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隔空一抓,一掌拍開泥封,蕭燃單手提着酒罈子咕咚咚往嘴裡灌酒。
他要醉。
如果能一醉不醒,該有多好!
轉眼間那滿滿一罈子酒就已見了底,蕭燃晃晃酒罈子,不滿的將它摜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可他卻希望,摔碎的是自己。
這破敗的身子,誰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這種要命的折磨,誰知道還要承受多久!
萬水仙進來的時候,蕭燃已經大醉,正歪在寬大的虎皮椅子上,緊閉着雙眼。她心疼地看他,只有她知道他到底有多苦。
這些年她一直心甘情願的陪伴在他左右,也許只有她纔有資格關心他。
可她卻不說話,只是蹲下/身子,仔細地收拾一地的碎片。她怕驚醒了他,最近他已經很少能完整的睡一個時辰了。
“滾”,蕭燃閉着眼睛,只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來。
萬水仙怔了怔,依然重複着剛纔的動作。
“我在和你說話!讓你滾啊!你是聾了?還是傻了?”,蕭燃一腳踹到她小腹上,將她踹倒在地。
她捂着小腹爬起來,接着收拾一地的狼藉。
“你滾啊!可不可以別像個冤魂一樣纏着我!”,蕭燃呼的一聲站起來,指着她鼻子咆哮道。
又是重重的一腳踢在她身上,令她痛苦的蜷縮起身子,躺在冰冷的地上。
耳邊聽到他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遠去。她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
“蕭燃,你是個膽小鬼!你怕你會愛上我!”,她衝着他的背影放聲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就有了晶瑩的液體。
魔界沒有日夜。
這裡只有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蕭燃早已習慣了這種黑暗,他喜歡在黑暗中獨自坐着,想一些甜蜜或者痛苦的往事。
記憶裡那銀鈴般的笑聲,那些甜蜜溫馨的小情話,如今都彷彿只是別人的故事。可他卻上了癮,只有在黑暗中想一回,才能令他覺得自己此刻還是個人,不是怪物。
選擇,總是艱難的。
既然自己不能再給她幸福,爲什麼還要她面臨選擇?
蕭燃凝視着無邊無際的黑暗,目光似乎在眺望遠方。恍惚間只見面前有個嬌小的身影,衝着他巧笑嫣然:“蒹葭蒼蒼,白露爲霜……”。
他向那人兒伸出手來,就要觸到她溫暖的身子時,她忽然不見了,化作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啊啊啊……”,蕭燃緊閉雙眼,痛苦地仰起頭來,咆哮。
背後以疾風之勢,長出一對五彩斑斕的翅膀來,隨着那對羽毛翅膀的瘋長,蕭燃的雙目已赤紅,目光也變得迷離起來。
他痛苦地蜷縮着,像個可憐蟲一樣,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裡。
“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一雙穿着錦緞面繡花鞋的腳,猶疑着停在離他面前幾步遠的地方。
繡花鞋上,是一節繡着淡藍水紋的潔白裙角。蕭燃晃頭,眼前都是些模糊的影子,他努力地爬到那雙腳前,顫抖着伸出手,一把抓住裙角:“給我……”。
“給你什麼?血?還是我?”,那裙子的主人優雅地蹲下/身子,她有一張與明珠一樣美麗的臉,可此刻那張漂亮的臉上卻滿是魔鬼般的笑意。
她似乎要把人引到地獄,萬劫不復。
她的手裡端着個透明小瓶子。裡面那些鮮紅的液體此刻在蕭燃看來,竟比世上任何東西都要美。
他努力地吞嚥口水:“給我,求你”。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她歪着頭,把手放到耳邊,故意大聲問他。
“我說求你!求你!給我”。蕭燃渾身開始顫抖不停,背後那對羽毛翅膀令他彷彿入了一回地獄。
他再也無法壓制飲血的念頭,可現在的他虛弱得連大呼一聲都不能。
萬水仙打開瓶塞,把那透明小瓶子拿到他鼻子前,轉一圈,然後高高舉起來,一滴滴往下倒。
他忙仰起頭,努力去接那些救命的血水,他不怕死,卻受不了這種折磨。
本是漆黑的魔域只剩下奇異的吞嚥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燃背後的羽毛翅膀消失無蹤,他彷彿被倒空的麻袋一般,靜靜伏在地上,臉上那些沒有面具遮擋的皮膚,皆掛着細細密密的汗珠。
