神無主:“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夜澤會失憶?”
“雲毀也失憶了。”張俊開口必是天雷。
“他……他真的忘了阿鎖婆婆?”
張俊點頭:“不只如此,他比澤更嚴重。將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
“過去……所有?”我吃驚地問。
“對。”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難以置信地問,“阿鎖婆婆只是想讓雲毀忘記她,而不是忘記所有的一切……”
張俊看着桌子上的三枚銅錢:“我想有兩個原因。一是對付無頭新娘時,我們是以煞氣制煞氣,這會消耗他們大量的‘鬼力’。當年我太爺爺以雲毀之魂魄封印無頭新娘之後,雲毀在櫻花樹上養靈六十幾年,鬼力依舊不及當初的三分之一。其二,阿索婆婆心地善良,未做過惡事,且對愛堅一。這讓她的靈魂比世上常人要純潔數十倍。這樣的靈魂所具有的淨化作用,無可預估。她用自己的靈魂本意是想淨化雲毀一人的記憶,但當時雲毀與夜澤就像太極圖陰陽面一般,靈魂密不可分。他二人又都同時出於虛弱的狀態,所以,澤的記憶應該是被連帶着淨化了。”
“你的意思是,阿鎖婆婆靈魂的淨化能力太強了,所以把雲毀的記憶全部抹除,而夜澤也被累及了?”
張俊話裡包含的強大信息,讓我好半天才消化過來。
張軍推了推眼鏡,做最後總結:“正是。”
我無話可說了,只希望阿索婆婆看到如今的雲毀不要太傷心,她的本意並沒有錯。
張俊答應我和夜澤談談。臨走的時候,他把一盆櫻花盆景交給了我,我錯愕地看向他,難道這是雲毀新的棲身之所?
“正是。”張俊簡潔地說了兩個字,隨後望着櫻花盆景,“讓他和夜澤在一起,對他會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