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誠道:“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以後每天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個世界,看日出日落,吃你想吃的任何東西,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阿阮恬淡地微笑着:“我並沒有別的心願,我只想和澤永遠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開。”
我心中一疼,但還是對她報以微笑。
又回到我家,阿阮帶着幾分歉意:“小姿,我又要給你添麻煩了。”
“阿阮,你別再說這些客氣話了。我們現在是朋友,朋友之間不用說麻煩。”我打開了門,阿阮走了進來,重新環視着我家:“小姿,還是你家好。雲公子沒回來嗎?”
雲毀確實不在家,我只好撒謊道:“哦,雲先生應該是去找張俊了。”
阿阮看向窗臺擺放的黑玫瑰,我道:“阿阮,你餓不餓?現在實在太晚了,訂餐訂不到了。我去看看冰箱裡還有什麼,你隨便坐,像之前一樣別客氣。”
我打開冰箱,拿着西紅柿和雞蛋去了廚房。我站在廚房裡,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窒息的感覺壓了下去。我微微側身,就看見夜澤站在了阿阮面前,阿阮緩步向前,再次抱住了他,靠在他懷中一動不動。他轉頭看向我,我立刻縮回了頭,靠在牆上,將眼淚又生生的嚥了回去。
我簡單做了一個西紅柿炒雞蛋,又盛了兩碗米飯端了出去。阿阮臉上尤帶淚痕。她見到我急忙擦了擦。她幫我將菜端到了桌子上:“小姿,這麼晚了還讓你給我做飯,麻煩你了。”
“我說了多少次了,別再說麻煩了。況且,我也餓了,又不是給你一個人坐的。來,我們坐下來一起吃吧。”我又將筷子拿過來遞給她,看了一眼夜澤:“夜澤,你要不要吃?我給你也盛一碗吧?”
我又盛了一碗米飯放在桌子上,推着他跟阿阮坐在了一起。我則坐在了他們對面。阿阮望着夜澤,臉上染上一層緋紅。
夜澤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只有一個勁兒地給阿阮夾菜:“我做得不太好,你先湊合吃。明天我們再吃頓大餐,也爲慶祝你和夜澤相遇,還找回了自己的身體。”
阿阮一直望着夜澤,夜澤忽然起身:“你們吃吧,我先回房了。”說着,他就化作一股煙回去他的“玫瑰小屋”了。阿阮的臉上出現一種落寞的神情。
“他是鬼,根本不用吃飯,也就是聞聞味兒。阿阮,你別擔心他,你纔出院。還是多少吃一些吧。”我說。
阿阮大概是不想服了我的好意,她吃了起來,只不過吃得很慢很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沒有問她爲什麼要走,原因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晚上,阿阮和我睡在了一起。我們隨便聊了一些話,這些都是有關夜澤的。比如夜澤是怎麼來的我家,他在這裡生活得怎麼樣。我偷工減料地將夜澤的情況大致說了,阿阮聽得很是認真,她微微嘆了口氣:“原來澤一直在這裡,我找了那麼多地方都沒找到他,我那時真的好害怕自己找不到他。小姿,多虧了你,我才能和夜澤相遇。”
黑暗裡,我再也擠不出笑容:“夜澤……他雖然失憶了,但他一直想要找回記憶,找到你。你們的緣分是天註定的,所以,經過了這麼長這麼長的時間,你們還是可以找到彼此的。”
阿阮翻了個身,望着屋頂:“可是,澤,他現在對我很客氣。我總覺得我們之間不像過去一樣了,我們之間陌生了。”
“你們纔剛剛找到彼此嘛,夜澤……他又失憶了。等……等時間長了,他恢復記憶了,你們還會像從前一樣的……一定的。”我說。
“現在,對夜澤來說,小姿是比我更讓他熟悉的人。”阿阮落寞地道,我心頭重重的一跳,急忙解釋:“阿阮,你別誤會,我跟着夜澤……我跟夜澤只是朋友,我們……我們什麼都沒有的。”
阿阮握住我的手,笑了:“你別緊張,我當然相信你和澤了。你和澤現在是我最相信的人。小姿,你能幫幫我嗎?”
“我?”我一怔。
阿阮柔柔道:“我知道你和澤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他現在很聽你的話。你可以幫我勸一勸澤嗎?澤現在總是若有若無地躲着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我歷經千辛萬苦才找到他,如果我讓我再失去他,我真的不知道我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小姿,我想請你幫幫我。”
心再次糾成一團,我終是點頭:“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小姿,謝謝你!”阿阮動情道。
“阿阮,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踟躕了一會兒還是問道,阿阮道:“什麼問題?”
