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說完了這句話, 不由笑了,“我先前還笑你去考了科舉,如今我也要開始這般了。只希望不要丟了人, 你是狀元, 我不同你比, 莫要成了三甲就好。”
褚衛輕輕一笑:“你不會。”
同窗哈哈大笑, “承狀元郎吉言!”
兩個人走過狀元樓底下, 同窗偶然之間擡起了頭,瞥過狀元樓的窗口時,他想起了什麼, 指着那窗口道:“我還記得之前與你同遊時,就在這窗口見到一個脣紅齒白的美男子, 你道紅顏枯骨, 皮囊只是一具皮囊, 你可還記得?”
脣紅齒白?褚衛擡頭往那窗口上看一眼,想起了聖上, 不由有些忍笑,神色之間有了幾分柔和,“我自然記得。”
話音未落,街頭就響起了一陣喧囂。兩個人回身看去,只見一隊人馬橫衝直撞地闖進了鬧市, 他們身着金花長袍, 腰帶前有垂紳及地, 這羣人的神情目空一切, 樣子高大而五官深邃, 正是一隊異國之人。
鬧市之中的百姓和商戶慌忙逃竄,攤販的貨物匆忙之中被撞倒在了地上, 先前安寧的一幕被這一行人打得稀碎。褚衛容顏一冷,沒有猶豫,大步走上前呵斥,“我大恆律法上寫得明明白白,縱馬鬧事乃不可爲之事,你們是哪裡來的使者,竟如此的囂張大膽!”
這一隊異國人勒住了馬,低頭一看褚衛,旁若無人地用他們的語言說了幾句話,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同窗跟着上前,面上帶笑,眼裡不悅,“諸位來我大恆,還嘲笑我大恆官員,這未免有些不好吧?”
這一隊人馬停住了笑,彼此對視一眼。片刻後,他們身後慢悠悠的走出了一個人。這人頭戴氈帽,相貌年輕而面如冠玉,微卷的黑髮披散在氈帽之下,看着褚衛的眼神帶着幾分傲氣和興味。
“大恆的官員都是這個樣子嗎?”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褚衛,挑脣,“都是這般比女人好看的嗎?”
褚衛神色一沉,俊美如姝玉的臉上陰沉一片。
異國人大笑了幾聲,還想再多說些話。巡邏的大恆士兵們就已經趕到了這條街,他們舉着刀槍盾牌將這些騎兵齊齊包圍住,領頭的人臉色凝重,不怎麼好看,“西夏的侍者請先前往鳴聲驛,之後會有我朝官員前去同你們算一算縱馬遊街的事。”
這批西夏人見到這些全副武裝的步兵,囂張的神情才收斂了一些,他們看向了最前頭的男子,男子正要說話,巡邏士兵的領頭人就強硬道:“請。”
西夏人被強行請下了馬,褚衛臉上的陰沉稍稍散去,和同窗冷冷看着他們。
先前同他說話的男子興致還不減,指着褚衛問着巡邏士兵道:“這個人是誰?”
巡邏士兵的領頭人朝褚衛看來,不回他的話,而是點了點頭道:“褚大人,此地有我等在,您自行隨意就可。”
褚衛同他點點頭,手背的青筋已經冒出,同窗低聲:“瞧這衣着模樣,應當是西夏的貴族。子護,莫要衝動,我等先行離開。”
褚衛忍着,道:“走吧。”
*
第二日一早,西夏使者縱馬遊街一事就呈上了顧元白的桌頭。
這事瞧着可真是眼熟,要是沒記錯,薛遠也曾經因爲這樣的事情在顧元白這裡留下過名字。顧元白麪無表情,沉聲敲着桌子,“西夏使者既然來了大恆,那就按大恆的律法處理。他們要是不滿,就讓他們的皇帝親自給我上書來表達不滿。”
“是,”京城府尹道,“聖上,此次來京的西夏使者之中還有一位西夏的皇子。”
“皇子李昂順,”顧元白將奏摺扔在了桌子上,冷哼一聲,“看好他。”
京城府尹應是,行禮退下。
顧元白的生辰在九月底,九月中的時候,大理寺就停止接受刑訴了。顧元白在大理寺停住工作之前,特意抽出了時間去查探大理寺這一段時間中處理的案子。等從大理寺出來之後,時辰還早,馬車慢悠悠地往皇宮走去。
途徑一座茶樓時,顧元白從馬車外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閣下是想要做什麼?”
這聲音很冷、很冰,如同啐着冰。接着,另一道含着些異族腔調的稠綿聲音響起,“想同大恆的官員說說話。”
顧元白眉頭一皺,半掀起車簾,往外頭一看。張氏書鋪的門前,一身西夏服裝的男子正擋在褚衛的面前。
褚衛的臉色很不好看,手指在掌心之中掐出多道指印,但他還是強忍着怒火,兩國建交,身爲朝廷官員,自然不能意氣用事。他生硬的道,“恕不奉陪。”
李昂順面如冠玉,五官深邃而鼻樑高挺,俊秀非常,但行爲動作卻是野蠻。他見着褚衛要走,便又往旁邊落了一步,饒有興致道:“你們大恆待客之道便是這樣的失禮嗎?”
