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甫一與那黑影觸上,本是急撲過來的黑影立刻消失不見,若隱忙持劍尋找,小路依然是那條小路,並無黑影,就連腳步聲也已聽不到。
待繼續向小路深處走去,方一邁步,那腳步聲立刻又響起,隨之黑影猛撲過來,青鸞劍再度迎上,卻依然是刺了個空。
就這樣反覆幾個來回,若隱不由蹙起眉頭,難道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心魔?他曾聽師父講過,修行者都會經過心魔這一關,莫不是如今自己的心魔,在這地方出現了?
若隱忙將青鸞劍放在地上,盤膝端坐,雙手掐訣,默唸心法,忽覺迎面而來極輕微的風聲,與此同時,一道龐大的黑影直奔若隱面門而來,若隱腰一折,身子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向後仰下,手掐劍訣一指,地上的青鸞劍已經清嘯一聲,直奔那迎面而來的黑影而去。
青鸞劍擊出,撲向若隱的黑影忽然化作黑袍的蕭燃,冷聲道:“是我”,手上一拂,青鸞劍竟被拂得掉轉了方向,直奔一旁的洞壁而去,生生插入洞壁中,只餘下一小截劍柄,還在顫動不停。
若隱忙站起身來,擰眉道:“蕭兄,怎麼是你?”。
蕭燃冷眼看他,道:“恐怕你是修行不夠,被心魔控制”。
若隱忙垂下頭去,滿臉愧色,道:“正是,若隱最近也覺得有些不妥”,他將後半句話吞回去,心中不由一緊,難道自己是動了凡心,這才被心魔乘虛而入?
“和那無關”,蕭燃忽然冷聲道。
“嗯?”,若隱忙擡眼看他,蕭燃卻已背過身去,緩緩道:“我說心魔和你愛上明珠無關”。
“我……”,若隱一時語塞,忙垂下頭,雙手糾結的握在一起,眼神飄到了顫動不停的青鸞劍上,囁嚅道:“愛上明珠?”。
方一說到明珠,他只覺得心一悸,忙用力握緊雙手,努力令自己鎮定,可那一直顫動的青鸞劍,似乎已變成了她。
“她是個值得愛的姑娘”,蕭燃不願回頭去看若隱的表情,此刻他只覺得滿口苦澀。穩了穩心神,接着說道:“我若是你,一定爲了她放棄一切,和她寄情山水,遊遍人間,逍遙更勝神仙”。
“寄情山水,遊遍人間?逍遙勝仙?”,若隱喃喃重複着蕭燃的話,只覺得心底那些小蟲,又多了一層。
蕭燃霍然回身,看向正低着頭沉思的若隱,他知道,若隱心已動搖。
可這樣拱手將愛人讓給他,蕭燃忽然覺得心底澀澀的,難受得緊。
“走吧,道長。想必明珠已經回去了”,蕭燃故作灑脫的說道。
“可是這條路我還沒有走完”,若隱道。
“不用走了,這條路和我走的那條相通,我們好像總是擠在同一條路上”,蕭燃苦笑,看來他們還真是默契,難道因爲他們本屬於一個人的靈魂?
“一條路上?如果能爲蒼生謀福,又何必在乎一條路還是兩條路”,若隱想,這魔尊其實並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怕,至少方纔他明明可以令若隱被法力反噬,可卻只是拂開青鸞劍,可見他並不是個衆人口中的睚眥必報,陰險毒辣之人。
“不要和我說什麼天下蒼生,自己都沒顧好,何談其他”,蕭燃氣結,這孟若隱一根筋得厲害,希望他不要傷害明珠就好。
“蕭兄說得有道理。不如我們現在就原路返回吧”,若隱蹙眉,喚回插在洞壁上的青鸞劍,只覺得有些鬱郁。
二人不再多言,順着若隱來時的那條小路,向約定的地點走回去……
兩個人是一路疾行,可明珠那裡,卻只覺得腰痠背痛,就連脖子都已僵硬。
明珠已經保持一個姿勢太久太久,可她不敢動,只是這鳥籠中的人看得久了,她只想乾嘔。玄雲子與白玉子似乎很欣賞明珠眼裡的恐懼之色,見明珠緊張,他們竟開心得手舞足蹈起來,玄雲子問道:“嘿,小姑娘,我們看你挺順眼的,這裡太寂寞,不如你留下來,每天給我們唱唱歌,陪我們說說話,可好?”。
“不好”,明珠站起身來,扭扭腰動動手腳,咧嘴拒絕道。
“爲什麼?這裡可是個好地方哦。你這條小龍,別以爲我們看不出你的真身,你要是願意留下來,我們就把畢生所學傾囊授於你,到時成神渡劫輕鬆得很。你可別小瞧我們這兩個糟老頭子,你可以回去問問你爹,靈山雙子可是白給的角色?能做我們徒弟,恐怕你爹會笑破肚皮”,玄雲子認真的說道。
聽他話裡的意思,好像能做他們徒弟,明珠一家子都要感恩戴德一樣。可明珠不學無術得很,只爲情存,纔不想成神學藝呢。
“我很笨的,唱歌難聽,說話又嘮叨,只怕你們會後悔,而且最重要的是,明珠還有朋友等着回去呢,如果他們找不到明珠,會着急”,明珠忽閃着一雙大眼,順口胡謅。
“你不做我們徒弟爲什麼來這屋子?難道你是爲了人蔘精?”,玄雲子問道。
“喂,你怎麼說出來了?”,白玉子忙去捂他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玄雲子聳肩,二人目光閃爍,鬼頭鬼腦的不由同時望向鳥籠後的一扇門。
明珠眼前一亮,難道人蔘精在門後?