“其實,我一直想知道你和夜澤過去的事,你能和我說說嗎?”我問。
阿阮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帶着悲傷的聲音說:“小姿,對不起。我也很想想起我和澤的過去,這樣,我就能講給澤聽,讓他徹底地想起我來。我其實和澤一樣,都忘記過去的自己和他是什麼樣子的。我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那個影子每時每刻地都盤繞在我腦海裡,一遍遍告訴我,我有一個自己很愛的男人,他叫澤,不管是天荒地老,還是讓我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看到澤的第一眼時,我就知道我找到了他。可我那時變成了那個樣子,讓我不敢見他。我原本不想與他相認的,可是澤卻來找我了……”
阿阮說到最後,聲音都帶了哽咽。
我替她拉拉被子:“對不起。是我又讓你想起了不開心的事。可是現在都沒事了,不是嗎?你又找回了自己,我相信……我相信,你和澤……還是……還能在一起的。”
此後,我和阿阮都沒有再說話,之後,阿阮的呼吸漸漸均勻,她睡着了。我卻左右都睡不着。最後,我悄悄下了牀,輕手輕腳走了出來。果然又看見夜澤站在了陽臺處。
他回頭看我,我與他靜默相立。
我走到他面前,輕聲道:“阿阮已經睡着了,她精神很好,你不用特別擔心。”
夜澤望着我,我趴在陽臺上,望着深藍色的天空,有浮雲暗暗飄過,卻依稀能辨別出顏色。我道:“張俊讓我告訴你,之前附身在阿阮身體上的那個妖怪還可能會來找阿阮,他讓你小心。”
之後,我和夜澤再無話可說。我道:“我聽雲先生說了,你們這一天都在找阿阮。你還是早些去休息吧。”
夜澤忽然握住我的按着陽臺的手。我抽了出來:“別這樣,讓阿阮看到會誤會。阿阮現在雖然找到了身體,但她一個人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是會感到孤單寂寞。夜澤,你多陪陪她吧。”
我轉身一步步走回自己房間前,終是又推開門進去了。
第二天,當我下班拎着慢慢一袋菜回來的時候,雲毀已經回來了。三個人的氣氛又很尷尬,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爲阿阮是搶了雲毀的男朋友呢。阿阮略顯侷促地坐在那裡,三個人誰也不說話,只有電視播放着新聞聯播。
看到回來,阿阮連忙起身,幫我接過袋子:“小姿,你是去超市了嗎?買這麼多東西回來。”
我笑了笑:“昨天不是說好了,今天要吃大餐慶祝一下,所以我就多買了幾樣菜。但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小姿,又讓你破費了。”
我們吃的是火鍋,我們四個人圍在一起,其實吃的只有我和小姿。雲毀始終繃着臉,一句話也不說地坐在我身邊。我猜他是擔心我一個人應付不來,纔回來給我“壯膽”的。
我往鍋裡添着肉和菜。其實原本是想去外面吃的,但是夜澤是鬼。多少有些說話不便。
我這邊正在賣力營造氣氛,雲毀卻在那裡給我“拆臺”,他直截了當地問:“沈姑娘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拽拽雲毀,讓他不要說了,他這不是攆人呢嗎?但云毀卻絲毫不爲所動。他冷冷地看向夜澤,夜澤也與他相視,天雷撞地火。
阿阮放下筷子,目光從我們身上略過,又看向夜澤,直到夜澤也回頭看她。她對着他道:“我離開這個身體三年了,雖然我不是這個身體的原主。卻一直備受這個身體的父母照顧,我也一直把他們當做我的爸爸媽媽,所以,我想先回家看看他們。”她凝視着夜澤,“澤,我讓你陪我一起去,你願意嗎?”
她讓夜澤一起陪她回老家?
