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墨滴滴入水中,縫隙已一種不可想象的速度擴大,無數的裂縫如蜘蛛爪子般,把本是平整的地面分割成數不清的小塊。
天搖地動隨之而來,蕭燃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明珠。卻見明珠正努力去抓若隱的手,蕭燃身子一顫,急匆匆收回手來,目光也暗淡下去。
若隱的腳下忽然出現一道巨大縫隙,如猛然睜開的眼睛,又似乎正等着擇人而噬的巨口,若隱只覺得腳底一滑,人已經身不由己向那巨大裂縫底滑下。
在他身子就要被巨口吞噬之前,明珠終於抓住了他的手。慣力下明珠也被若隱拉得跌倒,直直向裂縫而去。
蕭燃忙一把抓住了明珠右腳,手臂發力想要拽上來二人,卻猛地發現那裂縫中似乎有着強大的吸力,即使如他這般法力尚可,也無法與那吸力抗衡。
可明珠,他是絕不會再放手的。
他咬緊牙關,身子一矮也伏在地上,這樣至少可以更大程度用力,像是在和未知的力量搶奪一般,他只覺得越來越力不從心。
鬼王見形勢不妙,也加入進來,先是俯下身子,接着抓住蕭燃一隻腳,還不忘衝着一臉複雜情緒的花城大喊:“別愣着,快幫忙”。
“好”。花城忙趴在地上,抓住鬼王。
衆人如猴子撈月一般連成一串,個個咬牙發力,誓要與那神秘力量抗/爭。
“若隱,抓緊我的手”,明珠小臉已漲得通紅,她的手與若隱手緊緊握在一起,裂縫很黑,看不清下/面到底是什麼地方,可明珠知道,只要一放開,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上一世她就因沒抓住莫染的手,眼睜睜看着莫染跳下崖去,失了他也就失了全部。今生她絕不能重蹈覆轍。
當年爲了盜定海珠的事惹得九天神帝大怒,天兵天將對他們一路緊追不捨,明珠與莫染被逼到了懸崖邊。
風中帶着紅花特有的香氣,可明珠與莫染都知道,他們已到了絕境。
身後就是萬丈懸崖。前有追兵,後卻無路,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誓要生死相隨。
龍君一臉憤怒,龍母滿眼淚花,天兵天將將整個紅花崖圍了個水泄不通,可即使如此,明珠依然無悔。
莫染的目光溫柔,他手輕撫着她的面頰,溫柔得動作就像生怕碰碎了一件絕世青瓷。
俯下頭他的脣輕/吻上她,那一/吻/纏/綿得她忘了呼吸,她以爲那是同生共死的誓言,卻未料只是他一個騙局。
定海珠被他送入了她口中。然後他就縱身跳下崖去。
他說:“明珠,記得來世臉上有痣的人就是我。那是我對你的愛,生生世世不改”。
徒留下她伸出的手,卻連他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當年的記憶涌上心頭,如今同樣的情況下,明珠怎能放開他的手?
所有痛苦或甜蜜的回憶中,明珠只記得那誓言。正因爲那誓言,在那一千多年的漫漫無期中,她纔對未來多了點信心。
“我再也不會放手”。恍惚中,明珠似乎又回到了一千多年前。
漆黑的裂縫吞噬了若隱,只留下她抓住的那隻手,可她卻彷彿已看到當年屬於他們的誓言。若隱眉梢那顆淺痣早已成了她心頭割不下的執着。
“明珠,放棄吧。我覺得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拉我下去”若隱的聲音隱隱傳來,聽得出他是誠心要他們放手。
“大家都不要再費力了,快放開手,若隱不希望大家因我而死”,若隱強壓下心中起伏的情緒。死雖然可怕,可他決不能牽連別人。
“不!我絕不放手!”,明珠斬釘截鐵,今日無論如何,就算摔下去也要和轉世莫染死在一起。
她的臉上沒有淚,只有堅毅的表情,道:“前生我放開你的手,這一千年來我日日悔不當初,今生我絕不會再放開。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這些話她早就想要說了,從當年莫染跳下懸崖開始。
她苦笑了一下,復又說道:“蕭大哥,請放開明珠。既然今日要死,就成全明珠和轉世莫染死在一處”。
蕭燃覺得渾身如被雷擊,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冰冷的面具擋住了他的表情,想必那面具後每一寸皮膚都在抖。
他又怎能放開她的手?!
