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人聲漸漸淡了, 遠了,直到四周靜悄悄的再無任何動靜。
孟若隱只是癡癡地坐着,桌子上那對紅燭燭淚蜿蜒在燭身上, 如紅的血, 曲曲折折的落進燭臺裡, 積成了兩汪淚。
紅色的血淚。
他的手裡依然緊握着半截斷了的裙角, 那麼用力的握住, 卻也只是徒勞。
屋子裡幽幽的,有奇異的香氣飄蕩,纏繞在若隱鼻尖……
酒。
酒在他手中。
他的人卻已醉了。大醉!孟若隱從未喝過這麼多酒, 這本是他和明珠的喜酒,可新娘子呢?他居然連和少年抗衡的實力都沒有, 他得到的靈力太微弱, 使出來除了會暴露出一些不能令人知道的事以外, 別無它用。
師弟們一直在安慰他,可那些安慰在他看來, 卻更加錐心刺骨,從今往後,恐怕他孟若隱會成爲三界六道的笑談。
一個在大婚之夜被人搶走了新娘子的窩囊廢!
一個九虛山的棄徒,開了殺戒,雙手沾滿了血腥, 卻終於在最後一刻, 輸得徹底!九虛山的法術算什麼?那麼多的師弟們, 那麼多的仙劍, 卻是如此不堪一擊!
明珠爲什麼走了!她是掙不開少年的手?還是本就要和他走!她是去找蕭燃了?難道碧璽失敗了?!
不會不會!他走到今天不容易!每一個環節, 都不允許失敗,孟若隱往嘴裡灌酒, 他已不認識自己,如今的孟若隱還是孟若隱麼?!
是不是真的如兔爺說的,一步錯步步錯?!
從精靈道開始……
“道長,我忽然覺得體內真氣翻涌,恐怕走不了了!你能不能揹我?”。
那道聲音,那個笑是他的夢魘。精靈道,精靈道,孟若隱喃喃的念着,微露的話再次閃現在腦海中:“道長,你難道看不出明珠和蕭燃的關係?你絕不是蕭燃的對手,實話告訴你,你和他都是明珠一千年前的愛人莫染,可惜他帶着記憶,而你,什麼都沒有!你以爲你這具空殼,這張臉可以留住明珠?道長,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孟若隱蜷縮在牆角,雙眼直直的,不由想起了自己和微露的那個交易。
“道長,不如我們合作。我要的只是蕭燃的內丹,而你卻可以得到明珠姑娘的心。你只要配合我演一齣戲就行,蕭燃一定會爲了明珠與你,主動留在精靈道”。
“不行!若隱怎麼能讓蕭大哥涉險?”。
“怎麼會涉險?蕭燃是魔,沒了內丹大不了多修煉個百十年,而你如果錯失了這次機會,就會與心愛的女子擦肩”。
“若隱不能欺騙明珠”。
“這只是善意的謊言,蕭燃是魔,而且魔性越來越重,他需要新鮮的血,自然造了不少殺孽,而明珠將來必歸神位,到時他們兵戎相見……你難道希望明珠陷入痛苦中?你難道並沒對明珠動了情?”。
“……”。
“別忘了須彌幻境中你們定情時說過的話,你貼心帶着的玉墜子,本不屬於你,可如今這些都是天意。道長,人這一生很短暫,能遇到喜歡的人不容易。就算你成仙成神,無慾無求,無愛無恨,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不會拖你下水,明珠也永遠不會知道,你並沒有中毒,我保證不傷害蕭燃”。
酒順着若隱嘴角淌下來,落在地上,像是流着的血。
眼前突然閃現一雙恐懼的眼,那道尖利的聲音猛然響起,驚碎了精靈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可那道尖利的聲音,明明在大婚前夜響起,如今爲什麼無端端響着?
孟若隱忙擡起眼簾,醉眼朦朧的四處尋找,這屋子裡如今空蕩蕩的,除了他,只剩那對紅燭。
曙色一點點吞噬了夜的黑,昨夜被少年衝破的窗紙,隨着晨起的微風 “瑟瑟”的響個不停。有風吹過,帶來了一些焦糊的味道。
若隱那雙眼裡已滿是血絲,他聞到了焦糊味兒,那味道像是點着了什麼動物皮毛,是不是一隻雪白的,額頭帶着炫耀般雜色毛的兔子?
