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城背靠絕崖峭壁,雖不在山頂,卻也相距不遠。
而山脈起伏之間多是密林,荊棘叢生,除卻自家人知道的隱秘小路外,根本無處可走。
尤其現在入夏,草植茂密,入眼森綠片片,猶如置身樹海,難覓方向。
不過,對於從小生長在機關城裡的墨家弟子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
他們對這方圓內的一切都極爲熟悉,所有隱秘的小路,包括設下機關陷阱的地方、密林中毒蟲毒蛇所在、猛虎惡獸出沒等等,皆記在心裡。
而在這片蔥鬱的密林之中,也會有墨家留下的一些夜宿營地,多是簡易的木屋之類,爲那些換值巡邏,臨時趕不回機關城的墨家弟子準備。
此時,深夜。
小雨下着,有些淅瀝,四下漆黑,不見星光。
不大的木屋裡,五六個墨家弟子圍着一堆篝火,上面烤着兔肉。
木屋有些破舊,有的地方還在滴水,不過遮風擋雨勉強夠了。
“這邊好久沒人來了。”有人說道。
“可不是麼,都漏雨了。”
“嗐,這兒離總院那麼遠,平時也走不到這邊來啊。”
“這些鹽巴都硬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有個人用木棍杵着結塊的鹽巴,和了些水,打算塗在烤着的兔肉上。
“你就知道吃。”旁邊幾人笑道。
“看樣這雨今晚是停不下了,咱們得在這湊合一宿。”
“你們說這邊不會有狼吧?”
“看你那膽子,狼來了剛好當下酒菜。”
“瞎扯什麼。”
“哎,你們誰有酒?”
幾人說笑着,並不在意,因爲往常他們夜巡不是沒在外邊露宿過,在這片密林裡,夜晚並不適合趕路,因爲黑夜會迷惑人的眼睛,哪怕他們記得機關陷阱在哪,也難免會不慎。
而且,他們對自家所在太熟悉了,雖然是在外夜宿,也不覺得如何。
“你們發現了麼,最近方大師他們好像都很緊張。”
“他們日理萬機,考慮的事情多了。”
“說不定是因爲跟後周打仗,朝廷那邊要咱們幫忙,趕進度之類的吧。”
“我看不像,你們沒聽現在人都說麼,兩國交戰,好像離咱們這有些近。”
“嘁,那又如何?”
“就是,有燕國在,咱們有什麼怕的?”
“這些事也不是咱們該操心的,瞎想什麼。”
火堆被透進來的風吹得躥起火星,火光明滅着,屋裡的人或說笑,或有擔憂,外面的雨聲噼啪打着枝葉,人聲斷斷續續。
漆黑的夜裡,只有這朦朧的一點火光。
嗖!
雨聲裡出現了不一樣的聲音,那是弩箭穿空,劃出尖嘯。
木屋裡原本的談笑驟然一靜,繼而是有人抽刀,但下一刻便是弓弦響動,如雨夜霹靂。
幾聲短促的慘叫之後,倒地聲起,一切戛然而止。
雨依舊在下着,過了片刻,木屋的四下出現了一道道黑影,有人踢開了木屋的門。
屋子裡插了不少箭矢,六具墨家弟子的屍體,皆是中箭身亡,血在蔓延着,火堆有些分散,好像快滅了。
有人快速在屍體上摸索一番,將這幾人身上的腰牌和出巡手令取了。
“大人,是墨家的人。”
“雨夜烤肉,倒是舒坦。”有人彎腰,撕了片兔肉,嚼了嚼,然後吐了,有些失望,“火候尚可,就是這味兒淡了點。”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光影交錯,其人衣着幹練,黑底暗紅,隱約可見蟒紋栩栩猙獰,似要躍出。
……
這場雨下了兩天。
雨雖停了,天卻沒有放晴,依舊晦暗。
此時烏雲密佈,其中隱有雷電隱沒,沉壓壓的,就如這時的機關城一般。
墨家的青銅大殿內,議事的長桌旁,面色凝重地坐了數道身影。
“雨前出去的人,兩天了,毫無音訊。”盜帥沉聲道。
“派人出去找過麼?”上首,方不同問道。
“派過了。”江構眉頭緊皺,“就連他們,也都再無消息傳來。”
“信鴿呢?”
“一樣。”
“有無長煙示警?”
“沒有。”
方不同聽了,與一旁端坐的越千重相視一眼,彼此眼中,皆有明瞭之意。
兩年過去,因或多或少的排擠和避嫌,越千重看起來消沉了許多,只不過,在關乎到墨家存亡之事上,他眼中的銳利從未減少。
此時,他開口道:“這件事,其他人知道麼?”
“他們的家眷,來找過我。”盜帥說道。
衆人不免沉默。
江構猶豫片刻,還是道:“與外界的聯絡,也斷了。”
他跟盜帥現在負責的,便是機關城內情報這一塊,自然包括如今的巡防守衛之職。
“敵人,正在逼近。”方不同擡手,示意衆人不必開口。
“不用再派人出去了。”他直言道:“連示警都做不到,應該是他們動的手。”
他們,指的自是後周和燕國。
墨家雖有機關城,但在四下依舊佈置暗樁探子,負責警戒,可現在半點消息也沒有傳來,出去的人也是杳無音訊,這已然是將他們與外隔絕,無法互通傳遞消息。
這座機關城,現在已然成了一座孤城。
“告訴其他人吧。”方不同說道。
穆大師嘴脣哆嗦了下,“說什麼?”
方不同看着這位老友,他知道對方一直想去燕國,本來在兩年前就要隨歐星星一起離開的,卻因爲他身體一直不太好,又路途遙遠,難免舟車勞頓,所以才留下。
但是,對方已經無心去顧看機關城事情了,方不同知道這一點,此時看到對方神情中隱含的擔憂害怕,他心裡同樣不是滋味。
越千重接過話去,直接道:“墨家今次,或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比之當年還要嚴重。通知下去,讓大家早做準備吧。”
“比如呢?”
開口的人很年輕,卻坐在左邊上首的位置,他臉色有幾分蒼白,此時神情裡,帶了幾分玩味。
“墨痕。”盜帥看過去。
“本來這段時日,因爲你們這些人的臉色,墨家上下就人心浮動。”
墨痕笑了笑,有些嘲諷道,“山雨欲來,要是一開始就說了,大家也就緊張一時,反會一併想辦法。可現在事到臨頭,逼急了,纔跟他們說,是不是太晚了?扯斷了這根弦,墨家定然自亂。”
越千重皺眉,這等心機之事他本就不擅長,此時聽了,也覺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