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聲如水流瀉而出, 微風從半掩的教室窗戶吹入,吹拂着白色的窗簾,吹拂着旋律, 吹拂着彈琴人奶奶灰的短髮。
“好喜歡楚老師啊。”
“你也是衝合唱團來的嗎?”
“嗯, 還有楚老師, 要是我長大了能和楚老師一樣就好了。”
“爲什麼要和別人一樣, 你也挺好的。”
“哈哈, 是嗎?但我覺得楚老師更好,現在除了H站的李仙人太太,楚老師就是我的第二個牆頭了!”
“嘖嘖, 你愛豆知道你爬牆了嗎?”
“哎,我這種小透明哪能被她注意到。”
白小鹿坐在她們後座聽着, 竭力憋着笑意——要是她們知道她們太太正在教她們唱歌, 那可就精彩了。
這是在階梯室舉辦的合唱團招新宣傳。
別人不知道, 但白小鹿卻是知道的,楚兮從小就想做這一行, 要不是因爲家裡的種種曲折,或許像今天這樣在講臺旁彈琴纔是她真實的工作。
也正因爲這樣,白小鹿纔會趁她在傅小雙那邊的任務完成得差不多,悄咪咪地從自己崗位溜走,來看看楚兮在講臺上的樣子。
當然, 她不否認內心深處可能還有別的什麼理由。
前座的男孩推推剛纔聊天的女孩子, 女孩子回過頭疑惑地看他, 他才小聲地說, “我也會彈琴啊, 回家我教你。”
女孩子笑了一下,答道, “好啊。”
熟悉的對話讓白小鹿想起了和她“別的什麼理由”相關的回憶,舉目四顧,沒看到顧茂的身影,才繼續託着腮看楚兮講課。
從那天餘悅事件之後,她已經好幾天沒見過顧茂了。
雖然他們的崗位不同,各自職責又沒有什麼交集,在學校又不能頻繁地把手機拿出來。
但她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白小鹿自己沒品出來,她身後不遠處坐着的喬如晝卻是已經看清楚了。
只是喬如晝現在沒空去挑釁她,因爲她正忙着教育身邊的傅小單。
這幾天傅小雙霸凌餘悅的細節她不知道,但傅小雙的行動給傅小單拉來的仇恨她倒是見識了。
這是她從沒意識到的一面。
“同學你好,這裡有人坐嗎?”晚下課的同學輕手輕腳地走進教室,看到傅小單身邊有位置,便問了一句。
跟那人一起來的男孩眼疾手快地把他拉走,“別別別,別坐她旁邊,你是想被打嗎?”
座位上的傅小雙怯生生的笑容才露出一半,看着那個男孩子被同伴拉着走遠到前面的座位,那踉踉蹌蹌逃也似的背影讓她的笑容又緩緩消失,最後恢復了她原本低着頭看着那本沒翻過的課本的姿勢。
“她是誰?”
“你剛入學不知道吧,青玉幫傅小雙的妹妹,惹不起惹不起,以後見到躲遠點。”
“我看她人不錯啊。”
“呵呵,校草你知道吧,我舍友,被她姐死纏爛打得現在沒人敢靠近,還有餘悅,哎,說來那可就長了,你不想成爲其中一個就躲遠點吧。”
“噢,好......”
兩人在前兩排坐下,竊竊私語的聲音在傅小單這裡聽得一清二楚,但女孩只是低下頭,讓頭髮的陰影遮住表情,默默地聽着課,手上還在做着筆記,看似十分專注的樣子。
旁邊的喬如晝看見她那不斷晃動卻沒寫下一個字的筆,乾脆給她拽下來,“不爭氣,哎,是我我就去幹他們丫的讓他們閉嘴。”
傅小單側目看了她一眼,恍惚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錯覺自己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才小心地把筆拿回來,搖搖頭,對她這幾天交到的第一個“朋友”說,“你不要亂來。”
“行吧,說好的聽你的。”喬如晝鬱悶地托腮坐在她身側,用眼神盯着前座那倆“背後”說傅小單閒言碎語的男生。
心裡不知怎麼地就浮現出那天喬如墨給餘悅包紮的畫面。
“來,往後傳,”楚兮在前排數着樂譜和歌詞,分發到每一行的第一個同學手上,“大家先來熟悉一下這學期的幾首歌。”
同學們有序地拿了自己的那一份便往後傳,輪到傅小單這裡卻出了岔子——
前座的男孩子拿了自己的那一份樂譜,轉過身來看到是她,便像是沒看到人一樣,越過她把手裡的一摞樂譜遞給了她後面的女孩子,還對那個女孩子笑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回頭做好。
留下傅小單無措地坐在原地。
喬如晝當下就火了,她認得他,這小屁孩是那位被傅小雙猛追的那位校草的朋友,而且,“你不是喜歡他嗎?”
