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顧元白什麼都沒做成,因爲他起了微燒。
御醫說他可以在半個月後行牀事,薛遠爲了不傷了他更是小心翼翼。但聖上的身子還是撐不住透到骨子裡的歡愉, 顧元白被迫用了藥, 躺在牀上安歇。
薛遠爲了安撫他, 便露出被他抓撓得滿是傷痕的背部來給他看。
聖上不領情, 白了忠心耿耿的薛將軍一眼, 閉眼休息。
三日後,顧元白才從牀上起身。他被田福生暗中勸說了好幾次,“聖上, 萬不可這麼不顧身體,這也實在太過傷身了。”
老太監不止如此, 還故意當着薛遠的面擠兌他太過纏人, 語中埋怨良多。顧元白沒忍住, 伏在案牘上笑得脊背微顫。
薛遠站在一旁,冷硬的眼神掃過田福生, 手中輕輕順着聖上的背。
又過了幾日,顧元白收到了來自西夏皇帝的信。
如今西夏的皇帝,正是上一任西夏的二皇子,那個被顧元白打斷了一條腿的怯懦皇子。
李昂奕信封之中的口吻無奈,“您寫給我父的那封信, 着實是讓我那段時日寸步艱難。”
他自然沒有說得如此直接, 只不過細節之中便是這樣的含義。整封信看完之後, 顧元白的神情緩緩肅起, 從中看出了西夏二皇子的諸多試探。
李昂奕已知曉了扶桑和大恆的海戰, 他打算出手了嗎?
顧元白沉思了一晚,睡覺時也在想着西夏二皇子的事。薛遠爬牀都被他一腳踹了下去, “朕現在沒心情。”
薛遠硬是爬了上去,抱着他入了懷裡,被踹了打了好幾下,一一扛下來,“聖上同臣說說,誰惹你沒心情了?臣這就去把他給砍了。”
“那就多了,”顧元白指着他,“你就當屬第一。”
薛遠嗦了口他的手指,斯文一笑,“聖上,臣甘願被聖上懲治。”
“臣跪着,保準不動,”薛遠躍躍欲試,想到了那日的馬車,“聖上,臣腿上有力,您可直接站在臣的腿上,扶着臣的肩膀。”
顧元白不爲所動,悠悠道:“薛九遙,你再多說幾句?”
薛遠閉嘴了。
片刻的寂靜之後,反倒是顧元白先開了口,“我在想西夏皇帝。”
薛遠嗤笑一聲,“我記得,那個被我打斷腿的二皇子。”
“是,”顧元白緩聲道,“不久之後,西北與西夏交接之處必定會發生戰爭,那時,我打算御駕親征。”
薛遠猛得收緊了抱着顧元白的手臂。
顧元白抿了抿脣,側頭面對面地看着他,掰碎了跟薛遠講他爲何決定御駕親征的緣由,“如今國內安穩,沿海一地的勝利終究離內地遙遠,我行反腐之事的時候,便曾想過用一場勝利來宣揚威勢,地方的官員離皇帝遠,皇帝的威嚴對他們來講已經削弱良多。我曾同你說過這一事,你那時同我說,主將的威儀愈大,士卒纔會信服,纔會聽話。”
薛遠深吸了一口氣,點頭,“是。”
“所以朕需要一場必贏的勝利來威懾地方,來震撼西北。北疆一事的勝利不可,搶佔了天機的勝利沒有對內起到我想要的震懾程度,”顧元白乾淨利落道,“對西夏一戰的勝利,我十拿九穩,既然如此,就更加不能放過這次御駕親征的機會。”
“更何況,”顧元白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西夏一戰之後,我便打算實行學派改革。只有御駕親征回來,那些人才會在我的勝利餘威下膽怯,會害怕地不斷退避我。”
“到了那時,學派改革便能趁此時機一舉而成了。”
顧元白心中的章程一樣一樣的來,若是身體沒辦法診治,那他自然不會選擇御駕親征,遙遠的路途他都不一定能受得住。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身體有辦法活得更好更久,顧元白的野心跟着身體開始燃燒,他說着這些話時,眼睛之中都好似都亮光在跳。
迷人,耀眼,讓人心砰砰地跳。
薛遠突然低頭,捧着顧元白的臉去看他的眼睛。
顧元白一愣,話語戛然而止,眸中疑惑,倒映着薛遠的面孔。
“聖上,”薛遠氣音低低,“說好了的,您不管去哪兒,都得帶上了臣。”
顧元白嘴角不由勾起,他摸了摸薛遠的喉結,帶笑道:“你乖。若是聽話了,朕就帶你去。”
“……”薛遠嘆了口氣,“聖上,臣怎麼都能聽話,那個時候若是再聽話,臣都要死了。”
顧元白嘴脣張開,還未說話,薛遠就誠懇問道:“當真不舒服,不喜歡?”