我攥住雲毀的手不禁用力,夜澤又看向我,阿阮也看向我,我笑道:“挺好的呀。夜澤,反正你一天也閒着沒事,就陪阿阮回去唄。有你在她身邊,我們都安心。”
我感覺夜澤的臉唰地冷下來,他對阿阮道:“好,我陪你回去。”
雲毀剎那間似是要站起來,我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袖:“阿阮,你是應該先回家看看。你準備什麼時候走?我幫你買車票。”
阿阮道:“我想越快越好。小姿,還要麻煩你了。”
火車是定在兩天後。
之後的兩天,我和夜澤一直沒有說話。阿阮找到了她被妖怪附身時的住所,從那裡拿回了自己的身份證。阿阮又重新將頭髮染回了黑色,裝扮一番,讓她比之前更加的清雅脫俗。品味時尚。
我將阿阮送到了車站,陪她一起在候車室等着。望着她抱着的木盒子,我心中又是一陣擰巴。
難道都要離開了,他還是不想和我說句話嗎?
阿阮察覺到我的目光,道:“小姿,你是不是有話想要和澤說?”
我搖搖頭:“也沒什麼要和他說的。阿阮……”
我想說,他脾氣很大,希望她能多包容他一些;想說,在他們吵架時,只要說點兒好話,他立刻就能消氣;想說。他第一次做火車出遠門,要照顧好他附身的黑玫瑰;想說,他喜歡喝茶;想說,他還喜歡看新聞,現在喜歡看的電視劇是老闆的《三國演義》……
可是看到阿阮輕輕撫摸着木盒子,低眸一笑時,這些話,我便覺得沒有說的必要了。
阿阮,一定能比我更好地照顧他,而不是像我和他在一起時,他總是照顧我。
阿阮等着我說話,我搖頭:“沒什麼了。”
我去超市又給阿阮買了一些吃的,彎身間,眼睛又有些酸澀。
然後,我轉頭,就在拉着、揹着行李的川流不息的人流中,看見了夜澤。
他站在那裡,如同出鞘的劍一般,流動着只有我能感覺到的強大氣場。
人在我們之間來回地行走。
明明幾步就可以走到他面前,我卻覺得咫尺天涯。
我慢慢走到了他面前,他一言不發地看着我,黝黑的眸子裡映出我的影子。
“一會兒你就要跟阿阮上車了,照顧好自己,也保護好阿阮。別像跟我相處時,總愛那麼發脾氣。不過,阿阮是個好姑娘,她不像我一樣這麼笨,總是惹你生氣。”我笑着說,也不管被人會不會把我當成瘋子,“火車上人多,你自己要小心一些。讓阿阮把你附身的黑玫瑰放到揹包裡,小心別壓壞了。你喜歡喝的茶,阿阮已經給你買了。還有。阿阮是第一次回家,你要多照顧一下她的情緒……”
“你要說的就這些嗎?”夜澤打斷了我的話,冷冰冰地問我。
我“嗯”了一聲:“就想到這麼多。你……照顧好自己。”
“本王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教本王這些。”夜澤轉身拂袖而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眼淚模糊了眼睛。
夜澤,這難道就是我們分別的最後場景嗎?
我很想上前去抱住他,讓他不要跟着阿阮走,可我的腳就像被盯在在地上一樣,無法動彈。
夜澤,照顧好自己……
很快,檢票時間到了。阿阮站起了身,她抱了抱我:“小姿,謝謝你。”
我道:“阿阮,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他。謝謝你。”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澤的。”
阿阮拉着行李,抱着木盒子朝檢票口而去。她進了檢票口,又回頭朝我招招了手。
淚水終於順着我的臉頰滑落,我也拼命地衝她搖手。
夜澤,再見了。
阿阮的身影消失在檢票口處,我感覺自己像被人掏空了一般,似乎什麼也沒有了。
連聲再見,我都沒有勇氣和他說。我真的太懦弱了。
我攥緊了手。一直盯着檢票口,久久地站在那兒。
“夜澤還會回來的。”雲毀出現在我身邊說。
我扭頭看向他,剎那間,心怦怦直跳。
雲毀淡淡地看着檢票口:“張兄也在那列車上。”
張俊爲什麼也在那列火車上,雲毀並未跟我解釋,只是說,夜澤一定會回來。
我可恥地心中竟升起了竊喜。
在知道阿阮要帶着夜澤一起回老家的時候,一個可怕的念頭幾乎讓我窒息,那就是阿阮帶着夜澤離開,他們再也不會回來。
我不敢去問阿阮,她是否還回來。因爲我不想再給自己希望。那隻會讓我更無法放開夜澤。
阿阮她離家那麼久,我都想着,她是不會再回來了。那麼夜澤,也就不會再回來。但現在,知道他還會回來,我竟然如此高興。
我明明答應了阿阮會幫她和夜澤在一起,可是我現在又在做什麼?