究竟是誰失禮,褚衛太陽穴一鼓一鼓,他生平最厭惡的便是這樣的男子,被糾纏的這幾下,他此時幾乎要維持不住表面上的禮節。
正在這時,街旁駛過來一輛低調的馬車,車窗口的簾子微微掀起,有道聲音響起,“褚大人,過來。”
褚衛神色一瞬忡愣,他回頭看着馬車纔回過神來,表情一鬆,又有些懊惱,快步走上前低聲行禮:“聖上。”
後方作勢要跟上褚衛的西夏皇子被侍衛們攔下,車窗簾子往上輕輕挑了一下,聖上緊抿着怒火的脣就露了出來,褚衛看了一眼,先前被聖上看到這一幕而生出的隱隱陰翳,慢慢散了開來。
“西夏皇子好膽子,”聖上喜怒不測,語氣沉得逼人,“在我大恆朝的土地上,在我天子腳下,來欺辱我大恆的官員。”
他字字念得緩長,脣角直直,只看這脣就覺得冷酷無比了。
西夏皇子被攔在遠處,直覺此人不可招惹,他彎腰低身,想要從車窗之內窺得此人全部容顏。然而只有瘦弱而緊繃的下頷和淡色的脣,西夏皇子問道:“敢問閣下是?”
車中的人勾出一抹冷笑,繼續說道:“我大恆衣冠上國,禮儀之邦。西夏使者既然入了大恆,也要學學我大恆的規矩。既然如此不知禮,那便在鳴聲驛裡好好待着,什麼時候學好了禮,再什麼時候出來。”
因爲國庫充足,糧草滿倉,軍隊士兵健壯而有力,顧元白的底氣十足,對着這些年因爲奢靡而逐漸走下坡路的西夏,他可以直接擺出大哥的架勢。
攔住西夏皇子的侍衛沉聲道:“閣下請吧。”
西夏皇子眼睜睜地看着褚衛上了馬車,馬匹蹄子揚起,上好的駿馬便邁着慢騰騰的步子,在衆多侍衛的護衛之下離開了。
西夏皇子臉色沉着,倍覺恥辱,暗中給人羣之中的自己人使了個眼色。
自己人點點頭,機靈地跟着馬車離去。
*
馬車之上,光線昏暗。
褚衛坐在一旁,低垂着頭,一言不語。看着很是低沉壓抑的模樣。
顧元白神色也不是很好看,他看着褚衛這樣,嘆了口氣,低聲安撫道:“褚卿可還好?”
褚衛低聲道:“臣給聖上添亂了。”
顧元白冷哼一聲,溫聲道:“怎麼能算是你添亂?那些西夏人五馬六猴,羈傲不遜。在大恆的土地上還不知收斂,分明是不把大恆放在眼裡。”
他說着這些話,眼中神色轉深。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他才說大恆需要一場大勝,用大勝去給予國內外一場示威。
讓西夏人知道,在這片土地上,大恆以往是大哥,現在也照樣是他們的大哥,並且大哥性子變了,不會再縱容小弟撒野打滾了。
褚衛還要再說話,外頭突然有馬匹聲靠近,聽不清楚的低聲私語響起。顧元白掀起簾子一看,卻正對上了薛遠彎腰下探的臉。
薛遠似乎沒有想到顧元白會掀起簾子,他的眼中閃過幾分驚訝,劍眉入鬢,邪肆飛揚。呼吸都要衝到了顧元白的臉上去,等回過神後,就是一笑,熱氣混着笑意而來。
顧元白在他身上看了一眼,目光在薛遠胯.下的馬匹上看了好幾圈,“紅雲怎麼在你這?”
薛遠還彎着腰,一手拉着繮繩,一手壓着馬車的頂部穩住身形,他朝着顧元白笑了笑,“您再看看?”
顧元白低頭,細細打量着馬匹,這才發現這匹馬蹄子上方有一圈深色毛髮,宛若帶着一圈黑色的圈繩。這馬矯健桀驁,正目露兇光地緊盯着顧元白不放。
馬車還在緩步前行,薛遠身下的這匹馬也被壓到了極慢的速度。馬匹不滿的嘶叫了一聲,被薛遠毫不留情地教訓了一頓。
“又來一匹,”顧元白現在見到這種好馬,就跟見到好車一般移不開眼,“怎麼弄來的?”
“京城之中前來爲聖上慶賀的外族人逐漸多起來了,”薛遠慢悠悠道,“臣拿着三匹良馬和兩匹小狼才換來了這匹馬。”
見顧元白還在看着胯.下駿馬,薛遠就跟說着一個秘密似的低聲道:“聖上,您猜這匹馬是公的還是母的?”
公馬要比母馬更加高大威猛、力量強悍,顧元白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公馬,他毫不客氣道:“別管是公的還是母的,這匹馬被朕看中了。”
薛遠沒忍住笑,裝模作樣的苦惱道:“可臣被和親王請去府中一坐,沒馬的話只怕是趕不及了。”
“和親王請你去府中一坐?”顧元白皺眉。
“是,”薛遠挺直了背,他側頭瞥了顧元白一眼,突然皺眉道,“聖上的脣色怎麼紅了些?是茶水燙了,還是被旁人給氣着了?”
顧元白一愣,他不由伸出手碰了碰脣。
薛遠的目光霎時變得有些隱忍,他剋制地轉移了視線,就與另一頭的侍衛長對上了眼。
侍衛長着急,無聲地張大了嘴:“薛侍衛,注意褚大人。”
薛遠看出了他的口型,眉峰一挑,面色不改地點了點頭。侍衛長鬆了一口氣,表情隱隱欣慰。
顧元白收回了手,繼續問着先前的事,“和親王是何時邀你前去王府一坐的?”
“正是從避暑行宮回到京城那日,”薛遠眼睛微微眯起,斯文一笑,“和親王派人來請臣一敘,臣自然不知爲何,但王爺有令,不敢不聽。”
說完後,薛遠自己想了想,覺得這話不行,於是悠悠改口道:“臣是倍感榮幸,才覺得不去不行。”
“巧了,”顧元白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來,“朕也許久未曾去看看和親王了,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既然如此,那就一道去看看吧。”
和親王和薛遠。
能扯上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