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來,掌心展開,一枚玉墜子光華流轉,令明珠的心一瞬間停跳。
這玉墜子是自己送給莫染的定情物,她敢說找遍三界六道再也沒有第二塊。沒想到如今突然見到它,又怎會不令明珠一時百感交集呢?
她顫抖着手去接玉墜子,蕭燃的手也在抖。
“你怎麼會有玉墜子?你是若隱的哥哥?親哥哥?”。
“是!我是若隱的哥哥,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直到幾天前方知原來他被靈虛真人收養,並做了入室大弟子”,蕭燃努力令自己說的話更可信。
“因爲我們是孿生兄弟,所以可能我的身上也帶了點你所說的氣息,我知道你用靈識查過我,可我只是個怪物,你不要白費力氣。若隱纔是你要找的人”,蕭燃只覺得嗓子眼裡乾澀異常,他苦笑了一下,方再次說道:“若隱,是你今生該愛的人”。
明珠蹙起眉頭,她對他的話將信將疑,這麼重要的玉墜子,怎麼會輕易給了他?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臉?”,她猶豫着,問道。
蕭燃不說話,他早知道她會這樣問,只是,自己這張臉,恐怕會嚇到她。
“我的臉很嚇人”。
“我不怕”。
“真的要看?”。
“真的要看!”。
蕭燃深吸口氣,緩緩移開臉上那彷彿就要與肌膚融爲一體的面具……
他看着她的臉,她臉上的表情從初始的驚訝轉爲憐憫,她一定在笑話他這張臉!
這麼想的時候,他的心就會一剜一剜的痛。
“你看到了?”,他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鄙視之意。那是在鄙視自己。
“看到了”,明珠直視着他的眼睛,語調平緩。
“怕了?”,蕭燃冷聲問道。
“沒有。爲什麼要怕?我看人絕不會只看臉”,明珠微笑,復又說道:“我覺得看人要用心看。而且你的臉並無不妥,只有你對自己有信心,纔會得到別人的尊重。”。
她伸出手來想要撫上那張臉,蕭燃忙後退幾步躲開。他很怕會貪戀那些熟悉的溫度,再面對她多一刻,想必自己都會瘋!
他再次重申,語氣無比的肯定:“無論你相信與否,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若隱就是你今生要找的人。想必你知道九虛山是什麼地方,若隱從小在這裡長大,恐怕對□□一無所知,我希望你可以帶他走。無論去哪裡都好,遠遠地離開北疆,過你們想要的生活”。
“真的麼?你說得都是真的?你是若隱的哥哥?而若隱真的就是我的轉世愛人?”,魔尊蕭燃出現之前,明珠一直都相信若隱就是轉世莫染,可自從這魔尊出現,不知爲何,明珠竟開始懷疑起來。
“你不該懷疑。就算你懷疑我,懷疑靈虛真人,也不該懷疑你自己。懷疑你深愛的人,臉上有痣是因爲愛人對你癡心不改,於是那執着就化成癡,凝一縷魂在眉間”。
“你怎麼知道?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你怎麼會知道這誓言?”明珠面色大變,她想不通這個魔尊怎麼會知道她和莫染的誓言。
蕭燃怔住,半響方道:“誓言?這只是個傳說而已。我只是見你和若隱眉間皆有痣,纔想起這句古老相傳的話來。我推斷你們一定相愛極深”。
“是麼?”,明珠手不由輕撫上眉間紅痣。是啊,若隱的眉梢有痣,自己的眉間也有痣,而且若隱的相貌身形和當年的莫染一般無二。是自己多心了。
她展開笑顏,說道:“是我多心了。既然你是若隱的哥哥,那我也就叫你一聲蕭大哥”。
蕭燃的身子輕顫了顫,這一聲蕭大哥好疏遠,好陌生。
好令人心痛……
“你放心,我一定會和若隱離開九虛山,去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我不怕若隱忘了我,我有信心讓他想起我們的過往,甚至重新愛上我”。明珠握拳,只要若隱是真的轉世愛人,就不怕他想不起屬於我們的過往。
此時本就昏暗的洞底越發黑起來。
忽聞一道熟悉的聲音傳進來,竟是離開了半響的鬼王熾。
“明珠,我回來了,你等着看好戲吧”,少年手裡端着個碗,裡面滿是暗紅色的濃汁,他勾起笑,仰頭去看鎮妖塔。
一輪圓月正悠悠然爬上樹梢。
今夜十六。
無極閣中靈虛真人盤膝端坐,面前那枚幻鏡顯出鎮妖塔處端着碗的鬼王熾來。