“噓————!”傅小單第一次動作那麼大,整個人像是觸電一樣半坐起來,用雙手捂住了喬如晝的嘴巴。
喬如晝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深吸了一口氣,沒忍住,把她的手拽下來,道,“真受不了你這窩囊勁兒。”
眼前這個小女孩的神態像極了當年的喬如墨。
但她知道傅小單不是她妹妹,也正因如此,這話自然地就說出口了。
這些天喬如晝看下來,即便有那麼強勢的姐姐,傅小單依舊被同學們閒言碎語各種欺壓,她喜歡的人也因爲傅小雙對校草的所作所爲討厭她。
可傅小單偏偏不反抗,就這麼硬起腰板受了,那窩囊的模樣讓喬如晝想起了許多往事。
最後喬如晝直白地說了一句,“當你姐姐真的辛苦。”
她話音剛落,便感覺傅小單徹底放下了鬆鬆捂在她臉側的手。
待傅小單擡起頭,她纔看到傅小單眼睛紅了。
怯懦的女孩子沒有再沉默,只是低聲說了一句,“難道我這麼做不是因爲我姐姐嗎?你以爲誰都能像你那麼受寵,爲所欲爲?”
緊接着,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下,那個一向軟弱的女孩子居然還沒聽課,就自己跑出去了。
雖然那背影看起來更像是落荒而逃。
喬如晝頓在原地,剛纔傅小雙話裡的“你”和她鼓起勇氣的神態,讓她想起了喬如墨。
等大家開始竊竊私語,楚兮出來維持紀律,她纔回過神來,跟着出了教室。
傅小單身上有楚兮的追魂香,喬如晝很快就發現了她的蹤跡,最後在操場找到她——
只不過她身邊多了一個傅小雙,還有傅小雙那堆零零散散或坐或站的幫衆們。
“不錯啊,居然敢逃課了?不枉姐姐爲你犧牲那麼多。”
“嗯。”
“我跟你說,今晚聯歡晚會我們就去堵他......到時候你......”
“......嗯。”
喬如晝在她們對面的樹後,斷斷續續地聽着傅小雙第一次表揚妹妹大膽,並且跟傅小單說着她“精妙絕倫”的去堵校草的信息和計劃。
傅小單知道喬如晝就在樹後,但卻只是默默換了一個方向,擋去了傅小雙看這邊的目光,也避開了喬如晝的目光。
喬如晝顯然也看到了她的動作,儘管看不見,但她也能想象傅小單委屈隱忍的表情了——
因爲有一個人已經在她身後這樣十八年了。
喬如晝沒有去勸阻,只是沿着來時的路往階梯室走。
她臉上頭一回沒了那飛揚跋扈的表情,也沒有觀衆面前的嬌態,甚至在教室後面看到暗中保護白小鹿的顧茂都沒有驚訝,只是無聲地走到他身邊。
顧茂站的地方是個視線死角,教室裡的人看不見他,他卻能縱觀教室裡的百態。
這會他白大褂沒脫,就這麼倚着牆站着,手裡居然摸着一根菸。
那根菸是全新的,在修長手指間翻來翻去,但就是沒被點着。
喬如晝見識過他對煙多麼深惡痛絕,這會見到他反常的舉動,還有他目光落點那個笑容明媚的女孩子,沒有揭穿他,只是說,“她是完成任務纔過來的。”
“我知道。”顧茂頭也不擡,只是轉了一下那根菸。
喬如晝似乎習慣了他的態度,也跟着他看教室裡的人,想起剛纔發生的種種,忽然說道,“難怪那時候你說你不喜歡我。”
她從沒想過,在妹妹的角度看,她是那樣的。
顧茂不知道剛纔發生的事,但下意識回答,“我不喜歡你不是因爲這些。”
他的話戛然而止,剩下的一句話被他嚥了下去。
他的目光依舊落在白小鹿身上,後者似有所感地回頭微笑,他明知道她不可能發現他,兇巴巴的目光還是柔和了一下——
是因爲只有她的位置。
喬如晝看着他的動作,不知爲何笑了一下,說,“是嗎?”
“嘿,茂哥兒。”一個穿着和顧茂一樣的白大褂的眼鏡小哥提着醫療箱走過來,“我好了,回去咯,等會下班約酒吧不了?”
“不了。”顧茂不客氣地撥開他的手,“回去收四葉草。”
“哈哈哈哈,”眼鏡小哥無論聽多少次都還是想笑,雖然知道他是幫別人收遊戲裡的四葉草,還是笑他,“又是你屏保的那個妹妹呀?”
顧茂長眉擰起來,說,“不是妹妹。”
“得,不是妹妹,那我自己孤獨地泡吧去咯~”幾天下來,眼鏡小哥習慣了這位“新同事”的脾氣,拎着醫療箱徑自哼着小曲兒走了。
剛看出蹊蹺的喬如晝明知故問,“我以爲你不理她了呢?”
說完,她也不看顧茂,頭一次給顧茂看她的背影,走進了教室繼續聽楚兮講課。
陽臺邊,顧茂最終還是沒抽那根把玩了半天的煙,把煙扔進白大褂口袋,煩躁地哼了一聲,往回走了。
教室裡。
喬如晝看着他走遠,忽然有種在一個局裡看另一個局裡的人的感覺,難得自嘲地笑笑,摸出手機,給喬如墨發了一條信息。
「喬如晝:我們明天見一面吧。」
「喬如墨:......姐姐?」
「喬如晝:跟着別人的姐姐幾天,連你親姐都不認得了?」
「喬如墨:沒有沒有,明天見。」
喬如晝看着妹妹的回覆,想了想,還是把那句“哦”刪了,回了句。
「喬如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