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聞得明珠的聲音, 他本是踏着神臺的腳撂下來,卻又很快的重新踏上去,豁然回首間, 他一雙眼只是極快的在她身上掃過, 已轉過身, 一把摟住了身旁那笑得最甜的姑娘, 在她臉上嘬了一下, 大聲道:“你想要什麼?金子?還是珍珠寶石?本神就喜歡你笑的樣子”。
“若隱……”,明珠再次輕喚他。
他依然在大聲的笑,可背已僵直。
“爲什麼要放棄自己?爲什麼要這樣?”, 明珠幽幽問道。他不回答,從她的角度看過去, 那曾經熟悉的身影, 如今只是陌生。
“我知道你一直有事瞞着我, 可我從沒有問過。不是我不想知道,只是因爲我相信, 你總有一天會主動告訴我。可如今的你,我真的不認識了”,明珠再次說道。
“不認識我了?是啊,我如今都不認識自己了。那個不懂□□的道長孟若隱早已死了,如今只剩下一個被人在大婚之夜拋棄的可憐蟲。即使他爲了情開了殺戒, 就連親人般的兔爺都不放過, 也沒有用。她還是走了!也許她本來就是要離開!”, 咔嚓一聲, 被他腳踏住的神臺生生被踩斷了脊樑, 碎木屑末般揚起。
他冷笑道:“誰會願意和個沒有法力的凡人生活在一起?我以爲只要我不停地吸收魔功,吸收別人的靈力就可以強大。事實上我真的強大了, 可卻還是不快樂!如今整個九虛山,甚至整個人界都在我掌控之中,可我還是不快樂!我將三界六道的女子,每一個長得和她有一點點相似的女子都找來,可我依然找不回那種愉悅!甚至連一個完整的覺都睡不了!每次恍恍惚惚的入眠,眼前就會晃動着兔爺那血淋淋的身子,它一直一直向我討要它的皮毛,還有微露,她的詛咒居然靈驗了!還有萬水仙,我以爲終於找到了一個和她一樣的人,其實不是!誰也替代不了她!明珠……”。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像是在夢囈一般,話到後來早已低不可聞。那一聲明珠喚得似乎用盡了全力,揉進了血淚。
明珠早已淚眼朦朧,她哽噎道:“若隱,你回頭看看我,我是明珠啊!你是入魔了麼?爲什麼會這樣?”。
他不回頭,雙肩後縮,輕聲道:“自從動了情,我總是患得患失,每一刻都怕會失去她,於是我開始說謊,可一旦開始說謊,那謊話就越說越多。到了後來,我都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精靈道一念差,我自私的想要留下蕭大哥,爲了那一念,我不停地在圓謊,和碧璽師叔聯手上演一出苦肉計,終於等到了她答應嫁給我。卻沒想到,不屬於我的,永遠也求不得”。
“若隱!”。
“不要打斷我,我曾經對她說了好多的謊話,可有一件事,有一句話卻是真的”,他豁然回身,一雙眼定定的盯着明珠的眼睛,那雙極美的眼裡波光瀲灩,他深吸口氣,一個字一個字說道:“孟若隱已愛上明珠,很愛很愛,非常愛!”。
“若隱,我並沒有拋棄你!無論是大婚之夜,還是如今”,明珠顧不得抹眼淚,急急道。
他怔怔的看着她的眼,良久方道:“如今何苦再說這些”。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並沒有後悔和你成親,大婚之夜我離開,後來回過我們住的茅草屋,可你不在家”。
“家?我從來都沒有家!”,他低低道。
“若隱,你回頭吧,趁着現在,你還沒有鑄成大錯。你回頭,我和你好好過日子!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只是一時極端,只要你回頭,我們求靈虛真人想辦法,再不然我就上九重天,求九天神帝想辦法,或許我可以再扒皮撥鱗,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若隱,求求你,千萬不要一錯再錯”。
“一錯再錯?”,他優雅的笑,一隻手仍然提着那酒罈子,另一隻手緩緩伸出來,在明珠面前平展,道:“你看,它如今滿是鮮血,有兔爺的,有師弟們的,有碧璽師叔的,相識的或者不相識的,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越想控制,就越瘋狂的殺人。因爲我一旦停下來,就會想起那日清晨,你在薄霧中褪盡衣衫,殘忍的告訴我,孟若隱是個窩囊廢!”。
“我沒有!”,明珠怔住,她自從被少年帶走,一直都在九虛山,後來又急急忙忙去東海,就算是回過一次山下十里,也只是撲了個空,哪裡見過若隱?!