“我做你們徒弟也行,可師徒之間是不是不該有秘密?”,明珠狡黠的笑,一雙眼滴溜溜亂轉,玄雲子立刻說道:“果然如三界六道所傳,是個鬼靈精”。
“你不就是想誆出人參精的下落麼?別說下落,只要你肯做我們徒弟,就是把它送給你也未嘗不可。”,白玉子接口道。
“真的?”,明珠大喜,看來這兩位老者倒挺敞快。
“當然”,二人異口同聲。
“那就說出你們的條件吧”,明珠道。
“痛快,和你說話就是痛快。條件很簡單,回答出我們一個問題就成”,二人像是在唱雙簧。
“只是一個問題?”,明珠問。
“就一個”,二人答。
“請講”,明珠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人對視一眼,似乎有些難言之隱,半響玄雲子方問道:“這問題已經困擾了我們很多年,你說人是爲何而生?”。
明珠托腮,想了片刻,正要開口,卻聞白玉子正色道:“小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再說,答對了有獎勵,答錯了也是有懲罰的”。
“嗯,這倒也算公平”,明珠早就知道,事情不會太簡單。
“其實懲罰也不算很嚴重,只是把你的靈魂賣給我們五千六百年,不多不少,只要五千六百年就好”。
“哦?五千六百年?嗯……我同意”,明珠吞嚥口水,心道五千六百年個大頭鬼啊,把靈魂賣給你們,我不就剩個空殼?行屍走肉的五千六百年居然還說懲罰不嚴重!不過沒到最後一刻,誰知道誰贏誰輸。
清了清嗓子,明珠揹負着手,像模像樣的在屋子裡踱步,悠然開口道:“是爲死而生”。言畢只見白玉子與玄雲子同時大笑,一副你輸了的架勢,明珠也不驚慌,只是等他們笑聲止了方再次開口,說道:“前輩們不用笑,明珠沒有說錯”。
“還沒有說錯?哪有人生下來是爲了死的”,玄雲子與白玉子互相瞅了瞅對方,指着對方的鼻子,問道:“你是爲了死才生的?”。
“人這一生從呱呱落地開始,無論你是哭也好笑也好,甜也好酸也罷,無論你是機關算盡,還是心懷仁慈,無論你是高官顯位,還是平頭百姓。無論你是貪戀還是不捨,絕望還是放棄。從生下來那一天,就註定着只能有一條路可行。就是死。也許有人說人生下來是爲了情,爲了愛,這話不假,可到頭來,轟轟烈烈一場,不過兩眼一閉,喝一碗孟婆湯,再生,再死,就像一條長路,無論你走得快慢,無論沿途風景是美景還是淒涼,總會走到盡頭,然後又是新的開始”。明珠目光悠遠,她又想起了當年莫染轉身跳崖的一瞬間。
她微笑,道:“既然這樣人爲什麼還要活着?其實三界六道衆生皆是一個道理,就算我們能成仙成神,也和人一樣,都是活在這三界六道芸芸衆生中的一員,只不過是大浪淘沙,成千上萬水珠中最微小的一顆。可沒了你,沒了我,沒了這成千上萬的水珠,就沒有浩瀚的大海,沒有如今繁榮的三界六道。所以我不會鄙視自己,也不會高看自己,而且能欣賞沿途的好風景已經很棒了。前輩,明珠覺得,只要有希望,所有的苦痛都是暫時的,就算生死又如何!何必執着與爲何而生?爲何而死呢!”。
本嬉笑的白玉子與玄雲子皆止了笑,正色看向明珠。半響,只見白玉子輕擊掌,鳥籠後的那扇門竟緩緩開了。
他道:“去吧小姑娘,你小小年紀能想到這些,這扇門值得爲你而開了”。
明珠望一眼那扇正緩慢打開的大門,門後漆黑一團,似乎滿是艱險,可那又如何?她擡步向那扇門後未知的一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