血淋淋的沒有皮毛的兔子。被扼住喉嚨的,一雙瞪大了的驚恐女子眼睛,她臨死都在詛咒着。發生的事一幕幕輪番在若隱眼前閃過,最後都化成明珠掀開紅蓋頭的瞬間。
“啪”的一聲,酒罈子被摔碎在地上,若隱驚恐的瞪大眼睛,喊道:“不!我沒有殺人!你不要纏着我!”,他恐懼的退到無處可退,手在面前徒勞的揮舞着,口中不停說道:“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愛明珠!微露,你放過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殺人!我會渡化你,真的!我真的會渡化你!我曾經是道士,你知道的,我會超度,你不要詛咒我!不要!”。
可那雙眼還在!那一聲聲如從地獄爬出的詛咒還在!陰魂不散的纏着他,充斥了整間屋子,還有那聒噪的兔爺,他彷彿正血淋淋的立在面前,頂着額頭上那道致命的口子,用毛爪子一點點扒下皮毛來,說:“小若隱啊,你可千萬不要一錯再錯!”。
“兔爺,兔爺!”,若隱渾身抖個不停,那個血淋淋的兔爺卻裂開三瓣嘴,流下血淚來,它痛苦的說道:“小若隱啊,兔仙我很疼,你活生生扒了我的皮,爲什麼扒了我的皮?將我的皮還給我!”。
“啊!不要”,若隱手腳並用,爬到門口,他驚恐的瞪大眼睛,耳邊又響起了尖銳的女子笑聲:“孟若隱,你今夜殺了我,我詛咒你永遠得不到明珠!孟若隱,你好卑鄙!還我內丹!還我內丹!”。
“你們不要纏着我!微露,要不是你一再逼我,我不會失手殺了你!你知道的,我已經深深愛上明珠,我不可能與你雙修!除了她,任何女子碰我都會令我噁心!兔爺,若隱真的把你當親人,可你爲什麼看到了我殺死微露?你看到了就不要說,爲什麼還來告訴我!兔爺,若隱只是怕你說出去,雖然扒了你的皮,可你是散仙了,若隱別無他法!但若隱真心想着,只要與明珠事成定局,我們三個就去碧波島,若隱爲你重塑肉身”。
他已爬到了門口,卻停住。
門外,有一雙腳。
順着那雙腳看上去,若隱大喜,他驚呼道:“明珠!”。
‘明珠’皺着眉頭,蹲下/身子來,手托起他的下顎,冷冷道:“瞧瞧你這副樣子?我怎麼就會答應嫁給你!告訴你,我如今後悔了!我要去找蕭燃,我要和他雙宿雙棲。我不止要和他在一起,還要和熾在一起”。
她嘴角掛着譏諷的笑意,忽然站起身來,一雙白皙的手緩緩移向腰間束着的絲帶。手輕輕一扯,那結釦就已開了,衣衫靜靜滑落,如片雲般落到地上。
香氣在清晨的微風中蔓延,陽光照在那具美好的胴/體上,她已完全赤/裸。
她的笑邪魅而誘惑,孟若隱的目光已迷茫,她俯身,手靈巧而熟練,順着他鎖骨一路向下,孟若隱面色漲紅,猛吸了口氣,覺得體內有了某種莫名的衝/動,她卻已轉身走向晨霧裡,冷笑道:“我隨時都可以和任何男人走,和任何男人上/牀!唯獨你不能!”。
她的笑帶着刺骨的寒意,一個字一個字說道:“因爲你是個懦夫!每個人都比你強!他們有地位,有實力。而你,什麼都沒有!”。
“明珠,不要離開若隱!”,若隱衝着那道逐漸模糊的身影大喊,可那道身影很快就已融進了晨霧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直纏繞在鼻尖的香氣不見了,若隱晃頭,方纔的一切是真是幻?
忽然又想起明珠那句句帶刺的話來,若隱覺得心已一點點裂開,碎成無數瓣,被人踩在腳底,使勁的碾着。
蕭燃是魔尊,熾是鬼王,可他孟若隱是什麼?九虛山棄徒?沒有法力的凡人?還是被逼上絕路,退無可退時殺了微露,取了她內丹的卑/鄙小人?!
薄霧散盡的時候,陽光溫暖的穿過窗櫺,鋪撒在明珠身上,那暖洋洋的陽光,照得她渾身舒舒服服的,不想起來。
可似乎烏雲來了?是什麼擋住了這溫暖的陽光?
明珠緩緩睜開眼,面前卻是一張放大了的臉。
那張臉上有道新傷,剛剛結痂不久,此刻還泛着微紅,一些舊傷在臉上縱橫,這張臉太熟悉,卻又令明珠不敢見。
可臉上那雙清冷的眼呢?如今這眼中既沒有如火般的熱情,也沒有如冰般的冷,這雙眼裡只剩下說不出的純淨,那本該是隻屬於初生嬰孩纔有的眼,爲什麼如今他正用那種毫無雜質的眼神看着她?
明珠動動脖子,後脖頸子還隱隱的痛,這少年脾氣是越來越暴躁了。
猛想起昨夜被少年帶走時,若隱那無力卻又無比受傷的眼神,明珠真恨不得自己此刻沒有醒。
“熾,熾,快看!她醒了!她睜開眼睛看我,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又閉上了!”,蕭燃興奮的喊道,可那話到了後來,又有了些失落之意,他可憐兮兮的說道:“是不是因爲我很醜?她怕我?不敢看到我?我的珠子呢?熾,我要我的珠子,只有珠子纔不會嫌棄我”。
明珠心中咯噔一聲,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