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走出了皇庭司。
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前方廊橋邊的身影,沉吸了幾口氣之後,便走了過去。
“爹。”他喚了聲。
“挑好了?”蘇定遠聞言起身,定睛看他兩眼後卻是皺眉,“你怎麼搞成了這副樣子,難道里面還有什麼考驗?”
無怪他這麼想,實在是眼前的人跟來時那般意氣風發和激動不同,藍綢的衣袖和袍擺有些乾乾的,像是沾了水,而他的臉色更是蒼白,額前的頭髮還黏在一起。
蘇澈笑了笑,眼神清澈而亮,“沒啥,就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功法,挑花了眼,累的。”
蘇定遠輕哼一聲,不太信,但也沒多問,“出息,告訴你,等你日後見識了什麼神功秘典,還不得瘋了?”
蘇澈只是傻笑。
“走吧。”蘇定遠看他一眼,轉身道:“去洗衣房。”
蘇澈臉上的表情收斂下去,知道這是要去見玉書了,便撩了水來洗了洗手臉,這纔跟上。
……
洗衣房是宮裡的苦差事,它負責的並不是皇帝或是妃嬪的衣物浣洗,而是那些地位較高的大內侍衛、宦官、女官等在宮中行走之人。
所以,有的妃嬪除了被打入冷宮之外,還會貶到洗衣房,讓她洗往日伺候她們的宮女和太監的衣服,以作羞辱。
當然,手上的活是不會讓自己覺得難堪的,真正的羞辱只來自那些心理扭曲的人。
長長的甬道上,蘇澈跟在蘇定遠身後,看着前邊負手而行的背影,他卻走的有些沉重。
“怎麼,是擔心,還是不敢?”蘇定遠自然能感知到身後之人的心緒變化。
“都有吧。”蘇澈低聲道:“就算是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想說什麼便說什麼。”蘇定遠道:“此次過後,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蘇澈抿了抿嘴,皇宮不是想進便能進的,尤其是跟宮裡的人打交道。他今後也要專注修行,這一次見後,可能真的要過很久才能再會。而一想到顏府當日被抄時的場景,他不敢去想顏玉書會不會待見自己。
在他這般想着的時候,甬道過拐角,一人從側面匆匆而來,蘇澈雖在想其它,但腳下已有反應,身子一錯,便要避開。
但許是對方走的太過慌張,或是對方也剛好閃躲,他這一避正好與對方撞在了一起。
“哎呦!”那人痛呼一聲,朝後退了退,捂着額頭。
“你沒事吧?”蘇澈自己是沒什麼的。
這是個宮女打扮的小姑娘,年紀應該與自己相仿。
“沒事沒事,是奴婢走路不長眼,衝撞了貴人。”她顯然是識得蘇定遠身份的,當即看了眼蘇澈,連忙行禮。
蘇澈看她如此拘謹卑微,本來還想說的話便都說不出來了。
“無妨。”他側開了身子。
那宮女見此,再次行禮後,便匆匆走了。
蘇澈注意到對方懷裡抱着用絲綢包裹的衣物,還有淡淡的皁角香,想了想,這應該是洗衣房的宮女了。
卻不知是爲何人去送衣物,要如此匆忙小心。
蘇定遠看了那宮女一眼,而後看向蘇澈,“別待太久。”
前邊幾十米外便是洗衣房,蘇澈聞言,點點頭。
還未進月門,他便聽得有人在將詩詞唱出曲調。
“一入深宮裡,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
聲音有些尖細,還有鬨笑之聲,略微嘈雜。
蘇澈頓了頓步子,在月門外站了,朝內望去,偌大的院裡,穿着深藍長衫的幾個年輕人圍在一處,說說笑笑。
而在院中石階下、陰涼處、迴廊旁等等,滿是水盆和浸泡的衣物,還有撐起的竹竿上也晾曬着一些,還在滴水。
蘇澈打量片刻,認出了那在幾人中的身影。
他好像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更白淨俊美了些,穿着乾淨的藍衫,那是宮中沒有品級的小黃門所穿的常服。
而看顏玉書神情,似乎並沒有受欺負的樣子。
“你們還想聽什麼詩啊?”他翹着腿,斜揚着頭。
在他身旁的也都是年紀不過十五六的小太監,彼此笑着打趣。
“知道你讀書多,還老跟我們賣弄。”
“就是,那也不見你考個狀元啊。”
“哈哈,要是當初小爺也讀書,現在比你學問還高哩。”
“你就算了吧,你家老漢連束脩都拿不起,這不才把你賣了嘛。”
“哈哈。”
一羣人亂開着玩笑,顏玉書在其中笑得恣意張揚,笑得淚都出來了。
“讀書,讀個屁!”他揚了揚手。
他這一句話更是引得其他人認同地拍手嬉笑。
蘇澈低了低眼簾,背靠在月門外的牆上,沒有進去。
院中的聲音低了些,而這時,此前那在甬道拐角碰到過的小宮女卻又匆匆跑來。
她見了月門外的蘇澈,一愣,但還是不忘行禮。
蘇澈見了她,輕聲道:“你認識顏玉書嗎?”
“顏玉書?你是說小顏子吧。”宮女先是恍然,但一想到眼前人的身份,頓時吐了吐舌頭,低頭侷促,不說話了。
蘇澈閉了閉眼,然後從懷裡取了方纔抄錄的一本冊子,遞過去,“你把這,交給他。”
“這是什麼?”小宮女小心地看了眼,沒敢接。
“就是家書而已。”蘇澈神情不變,道:“我就,不好去見他了。”
小宮女有些懷疑,但還是接了過去,“行,那我待會兒轉交給他。”
“現在。”蘇澈道。
小宮女撇撇嘴,還是快步進去了。
“小玉你怎麼回來了?”
“是啊,這衣服怎麼還沒送去?”
“我還要說呢,這是誰給我的,拿錯啦!”被稱作小玉的宮女將包袱丟在一個小太監的懷裡,然後湊到顏玉書身邊,將手裡的冊子遞過去。
“這是什麼啊?”有人想搶,卻被顏玉書先一步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