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說完這句話就捱了罰, 蔫兒了從皇宮被聖上趕了出去。
顧元白罵完了戶部尚書後,自己倒是神清氣爽。他看着這一車車的糧食和錢財,還有各式各樣的捐款, 不禁在心裡再誇了常玉言一遍, 這就是個寶啊。
筆桿子的威力, 不輸鋒利的武器。
他吩咐下去:“將常玉言調到政事堂去, 讓參知政事挑個有經驗的大臣帶帶他。”
田福生道:“是。”
顧元白沉吟了一會, “等他們回來之後,也該論功行賞了。”
田福生笑着道,“薛大人也要回來了, 還別說,這月餘沒見到薛大人, 小的還真是有些想了。”
“你想他?”顧元白沒忍住勾起了嘴角, “田福生, 朕對你刮目相看了。”
田福生道:“小的還不是看在薛大人膽子大的份上?除了小的和張大人啊,也就薛大人敢勸聖上吃飯歇息了。”
顧元白微微一笑, “但薛遠如此大才,待在朕的身邊,倒是有些屈才了。”
他輕描淡寫,“等人回來,按功行賞, 把他調到朝中, 或是在禁軍之中, 統領諸衛, 也不算是失了其能力。”
“總之, ”聖上下了結論,“別圍着朕轉了。”
慾望一時起, 被雄性激素支配下的那一吻也有幾分試探的意味,顧元白說忘就能忘。但是他怕薛遠不行,所以在他身邊待着,不如早點離遠點。
知道薛遠對他也沒心思之後,顧元白還是挺愉悅的,他得讓薛遠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心思。
聖上是在笑着,但這話中的意思卻像是對薛遠厭棄了。田福生分辨不了其中的深意,只覺得伴君如伴虎,他恭恭敬敬道:“小的記下了。”
*
常玉言一朝受賞,就被調到了政事堂中,調職當日,他當真是滿面春風,見人就笑得風流瀟灑,探花郎就這麼高調張揚的一路來到了政事堂。
參知政事將常玉言派給了一位經驗老道的官員,官員帶着常玉言大致在政事堂中看了一圈,等簡單介紹了下政事堂的政務範疇之後,官員就道:“政事堂的事務十分繁忙,你有天賦,便先在新出的國報部中行事。你先同我適應十日,十日之後,再由你親自上手做事。”
常玉言彬彬有禮道:“是。”
政事堂的事務確實無比繁忙,常玉言自從被調到政事堂之後才覺得之前的自己甚是淺薄。國報部中,在這裡的官員好似每個人都有着看一眼就能從各文章奏摺之中獲取衆多暗語和利害平衡的本領,往往常玉言看着極爲頭疼和半懂不懂的文章奏摺,到了帶着他的老官手裡,就是片刻翻閱的功夫。
常玉言有傲氣,便埋頭跟着學習,終於在十天之內,將這些事務跟着上了手。
說來也巧,等這十日過去之後,顧元白也親自來了政事堂查看。
常玉言從政務中擡起頭後,就見到聖上同參知政事笑着從身前走過。常玉言心中一緊,趕緊低下了臉,眼前看的都是政務,但卻是怎麼也看不進眼裡了。
參知政事正好看見了他,還記得常玉言寫了一篇讓朝廷收穫許多捐貢的文章,他很看好這年輕人,此時笑着道:“探花郎今日的政務完成得如何?”
常玉言起身行禮:“已完成一半了。”
顧元白隨手拿起一本已經翻閱過的奏摺,將上方的批改和整合的朱字看完之後,微微頷首,道:“不錯。”
常玉言拘謹道:“臣惶恐,遠不及諸位大人。”
聖上笑了,參知政事也跟着笑了兩下,顧元白放下了奏摺,繼續同重臣往裡面走去。
常玉言呼出一口氣,鎮定坐下之後,才覺得自己之前甚是緊張。遙想以往見到聖上第一面時還會驚於聖上容貌,之後再見,卻並非只是容顏之美了。
聖上威嚴越加濃重,讓人連褻瀆之心都不敢升起。京城之中褚家褚郎美名遠揚,怕若是聖上不是聖上,就要蓋過褚衛的名聲了。
常玉言思緒飄遠一瞬,又瞬間拉了回來,他繼續低着頭批閱自己桌上的政務,只是有些神思不屬。
參知政事同顧元白一邊走着,一邊說着近日忙碌出來的結果,“聖上,荊湖南和江南兩地運送過來的數量就這麼多了。”
顧元白翻看着這兩地被抄家的豪強家底,感嘆道:“國庫都塞不下了。”
“臣也未曾料到豪強的資產竟然如此之多,”參知政事表情凝重,“按照清出來的良田、中田、劣田的數量一算,以往荊湖南和江南兩地交上來的賦稅不過是其中三成的分量。”
顧元白嗯了一聲,不怎麼驚訝,“以往都說江南是魚米之鄉,是朝廷的糧倉和錢袋子,這次你瞧瞧,錢袋子只交上了三成的稅頭。”
“只江南和荊湖南便是如此,更何論其他地方了,”顧元白嘆了一口氣,“萬千良田就被一家子吞併,一家子就交上百畝的稅收,我朝隱田隱的嚴重。”
參知政事憂心忡忡:“但若是荊湖南反叛軍再來一次,怕是會引起民憂。”
顧元白笑了:“哪有這麼多的反叛軍呢。”
他說完這句話便換了一個話題,參知政事順從地不再多問。等從政事堂出來後,顧元白乘上馬車,欲睡不睡之間,聽到田福生在外頭道:“聖上,前去清繳反叛軍的兩位大人回來了。”
*
本來在大勝之後,薛遠和定遠將軍就要立即趕往京城。但守備軍不可長留,兩地官府的官員還未從外地回來,亂攤子一堆又一堆,只能讓他們兩人領兵一萬原地駐守,等着朝廷過來收拾亂攤子。
常玉言寫的那篇文章傳到江南時,薛遠已經被困在這將近一月有餘了。
小兵將這篇文章送上來時,薛遠剛同定遠將軍練了一番手,身上的熱意燙得空氣扭曲,他將武器扔在一旁,洗完臉纔將文章拿過來一看。
定遠將軍道:“寫的是什麼?”