我去醫院看了徐耀,唐元正在那裡陪他說笑。唐元見我來了,驚喜道:“姐,你來了?”
“我來看看徐總。”
徐耀此刻正拿着一本書看着,看我一眼,又接着看書,沒理我。
“姐,你先陪徐總聊會兒,我出去轉轉。”唐元扔下這一句就走了。
我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最後,坐到椅子旁:“你的傷現在好些了嗎?”
徐耀翻了一頁書,依舊埋頭“苦讀”:“死不了。”
“死不了就好。”
徐耀鹹淡地看我一眼,又接着看書:“中國好女友,不去陪你的男朋友和他舊情人,還有時間來看我,是阿澤終於忍受不了你,和你說分手了嗎?”
“他走了。”我說。
徐耀立刻不淡定了,沉下臉來問我:“他去哪兒了?”
我呼了一口氣:“阿阮回老家,他陪着阿阮回去了。”
徐耀就那麼死盯了我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出去!在我開口讓你辭職之前,你出去!”
我站起來,轉身就走,徐耀嘲諷的聲音傳來:“婁姿,你是我見過的最傻、最無藥可救的女人。”
我沒回頭,說道:“我是愚蠢得無藥可救。但你知道阿阮是什麼人嗎?她找了夜澤一千年,他們一直都在尋找彼此。看到他們在一起,我只覺得自己卑鄙無恥。夜澤是阿阮的。我纔是那個最該離開的人。我來這兒,就是想跟你說聲謝謝。徐總,你好好養傷吧,我先走了。”
我出來的時候,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肖朗,他正和護士說着什麼,隨即也擡頭看到了我。
他衝我一笑,便走了過來:“你怎麼來醫院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我是來看看徐總的,他受傷了。”我說。
肖朗點點頭:“看我這記性,徐先生正在這裡住院。他好些了嗎?”
“看着好一些了。”
肖朗看看錶:“一會兒我就下班了,有時間嗎?一起去吃飯怎麼樣?”
如今夜澤也不在家,回去之後,我一定比現在更難受。遂,答應了肖朗的邀請。
我們先去吃了飯,但我也沒吃多少,後來我們就又去了酒吧。我慢慢喝着酒,心思卻飄出了很遠,不知道夜澤他們現在到哪兒了。他會不會因爲陪阿阮回去很開心?他又有沒有想起我呢?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直抵脾胃,卻消減不了心中的任何疼痛。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看來,真的是這樣。
“小姿,你是不是有心事?”肖朗握住我的酒杯說。
我笑着搖搖頭:“沒有啊,我心情很好。肖朗,我今天想喝醉了。喝醉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
肖朗移開手,看着我喝,斟酌地問道:“你是不是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我一口喝乾酒,涼得嗓子眼兒都是酸澀的。腦袋也有點兒暈,舌頭好像自己在動,聲音都不像我發出來的:“我現在就想和他吵架,可是,我卻連他人都找不到了。你知道他去陪誰了嗎?去陪他舊愛了!他把我丟下不管了!他不管我了!不過……”我又倒了一杯酒,“我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不能怨他,也不能怨阿阮……”
那一晚,我不是喝得很醉,卻在路邊哭得稀里嘩啦,撕心裂肺,好像將這些天所積壓的全部委屈都哭了出來。肖朗無措地安慰着我。讓我後來想起來,對他很是歉疚,好像自己跟他發難一樣。
我蹲在地上,任眼淚往下掉:“我不想讓他走,我真的一點也不想讓他走!我真的好想對他說,不要離開我,不要阿阮走。我討厭看到他和阿阮在一起!我討厭他們抱在一起,我討厭他眼裡沒有我!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連聲再見也不和我說,就走了!他明知道……明知道我給他打不了電話,明知道……我會想他,他卻什麼都不說就走了!夜澤,你是個混蛋,大混蛋!全天下最混的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猛然之間,我被人摟進懷中,那不是夜澤的懷抱,因爲他的懷抱一直是冷的。肖朗摟住我的肩膀,低聲說:“想哭就哭吧。”
我的眼淚再次決堤。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爬起來,出來找水喝的時候,就聽到雲毀冷冽的聲音響起:“小姿……”
雲毀很少用這種語調跟我說話。上一次還是我用符咒將他定住一樣,我渾身一激靈,心中沒來由地生出恐懼。就算是夜澤生氣的時候,我也沒這麼害怕過。我轉頭,看到雲毀冷持的面容,咧開嘴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先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