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未央區的主城區。
正是週末, 平時繁華的市中心少了不少人,不少不用加班的上班族都趁假期到鄉間遊玩了。
這個日光乍出的時間點,來市中心的只有那些早起來搶佔購物先機的和不得不加班的。
馬路兩邊的高樓鱗次櫛比, 通宵不歇廣告屏還在輪播着變幻的廣告, 其中就有喬家姐妹代言的。
白小鹿坐在車上迷迷糊糊地想打盹, 餘光看到那摩天大樓樓身上喬家姐妹的臉, 驀然驚醒。
徹底嚇醒了。
“我們不是去喬家嗎?”白小鹿印象中的喬家金碧輝煌、屋宇連綿, 怎麼也不像是會在市中心的。
只不過她那會才幾歲大,記不清也不足爲奇。
“嗯,這不到了嗎。”前面開車的衛悠熟悉地拐進旁邊一棟大樓, 一路往樓下的停車場開,開到負三層才找到位置。
等大家從停車場上到一層, 看到紅門後連綿的古庭園, 才明白爲啥衛悠說“這不到了嗎”。
白小鹿跟在顧茂身邊走着, 看着庭園裡的一草一木。
若說在大均朝的葉府還稍顯做作,那麼喬家的古庭園便是真的鬼斧神工, 值得人在裡面琢磨建造者的精妙心思。
葉少爺跟在他們身後,顯然也有同樣感慨,“輸了輸了,這纔是真·土豪。”
一身正裝的管家手上還捧着沒看完的日程本,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面容是標準的厭世臉, 看到和喬家世交、平時卻從不拜訪的葉沉舟和衛悠, 也一點不驚訝。
他只是躬了下身, 然後在前面帶路, 替喬閩解釋他不在家的原因,“先生有事要忙, 不在家,不過他囑咐過,要是鎮魂司來人了,帶去見陶先生即可。”
白小鹿蹙眉,“女兒不見了,他也不管的嗎?”
葉沉舟輕咳一聲,在她耳邊小聲,“這是他們家常態了。”
葉沉舟還想眼疾手快地阻止管家開口,沒想到還是失敗了。
前面的管家頭也不回地開始絮絮叨叨,“先生可是大忙人,黑白兩道都依仗着他,哪裡有精力管你們一個小小的鎮魂司,也不知道你們這些邪門的傳說怎麼傳進先生耳裡的,真是有損我們喬家的風氣。”
“至於如晝小姐,她行事不慎,出事也是她咎由自取,學藝不精,先生自然不會管。”
“喬家......是不會養廢物的。”
他餘光若有似無地看回來,也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白小鹿聽他絕口不提喬如墨,還對喬如晝這樣的要求,總算明白這兩姐妹的性子是從何而來了。
管家帶着他們沿着迴廊一路走,最後停在一道黑門前。
石獅子掀起眼簾,露出了電子眼,像是確認過他的身份,才張開嘴巴,露出裡面的指紋識別器。
管家毫不畏懼地把手伸進石獅子嘴裡,像是壓根沒看到那交錯的尖牙,任它識別他的指紋。
一分鐘後。
黑門應聲打開——
裡面不是意料中的亭臺樓閣、花鳥風月,而是一條黑漆漆的、通往深洞裡頭的道路。
要不是裡面每隔幾步路有鮫珠照明,甚至看不出來這是一條路。
“幾位請跟我來。”
管家似乎對這兒很熟悉,把幾人安頓在會客的玻璃房。
繼而很快地繞到了一間單獨的小牢房裡,從腰間那一掛鑰匙中精確地摘下一把,開了小牢房的門,把人帶到會客室。
衛悠坐在小沙發上打量着這個人,頗感興趣地說,“這就是......陶先生?”
“久仰大名。”
白小鹿看着那人被血污弄髒的臉,困惑道,“我是不是見過他?”
不等衛悠吊胃口,葉沉舟就已經指着他說,“那個Tao的頭像就是他!”
衛悠點頭,“嗯。”
白小鹿這纔想起那個指揮喬如晝黑顧茂的術士,原來就是眼前的人,瞬間好感直降。
再細看眼前人,看起來好像年紀比他們沒大幾歲,身上的道袍還沾着他自己的血跡。
因爲被折磨,他看起來十分憔悴,雖然他是個詭計多端的傢伙,但是看到他,也提醒着別人,喬先生的暴力和狠戾可怕。
他的血跡大多在胸前和腰際,輕易地就把別人的目光引向他的手——手指是鈍剪刀剪斷的,切面猙獰。還是隔着一個手指剪一根的剪法。
雖然食指和無名指還在,但也等於廢了。
雖然不滿他之前的行爲,白小鹿還是於心不忍,沒到要看着一個斷指的人在面前滴血無動於衷的地步,於是問管家,“能請人給他包紮嗎?”