“喜歡,”顧元白也老老實實地說了實話,“只是你太過磨人,手也太過粗了些。”
“艹,”薛遠低低罵了一句,立刻道,“聖上別說了,臣要畜生了。”
顧元白:“……”
兩人鬧了一會兒,故意耍着玩。而後相擁而睡,半夜的時候,薛遠突然驚醒,他大口地吸氣呼氣,額頭抵着顧元白的額頭,感受着他的呼吸噴灑,過了好久,夢中的窒息感還存留於心頭。
他又做了一模一樣的惡夢。
顧元白半醒半夢之間,好像覺出了他的驚慌,順着本能伸出手,摟緊了薛遠的頭,“爺在這兒,不怕。”
薛遠被按着埋在他的懷裡,眼睛瞪大,懵了一會兒回神,忍不住笑了。
夢中山崩地裂,泥塵飛揚之中的可怖場景,緩緩散去。
*
十幾日之後,西北軍已從沿海水師之中回到了西北處。前方也來了信,稟明西夏國內士卒聚首,恐要從後方進攻大恆。
顧元白在早朝上,坦然言明瞭他要御駕親征。
朝堂譁然。
一個又一個的大臣出來阻止,淚眼婆娑地跪地懇求。下朝之後,更是接連不斷地三三兩兩一夥,前往宣政殿勸誡。
可聖上去意已決,他無法將學派改革一事拿出來說服衆人,便將其餘的理由一一說出。如今已景平十年,快要到景平十一年了,大恆的皇帝兩代未曾率兵親征過,帝王的威儀逐漸被忽視,這樣的機會,在顧元白眼中倍爲難得,他不可能錯過。
能說服的人都被聖上說服了,不能說服的人也無需強制說服。朝廷之中有一半都是忠誠的保皇堂,他們願意退一步,但仍然擔憂聖上安危。
顧元白不是聽不進臣子建議的人,臣子們憂慮他出事,即便顧元白有足夠的信心,也要給臣子們留下一個安穩的保證。
過了兩日,他從宗親府中挑出來了五個孩童入宮。
宗親府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什麼,因此很是激動,反覆叮囑孩子要以聖上爲尊,將聖上當做父母一般親近尊重,要懂事要有禮,萬不可耍小孩子脾氣。
五個孩童被教訓的心中膽怯,進宮面見顧元白的一路,更是頭也不敢擡,生怕自己是不聽話的那一個。
但聖上卻是和顏悅色,不止陪他們好好的在御花園中逛了一圈,還留了他們用了晚膳,晚膳上,都是適合孩子們食用的飯菜。
五個孩子逐漸放鬆,與聖上交談時也露出了些活潑本性。待他們該出宮回去時,聖上又賞了他們許多東西,含笑看着他們離開。
孩子們抱着賞賜的東西,小臉紅撲撲地牽着宮人的手離開,打從心底的露出了歡喜神色。
宮人收拾碗筷,田福生給聖上送了一杯茶,“聖上覺得這幾位小公子如何?”
顧元白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第二日,又是宗親府中的另外五個孩童入了宮。這次顧元白早已等在御花園的涼亭之中,涼亭四面被圍住,火盆燃起,暖如初春。
孩童們到達涼亭之外時,顧元白從薛遠手中抽出手,吃掉嘴裡黏膩的花瓣,“一日半袋,不可再多。”
薛遠珍惜着數着花瓣,苦惱,“聖上,臣那裡就剩三袋半的乾花瓣了。”
顧元白一驚,“朕給你曬了千百餘株的名花!”
薛遠嘖了一聲,“少了。”
外頭的聲音愈近,顧元白讓薛遠出去。薛遠掀起厚重的棉布,走出去後便與一個小童對上了目光。他劍眉一皺,覺得這孩子有幾分熟悉,孩童瞧見薛遠在看他,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奇了,宗親府中的孩童都是皇族,應當只對佔了侯爵之位的臣子或者皇族之中的人按輩分和職位高低行禮。薛遠既不是皇族,也沒有受爵,他挑挑眉,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孩子,“你認得我?”
“將軍班師回朝那日,我正好瞧見了,”小孩不急不緩,慢吞吞地說着話,“將軍英勇非常,惹人嚮往不已。”
他嘴上說着嚮往,表情卻很平靜,瞧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年齡,卻已經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奉承話,着實是個人才。
而這孩童身上,隱隱看出幾分效仿聖上的影子,薛遠勾脣,故意道:“聖上也曾這麼說過我。”
小孩猛得擡頭,神情訝然,他小心翼翼又壓不住激動,“聖上也同我一般這麼誇讚將軍了嗎?”
“聖上也誇了我英勇非常,”薛遠意味深長地道,“讓我不要懈怠,再登高峰。”
孩童聽不出薛將軍說了葷話,他只爲自己和聖上說了一樣的話而倍感雀躍,傻傻地笑了起來,隨即板起了臉,又慢吞吞道:“薛將軍,正是如此,你要勇登高峰。”
這孩子可真是敬佩喜歡極了顧元白。
薛遠理所當然,顧元白那麼好,一個小小的孩童崇敬他是自然的。這還不夠,天下人都應該如此崇敬愛戴顧元白。
但顧元白只能是他的。
原本以爲親近一次便能暫且止住片刻的饞意和渴求,但事實卻完全相反,薛遠對顧元白越來越着迷,迷到一眼便能丟了魂。顧元白的手指勾勾,薛遠便心跳如鼓擂。這哪裡比以往好?分明比以往還要過分。
狼子野心被掩蓋,薛遠讓開了路,讓這些宗親府的孩童進了涼亭。
*
五個孩童一進來,聖上放下手中的書,朝着他們微微一笑,“可受了冷?”
孩童們都憋紅了臉,拘謹地搖了搖頭。顧元白讓他們上前來,幾個人一一見過聖上,其中一個孩童叫了一聲“皇叔”時,顧元白驟然一怔,“朕是不是在哪裡瞧見過你?”
一本正經的孩子朝顧元白行了禮,耳朵尖卻已經紅了,“皇叔,侄兒曾在避暑行宮中見過您。”
顧元白想起來了。
他被薛遠扶着到了宛太妃的臥房門前時,那一堆的宗親府的孩童之中,有一個人倍爲驚喜地叫了一聲,“皇叔來了!”
便是這個孩子。
顧元白想起了宛太妃,壓下惆悵,笑意更溫和了幾分,他摸了摸這孩子的頭,“你叫什麼?”
孩童竭力想要做出平靜模樣,“皇叔,侄兒叫顧然。”
“顧然,”顧元白輕輕頷首,笑道,“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