不知爲何,明珠竟在蕭燃那痛苦的目光中,恍惚覺得,莫染就在眼前。
吸力再次傳來,衆人被那神秘力量一路拖着,直向裂縫而去。
落在最後的花城腳上硝皮靴子一抖,已從腳尖處踢出段綵線,那綵線堅硬似剛,卻又如軟如絲,奔着他們身後的一塊巨石而去,穿透巨石在上面繞了三圈,這才勉強止住衆人下落的身形。
“明珠,若隱從小在九虛山修行,不知情爲何物,今日方知原來人間有情。若隱死後請明珠轉告師父,若隱終於明白,有情纔是修行的最高境界。若隱希望明珠可以早成正神,幫助天下蒼生”。
“行了行了,別說沒用的,要死了還這麼多廢話,快想辦法上來吧”,鬼王用力拉着前面的蕭燃,覺得這小道士廢話好多。
“是啊,可有句話若隱一定要在死之前說出來。明珠姑娘,若隱不能完成你第一個願望了,如果有來生……”,懸空的若隱只覺得一陣哽噎,他無法再說下去。
“我不講來生,只求今世!你要好好的活着完成我第一個願望!”,明珠大喊,似乎要把千百年來對莫染的愛,都在此刻已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宣泄出來。
莫染,不要和我講前世今生,我只是不想再放開你的手。
明珠的臉上早已滿是淚水,她不能讓往事重演,她早已分不清此刻手裡緊握着的,那不願放手的人到底是孟若隱?還是自己的愛人莫染。
“蕭大哥,我求你放開我們!你就成全我們吧”,明珠大喊。
她的話如刺似針,根根紮在蕭燃心頭,扎得流了血,卻忘了到底有多痛。
蕭燃緊咬着脣,此刻他無法開口。聽着那些誓言,他只怕下一刻自己就會發狂。
痛苦的、壓抑的悶哼從他緊閉着的口中傳出,他的嘴角已滲出絲絲血來,那些血,想必是從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流出。
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傳來,該死的衣衫/撕/裂聲後是那對如陰魂般的翅膀。
這種要命的時候,它們已一種可笑的方式,來了。
那對炫目的翅膀開開闔闔,捲起狂風來,只聽咔嚓一聲,被綵線纏繞的巨石在超負荷的重量下,在這突如其來的狂風中,斷成兩截。
“啊……”,沒了綵線的固定,衆人一連串掉入裂縫之中……
風溫柔得就像莫染的手。
明珠睜開眼的時候,以爲自己在夢中。
這是什麼地方呢?
她以爲自己瘋了,仰頭看天。那還是天麼?
碧草青青,花兒絢爛,卻長在頭頂。明珠遲疑着伸出手去,碰一下長得垂下來,那株嫩葉。
它的根長在本應該是天的位置,葉子垂啊垂,到了明珠眼前,被明珠的手指一碰,立刻戰慄了下,躲開。
身下不是堅硬的土地,明珠只覺得如在雲端。仔細看,卻是不假。
此刻的她,身子底下是白雲,很多很多的白雲組成了地面,踩在上面如踩着棉絮,柔軟舒服的感覺令明珠發狂。
我一定是瘋了!
要不然就是摔傻了!
摔?!他呢?明珠猛想起片刻前的事來。他們都被那裂縫吞了進去。如今他們呢?
站起身來四下看去,很快就見若隱躺在一片白雲上,緊閉着雙眼,一張臉白得像紙。
明珠覺得莫名的恐懼襲來,忙奔到他跟前,俯下/身子。
他似乎沒了呼吸!
顫抖着伸出手,明珠在他的鼻下試探。謝天謝地,他還活着!
可那蒼白的臉色,緊閉的眼,令明珠心痛。她想起了莫染,可莫染跳崖後,連屍身都找不到。
明珠相信莫染的血肉已與崖底的土地融在一起。二姐後來去過那座懸崖,下去後卻什麼也找不到。
只有大片大片的血跡觸目驚心。可明珠那轟轟烈烈愛了一場的人,早已屍骨無存。
今生還好。相似的情形下,不但轉世莫染,這個名叫若隱的傢伙沒死。而且看起來他們的情路還大有希望。
“莫染?”,明珠長久凝視着那張熟悉的臉,除了眉梢那枚淺痣外,他和當年一般無二。她貪心的、小心翼翼的、想要重拾一點前世記憶。
她忘不了莫染。
趁着他還在昏迷的功夫,她輕喚着莫染莫染。那名字多少次午夜夢迴想起。可轉世了,她要尊重今生的他。
莫染,成了翻過去的一頁書。今生,他是孟若隱。
可明珠總會隱隱覺得,莫染並沒有死,莫染還好好活着,離她很近很近。
這裡的地面除了白雲還是白雲,摔下來的衆人零零散散落在幾朵雲上。
唯一的一棵樹直通長着青草百花的天。樹下虛弱地靠坐着一人。
那人黑衣黑袍,臉上戴着面具。
蕭燃。
蕭燃背後的翅膀已經不見了,可他眼中的痛苦之色卻濃得入了骨。
也許是因爲樹擋住了我。所以明珠纔會忘了我的存在。
蕭燃情願這樣想。痛苦與絕望纔會少一點。
他是如此卑微不起眼的躲在樹後,偷眼看着已經屬於別人的愛情。明珠輕喚着莫染,句句都聽到了他的耳裡,擊打着他的心。
她到底愛得是轉世莫染?還是這個叫孟若隱的男子?
她忘不了的是屬於自己未完成的千年之愛?所以才執着的追尋了一世又一世?孟若隱,也許對你真的不公。
也許我們不該把你拉進來,就讓你做全新的孟若隱,一個和往事,和前世今生毫無關係的孟若隱,可你,又怎麼脫得了干係?
你,或者我,本就不完整。
感覺到眼角有一滴冰涼的液體滑落,落到地上摔碎了身子,成了幾瓣,竟都活了,扭動着腰肢,仰起頭看向製造出它們的主人。
“喂,男人流血不流淚”,那些活了的淚說。
蕭燃怔住,伸出手讓它們蹦到自己掌心,問道:“你們是誰?”。
“我們是你的淚啊!這裡是精靈道,所有東西到了這裡都有生命。所以請你不願隨意製造新的生命,添加這裡的負擔”。
精靈道?
白雲悠悠盪在腳下,綠草青青長在頭頂,幾個人或坐或躺,分佈在這萬里白雲之上。青青草坪之下。
成羣結隊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笑着經過他們身邊,停下來看一眼他們,然後捂着嘴竊竊私語着離開。
這裡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其餘幾界的生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