一個魂師沒了什麼不好,偏偏沒了手,太毒了。
管家出乎她意料地點頭,“先生說過,隨意處置。”
於是真的應白小鹿的要求去請醫生了。
陶先生倒是一點都不在意,只是瞄了白小鹿一眼,繼而等管家走了,坐在單人沙發上,就這麼晾着斷手和他們聊天。
“可算等到你們了,這喬老鬼一點也不會變通,我和他沒法聊。”
楚兮沒有感情地輕笑一聲,“別這麼說,他家閨女現在杳無蹤跡,還不是你乾的好事?”
巫嶽畢竟是她曾經敬重的老師,她最後還是沒能直接點名。
陶先生卻一點也不顧忌,開腔嘲諷他的前僱主,“可別,我也是個拿錢辦事的,誰出的錢多我給誰辦事就是了。”
“你們要是出的錢比巫嶽老兒多,我也可以替你們把那倆丫頭搶回來。”
他這麼說,便是直接承認了喬家姐妹是在巫嶽手裡了。
白小鹿看了眼楚兮,後者神色頓了一瞬,繼而恢復平靜。
旁的人不知道,她卻明白——楚兮更生氣了。
顧茂睨了一眼陶先生的斷指,揚眉道,“用不着。”
“你,你什麼意思?瞧不起我?你陶爺爺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你還是個奶娃娃呢。”陶先生雖然叫陶先生,但是他模樣看起來不過二五,而且這不服氣的表情徹底出賣了他。
“這本來就是鎮魂司的內務。”顧茂漫不經心地道,“如果你真的這麼有心,”
顧茂頓了一頓,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倒是可以賣我們巫嶽的計劃。”
陶先生被他帶着森寒殺意的目光看得打了個冷戰,完了像是覺得自己反應丟人,連忙搖頭伸手,“要,要我說也行,錢先拿來。”
楚兮冷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你和巫嶽也是先拿錢後辦事的?”
陶先生含糊道,“這,嗯,不是。”
“哦,那你是瞧不起我們。”顧茂下結論。
術士,“ .....”
巫嶽老兒的徒弟怎麼一個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兇得很。
“......不敢。”
終於不是食物鏈底端的葉沉舟,“噗嗤。”
陶先生本來就是欺軟怕硬的牆頭草,管家請來的醫生替他的斷指做了緊急處理,並且許諾了他給他及時接上,他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巫嶽的計劃。
他說得長篇大論,但其實歸結起來,他們不知道的信息也就那麼幾樣。
巫嶽一直聲稱要重建鎮魂司、回收八魂不假,但不是爲了鎮魂司千年大業,也不是爲了南安城長治久安。
只是爲了在至陰之日至陰之時,以杜虎符的血做雁魚銅燈的燈油,以鎮魂司爲陣,以餘下六魂作陣引,以龍女作皮囊,換婉容迴歸人世。
白小鹿聽他提到龍女,把帶來的那本書的封面給他看,“這本書,你知道嗎?”
陶先生一看封面上那個和南安小築標誌如出一轍的符號,像是餓急了的人看到正合胃口的菜,笑了,“當然知道。”
他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空白,露出早有所料的表情,繼而擡頭揶揄地看白小鹿,“龍女原來長這樣呢,活的龍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嘿嘿。”
顧茂一個兇狠的眼刀過去,他才怏怏地收起視線,要去拿白小鹿的手,末了想起顧茂,才指指她的手,“給我一滴血。”
“你要血幹什麼?”顧茂臉色不善。
“當然是讓你們白紙上的文字,你們不是不信我嗎?”陶先生挑釁道,“只是一滴而已,又不是大均朝了,不需要放一管子血,心疼小情人了?”
“就算要抽也不是你徒手來。”顧茂確認過真假,才讓醫生來採血。
“你,我乾淨得很好吧。”陶先生氣結。
楚兮倒是很同意顧茂說的,“貓爺說得沒錯啊,萬一感染了啥那就鬧大發了。”
陶先生接過醫生遞過來的玻璃器,揮了揮手,裡面的血液便自覺地隨着他的動作在空中凝結成珠。
他雙手結印,繼而翻轉,那滴血隨着他的動作散作薄霧,緩緩籠罩了桌上那一頁空白的書頁。
沾上血霧的部分漸漸顯露出字跡的輪廓,最後漸漸清晰,完全暴露出本來的內容。
“喏,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他舉起白小鹿的書,書上的內容正好佐證了他剛纔說的條件。
楚兮咬咬脣,事實擺在眼前,最後問了一句,“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們江湖術士的湖綠招數?”
陶先生這次倒是沒生氣,反而笑着看她,“信與不信在你,我該做的已經完成了。”
“麻煩結賬。”
白小鹿道,“他沒有說謊。”
前面的字陶先生都沒看過,這裡的字和前面完全連貫的,而且那語氣——
白小鹿讀了太多次了,她太熟悉寫這本書的人的遣詞造句了,撰書人的筆記句式都是很難模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