薛遠輕輕念道:“上每聞皆苦心也,惜民罹此難,嘆己不治。”
他的目光在“上”字移不動,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他就可以想象出顧元白的神情。是否會因爲憐惜百姓而皺起眉頭?這三十幾天不見,是胖了還是瘦了?
可有生病?
薛遠良久,才喟嘆一聲,將文章捲了卷,收入了袖中。
一日不見便想的厲害,一月有餘,這樣的想念反而沉澱了下去,如瘋草一般攀附在薛遠的每一根神經上,只要一想起顧元白,這瘋草便開始遮天蔽日。
沉沉重重,外頭看着越來越是沉穩,念頭卻一滴一滴地,都成了淹沒薛遠整個人的水。
定遠將軍笑道:“京城的文章都傳過來了,想必京城的人也離得不遠了。”
薛遠扯起脣,“快點兒吧。”
*
隨着兩位大人一同回京的,還有一萬士兵同反叛軍中的重要人物。
這些人被換上了囚衣,手腳被拷,頭戴木枷,被束於囚車之上。
禁軍分爲東南兩部,還有內外之分,內指的是皇宮之內守衛皇宮安全的禁軍,外則有專門的地方來放置這些禁軍,禁軍南北兩部統共有二十餘萬人,百姓卻沒見過幾次。這次清繳反叛軍的禁軍分批從外進京時,倒是將百姓們嚇了一跳。
兩旁的百姓目光殷切而敬畏,等轉到囚車之後的反叛軍時,就變得兇狠而厭惡了。
趙舟狼狽地低着頭,垂着眼睛不敢往兩旁去看,他的身前就是同樣狼狽的徐雄元。而在兩人身側,是特地駕馬在旁的劉巖。
徐雄元已經罵了劉巖一路了,本來已經罵得口乾舌燥再也提不起力氣,此時見到周圍百姓看着他如看廢物的眼神,敏感的神經再次被激怒,“劉巖,你真是豬狗不如,畜生,畜生!”
丁堰微微一笑,身邊有騎兵怒聲罵了徐雄元一句,再看向丁堰:“不然就將他的嘴堵上,也省得再說些髒話污了大人的耳。”
“這倒是不必,”化名爲劉巖的丁堰面色不改,“都說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我等對將死之人,也該讓其再說說善言了。”
騎兵哈哈大笑,樂道:“大人說得對。”
徐雄元氣得面色漲紅,倏地朝丁堰吐了口口水,丁堰往後一躲,撣了撣衣裳,“誰家的畜生還會朝人吐口水?”
趙舟夾雜着恨意和無盡悔意道:“江南糧價漲錢,乃至荊湖南全省民衆挖礦一事,是不是都是你們在背後動的手腳?”
丁堰道:“趙先生所說的話,劉某卻是聽不懂。”
趙舟差點被氣得又撅了過去。
監察處的官員玩的開心,前頭的薛遠和定遠將軍也在百姓注視下一步步到了皇城之外。
他們二人身上還穿着盔甲,皇宮門前有太監含笑等着他們,待兩位從馬上翻身下馬上前後,這纔派人爲兩位將軍解下盔甲和刀劍。
這位太監薛遠瞧着眼熟,應當是聖上身邊的某個人,說起聖上,薛遠就道:“聖上可是要現在接見我等?”
他看起來似乎並不急着去看顧元白,只是偶然看向皇宮的眼神,幽深得像是藏着霧。
太監笑着道:“兩位將軍遠行甚是辛苦,等見完聖上後,就可回府好好休息了。”
定遠將軍哈哈大笑:“這都是我等該做的。那還等什麼?勞煩公公帶着我等進宮面聖了。”
薛遠也笑了,緩聲道:“正如定遠將軍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