若隱卻冷冷的笑,那種笑令他看起來越發陌生,“無所謂了,那天無論是你還是別人,都已無所謂。或許我體內早就有魔性,如今只是找了個由頭爆發。蕭燃雖然是魔尊,偏偏還有理智,我雖然曾修仙,卻控制不了自己瘋狂的念頭”。
“若隱,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你回頭,我們立刻去碧波島,忘了這裡的一切”,明珠道。
“蕭燃怎麼辦?我活他就會死!如果我們去了碧波島,他就只剩死路一條”,孟若隱逼問道。
明珠僵住,他已大笑,似乎發現了一件極其可笑的事一般,半響方止了笑,道:“你在猶豫,你只是可憐我,一直都在可憐我。我知道你是不一樣的女子,絕不會只愛皮囊,所以贏的還是蕭燃!是爲了那三年的承諾吧?!你只是像可憐一條狗一樣,施捨給我三年,然後你就可以和蕭燃雙宿雙棲,在你們那漫長的生命裡,我很快就會被你們忘記,就像一場雪,在春暖花開的時候,消失無蹤”。
“若隱!”。
“一直以來,我都只是莫染的影子,連個完整的人都算不上”,他恨聲道。
“若隱,我並沒有把你當成誰的影子,你只是你,一個全新的人”,明珠幽幽嘆氣。
他定定的看着明珠,良久良久,終於重重的嘆了口氣,問道:“我真的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真的!”。
“我只是全新的人?孟若隱?我們相識不久,第一次見面是在九虛山的靈潭?”。
“是!”。
“那時我以爲你是師父新收的小師弟,我未着片縷,你丟臉的流了鼻血,後來我知道你是女子,嚇得跌落到潭水裡,你說要我答應你兩個願望……”。
“是的!你曾經親口起誓,只要我說出願望,你就全力實現”,明珠眼中已騰起極亮的光來。
他卻再次嘆氣,眸光低垂,良久方緩緩道:“明珠,遲了,已經太遲了”。
“不遲,只要你記得,就不遲!當時我許下的第一個願望是孟若隱會愛上明珠,很愛很愛,非常愛。如今這個願望實現了,現在我就許下第二個願望”,明珠語音顫抖。
“我不想知道”,他冷冷打斷。
“第二個願望是,我要從前的孟若隱回來!”,明珠固執的接着說道。
他僵住,手裡的酒罈子落到地上,摔的粉碎,他幽幽道:“明珠,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他的手裡已多了一柄劍,青鸞劍。他手握住鋒利的劍刃,將劍柄遞過去,血順着掌心流出,可他卻平靜的說道:“明珠,我控制不了自己,就算我後悔了,可我造的孽還在。如今我已經入了魔,我想師父說的那個現世魔王就是我。你殺了我吧!我以爲放縱自己就會忘了你,可我根本就忘不了。我以爲有了實力,有了無邊的法力,你就會回來。可如今我才發現,我錯了。我這樣做,只能與你越來越遠。可我再也回不了頭了!明珠,你救救我,殺了我吧!我如今好痛苦!”。
那劍柄顫巍巍的在她眼前晃動,他的笑無奈而堅定,明珠遲疑着伸出手去,握住劍柄,他已釋然的笑,道:“謝謝你,如果你還不是那麼討厭我,就趁着我失去理智之前,殺了我,幫着我解脫。我也想要,從前的那個孟若隱”。
他緩緩的將手探進衣襟裡,從脖頸上,扯出那一直貼心帶着的玉墜子,目光溫柔極了,就連聲音,都柔和得如春水般:“這是在須彌幻境你送給若隱的玉墜子,我知道它本不屬於那個道長孟若隱,可我還是要謝謝你,曾經給了孟若隱一段那麼美好的記憶,如今我只希望,你將來如果和蕭大哥有了孩子,將這玉墜子送給他(她),不要和他(她)提起我,如果他(她)問,就說是一個終於弄懂了人世間情感的呆子,送給他(她)的禮物”。