她依舊蹲在他面前,伸出一隻白皙細嫩的手來,輕撫他的臉。
那張曾經俊美的臉上如今卻被冰冷的面具掩住,可她早已把他的樣貌記在了心底,她的手指撫過他柔軟的脣,聽到他一聲壓抑的呻/吟從嗓子眼裡溜出來。
她滿意地露出笑意。
靈巧的手熟練地摸索,從他胸膛滑下。
他忽然之間抖得就如風中落葉……
他恨他自己。
萬里之外的十丈崖底。
明珠已經仰頭看了那通天梯很久很久,久到若隱以爲她已經被這十丈崖的風雪凍住。
他輕咳一聲,見她依然不動,猶豫了一下伸出手來在她眼前晃了晃。
“幹什麼?”,明珠忽然就活了過來,動動手腳,晃晃頭,一臉無奈地看向若隱:“我覺得,我們上不去”。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若隱也在看風中擺動的通天梯。
“算了算了,還是回去吧。等問清楚你師父在說”,明珠轉頭就走,若隱忙追上去,一把拉住她胳膊:“師父說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我們先上去再說”。
“就是麼,你師父都說了,自有定數,所以我覺得老天爺不想讓我們上山,要不然怎麼相隔僅十里,就兩番天地”。明珠一本正經地說道。
若隱蹙眉,再看一眼遍佈冰雪的十丈崖,猶猶豫豫說道:“若隱難道是修行之心不成?怎麼沒有感知到呢?”。
“就是就是,我就說你修道修歪了麼!走吧走吧,咱們回去再說”,明珠忍着笑,看來這轉世愛人還是蠻可愛的。
“不行,師父交代的任務無論如何,若隱都要完成。這樣吧,明珠姑娘你先回去,若隱試着爬這通天梯,如果上去了最好,萬一摔下來就請姑娘替若隱收屍”。若隱仰起頭,一張絕美的臉上滿是堅定的情緒。
明珠咧嘴,長嘆一聲,道:“算了吧,瞧你說得這麼壯哉烈哉,我又怎麼能讓你獨自冒險,乾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好了”。
她把長髮隨意綰個髻,再低下頭找了一圈,撿了個地上的木棍別住髮髻,衝着若隱笑道:“怎麼樣,像不像個女俠客?”。
若隱不說話,眼簾卻已低垂。
明珠湊近他,歪着頭看他的臉,頑皮地笑道:“你在笑,你在笑啊!”。
卻見他嘴角向上,正勾起一彎笑。
一隻腳邁上通天梯,明珠立刻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哪是通天梯啊,分明就是通往黃泉路的。
那□□上皆是一層薄溜溜的冰碴,腳踩在上面,別說往上爬,就連站住都是個問題。
可若隱已經登上了兩三節,就在她前面,轉回身,一手握住通天梯旁邊的鐵鏈,一手向她伸過來。
他的臉上滿是溫柔之色,一雙眼看得明珠恍惚以爲置身仙境。嚥了口口水,明珠暗暗爲自己鼓勁。
想我堂堂東海三公主,一向敢作敢當,既然鎮妖塔是因我而搞成如今這副慘樣,我就應該完成找到修補鎮妖塔的千年玄冰的任務。
何況這是多好的一次與他相處的機會。
“你專心走,不用管我,別分心”,明珠衝他大喊。
不知何時起了風,狂風吹得明珠的話成了一聲嗚咽,消失在風中。
若隱轉回頭去,雙手握住鐵鏈子,一節一節的慢慢向上攀登。
明珠緊隨其後,只覺得冰涼的鐵鏈似乎能沾掉皮肉,滑不留足的□□隨時都會把自己摔下去。
遠遠望去,巨大的山體上,兩個人就像兩隻可憐的螞蟻般,緩慢向上。
風越來越大,雪花也隨之飄落,漫天的雪花中,明珠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
他們已經爬了很久,不知還要爬多久。
通天梯時不時的左搖右擺一下,令明珠一顆本就懸着的心七上八下,總以爲下一刻這□□就會咔嚓一聲斷了。
眼看着就要接近山頂,明珠長吁口氣,前面若隱的衣袂隨風翻飛,令他看起來彷彿離自己很遠很遠。
明珠擡起右腳,覺得全身都要被這冷風吹得僵硬,努力地登上又一節□□,卻忽聞一聲奇異的響。
那似乎是什麼東西承受不住而發出的難聽呻/吟。
就見通天梯旁本是結實的兩條鐵鏈,其中一條猛地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還沒等明珠反應過來,就已砰地一聲斷了。
通天梯立刻失了平衡,在半空中搖來擺去。
明珠被那鐵鏈子一晃,一個身形不穩,腳下一滑,就要跌落下去。
她閉上眼,一聲驚叫還沒來得及出口,就有一隻乾燥有力的手猛地抓住她胳膊,令她懸在半空。
“放開我”,明珠大喊,這種情況下,保住一個就成。
通天梯似乎禁不起兩人的折騰,僅剩的一條鐵鏈也在發出難聽的呻/.吟。
“不,我不能放手”,若隱努力維持通天梯的平衡,一手緊抓着明珠的胳膊。
他不可以放開手。絕不!
“咔嚓”,通天梯再也禁不起兩個人的重量,剩下的一條鐵鏈也斷成幾節,若隱與明珠隨着斷了的□□,在狂風中滾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