佑塵早已沉不住氣,急急問靈虛真人,道:“師父,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靈虛真人長嘆一聲,道:“一切冥冥中早有安排,如今不過是在經歷一場紅塵劫而已。你以爲我會害你師兄麼?貧道一向對他視如己出,只希望這些孩子都能順利度過各自的劫難,各歸各位,該入仙班的入仙班,該歸神位的歸神位”。
“師父,徒兒還是不太明白,你說大師兄要度的是情劫,魔尊要度的是癡劫,鬼王要度的是妄劫,那龍女呢?這些人既然都是爲她而來,她的劫又是什麼?”。
靈虛真人揮拂塵收了幻鏡,沉聲說道:“她要度的劫恐怕纔是最難”。
“可是,師父不是說過情劫纔是最大的劫麼?這三界六道還有比情劫更難的劫?”,佑塵不明白,什麼纔是最難的劫。
“孩子,你說人活在世,什麼最難?”,靈虛真人反問佑塵。
佑塵想了想,搖頭道:“徒兒愚昧,不像大師兄一點就透,徒兒記得師父說萬丈紅塵皆幻象,徒兒猜可能是生死離別?”。
靈虛真人搖頭,緩緩說道:“是不得不做的選擇”……
當圓月爬上中天的時候,鬼王熾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只要能救出明珠,他不在乎毀了鎮妖塔。
少年在掌心裡燃起九幽鬼火來,再咧着嘴從懷裡掏出最後一件極陰之物。
那是一小塊帕子,帕子上點點斑斑皆是乾涸了的血跡。
少年用兩根手指捏着帕子,不由覺得徹骨的寒氣襲來。
弄來這帕子可是費了不少功夫,要知道這三毒五陰術最後一味怨氣,一定要找難產的婦人臨死前吐出的最後一口血。
少年爲了明珠,今日可是拼了老命。
將帕子放入碗中,用掌心的九幽鬼火融化血帕,眼見着手裡的碗冒出森森寒氣來,飄蕩在半空中,如霧似紗,扯開迷迷濛濛一片,擋住了白月光,一時間風起雲涌,本是靜謐的夜色中竟隱隱傳來無數鬼哭。
衝着龍鱗說一聲:“明珠你閃開些,等着我救你出來”,少年修長的身子凌空騰起,將碗裡的濃汁潑向鎮妖塔頂金符。
半空中咔嚓一聲劈下一道閃電,隨之雷聲隆隆,只見烏雲翻滾,四野一片淒厲之聲,那三十三層鎮妖塔竟搖了三搖,從中間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來,接着無數小縫隙一一開裂。
數不清的黑光綠光從裂縫中急急逃出,眨眼間就已消失無蹤,狂風似乎能把人吹上天,少年忙着找明珠,順手抓住一團模糊的淡綠光華,問道:“看到一個很美的姑娘沒有,手腕上繫着金鈴?”。
那淡綠光華忙道:“大人放手,小妖並未見大人所說的姑娘,想是還在後面,聽說塔底鎮着魔尊,難不成和魔尊關在一起?”。
少年心中一驚,不由放開了手。
蕭燃!
少年的心中,有一處極柔軟的地方,忽然很痛。
劇烈的晃動中,明珠忙着穩住身形,眼見四周圍本是潮溼的洞壁皆裂開,天搖地動中明珠一把抓住蕭燃的左手,急急說道:“快走,我看這塔要毀!”。
蕭燃卻蹙眉,冷聲道:“難道你不覺得奇怪?鎮妖塔一向是九虛山重地,如今怎會如此容易就被鬼王毀了塔?”。
明珠搔搔頭,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我怎麼知道?沒想到這鎮妖塔如此不堪一擊,慘了慘了,今日我們闖禍了”。
見她一臉緊張,蕭燃不由心軟下來,忙柔聲安慰道:“今日就算闖禍,也和你無關,如若鬼王不敢承擔,本尊願意扛下來”。
明珠嘟起嘴,幽幽嘆道:“我不是怕被怪罪,只是覺得這次因爲我恐怕要攪亂三界六道秩序,如果逃出的妖物在人界作亂,我心會不安。而且這時也不是劃分責任的時候,事情既然因我而起,我自然不用別人幫忙。”。
她衝着蕭燃展顏一笑,拍胸脯道:“別忘了我是堂堂東海三公主,向來敢作敢當”。
蕭燃的目光中已滿是寵溺之意,他擡起右手,想要去撫她的臉,卻見她笑道:“蕭大哥,你怎麼了?難道被我的話感動?別被我騙了啊,你還是擔心你弟弟吧,我的脾氣其實很壞的”。
蕭燃忙收回手,這一聲蕭大哥根本就是在用刀子剜他的心。他右手握拳,指甲深深的刺入肉中。
孟若隱,你快醒過來!只有你醒了,這折磨纔會到盡頭……
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明珠拉着他忙向裂縫處狂奔而去。
迎面吹來的風,告訴蕭燃,他和明珠到了離別的時候。
他狠下心來,將手指一根根從她指縫間抽走,見她怔住,蕭燃只覺得心痛難當,看一眼不遠處正瘋狂找尋他們的鬼王熾,蕭燃苦笑一聲,道:“熾在等你。你的愛人……也在等你。別了,明珠”。
趁着她還在一頭霧水的功夫,蕭燃已騰起雲來,那黑色的身影,似乎已與夜色、與寂寞融爲一體。
開闢洪荒,誰爲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