“若隱!”,明珠啞了嗓子,他微笑着,慢悠悠的伸出手去,慢悠悠的重又抓住劍刃,血順着他乾淨穩定的手掌再次流出,落在地上,甚至能聽到摔碎了的聲音。
他的身子已直直撞上去,就撞在劍尖上,這柄青鸞劍已跟了他二十年,如今能死在劍下,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他的臉頰上涌上了兩團酡紅,那也許是夕陽落下去的時候,忘了帶走天邊的彩霞。
“明珠,若隱真的好後悔,若隱不該不擇手段。可若隱也是無悔,因爲愛上你,若隱很快樂”。
“若隱,你不要說話。我這就爲你輸入法力!我會救你的”,明珠手一抖,他立刻在她那明顯的抖下痛苦的皺了皺眉。
他已將身子拔出劍柄,血噴涌而出,他卻笑得羞澀而美好:“明珠,若隱想告訴你,莫相忘的味道,那是種甜中帶苦,苦中有甜,令人沉迷的味道。真的會永不相忘麼?”。
他身子斷了線般落下去,摔到地上,明珠跌跌撞撞奔過去,他卻已掙扎着又道:“真的會永不想忘麼?”。
他似乎在等着明珠回答,目光是那麼期待,明珠拼命點頭,他這才放心的長出口氣,低低道:“若隱放心了”。
“若隱!我會救你的!靈虛老頭送你的救命仙丹呢?你不會死!不會死!”,明珠控制不住顫抖的手,哆哆嗦嗦去掏那大婚之夜佑塵帶來的仙丹,他卻急喘着推開她的手,幽幽道:“我已經毀了仙丹,我做了那麼多錯事,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只是想再見你”他胸口的傷,血像是開了閘的水般蜂擁而出,明珠忙着用手去堵,血卻順着她指縫溜出來,明珠急紅了眼,神經質般不停說道:“沒關係,你放心放心,我可是堂堂東海三公主明珠,我怎麼可能讓你死!若隱,都是我害了你,這場追逐中,你本是個局外人,我不該去撩撥你的心,可你爲什麼要死?爲什麼?”。
他努力擡起手,小心翼翼的握住明珠的手,淡淡的笑:“明珠,若隱只是想,既然此生不能與你相守,那就死在你劍下,至少能令你一輩子記得!如今若隱得償所願,此生再無遺憾!只是,你能不能再叫若隱一次孟小呆??”。
“孟小呆,孟小呆,孟小呆!”,明珠不停地喚着,他氣息已紊亂。
急喘了幾口氣,他是那麼的小心翼翼,再次開口問道:“若隱想知道,明珠愛沒愛過若隱”。
他像是很怕知道答案,又像是很想知道答案,一雙似乎把漫天星光都盡收眼底的漂亮眼睛,癡癡地望着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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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過!我真的愛過你!”,明珠一疊聲說道,可他的手卻已無力的垂下去。
“若隱!”,明珠慢慢的伸出手來,像是怕驚醒了他一般,極小心極小心的將他那雙大睜的眼合上。
她幽幽道:“女人是這三界六道最心軟的生靈,她會被一點一滴感動。你終歸還是不懂女人,一個女人沒有愛,怎麼會願意將終身託付給你…….”。
夜在此時轟轟烈烈的來了。
屋子裡很冷,明珠緊緊地摟着若隱,他一定沒有死,要不然,他的身體怎麼還是微熱?!
屋子裡的鶯鶯燕燕早已散盡,這無極閣中,此刻靜得只能聽到心跳聲。
“咚咚咚咚”,兩個人的心跳聲。
明珠緩緩擡頭,就見門口靜靜地立着個黑色身影。
蕭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