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整理下背後揹着的龜殼,再看一眼被丟到角落裡的龜/公,仔仔細細爲自己打扮一番,這才滿意地長吁口氣,哈哈,鬼王熾,就不信這樣你還能認得出我。
轉回廊,過關卡,明珠這一路行來果然十分順暢,想是守衛的蝦兵蟹將們做夢也想不到堂堂東海三公主會扮作龜/公,看來想要逃跑真的是門大學問。
明珠忽然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還真的挺有天分。
東海那道大門就在眼前,只要出了門,外面的世界天高地闊,最要緊的是可以很快見到轉世莫染,雖然已過去一千多年,可明珠依然覺得和莫染相處的點點滴滴似乎就是昨天發生的事。
對莫染的思念,早已變成了心底的淺印子,彷彿春風一吹,就會了無痕跡,可自從得知他的下落,明珠那顆如死灰般的心就成了被點燃的火種,以燎原之勢轟轟烈烈了。
所以,就算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每次逃走都會被捉回來,明珠依然執着的想要飛出這牢籠。
莫染,你說過如果有來生,眉梢有顆淺淺痣的人就是你,你說臉上有痣是因爲愛人對你癡心不改,於是那執着就化成癡,凝一縷魂在眉間。
明珠的手不由輕撫上眉間紅痣,她一直都相信,那是莫染死時留下的魂。
眼見着就要跨出東海的大門,明珠一直提着的心也撂下一半,忽見前方憑空出現個紫色身影,一頭青絲無風自動,揹負着雙手,拽得要命。
真真是剋星!
明珠低垂下頭,咬碎銀牙,本着豁出去的精神愣是硬着頭皮從他身旁走過,賭賭賭,龍生本就隨時在賭,就不信憑着我堂堂東海公主鬥不過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
越是走近,明珠的心跳也就越發快,每邁出一步雙腿都似乎有千斤重,額上已遍佈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幸而那小子似乎沒認出自己,明珠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她與他已擦肩而過,一切都平靜得詭異。
“啊!該死的鬼王,扔我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太大力!”,慘叫聲拖着尾音,在東海底久久不散。
守衛們無不搖頭嘆息,道:“唉,可憐的三公主,這已經是第八次被扔回來了”。
幾日後。
困龍臺。
明珠一身短打扮,長髮隨意編個辮,用骨笄盤在耳後,把繩子扔出困龍臺後的高牆,那繩子一端繫着爪勾,鋒利的爪勾本是草原頭狼爪子做成,任是光滑如困龍臺的高牆,也被它生生抓住,明珠低低歡呼一聲,把繩子一端系在腰上,雙腳發力,踩着水晶牆,一寸寸向上移動。
唉,爲什麼要建這麼高的牆呢?看來下次一定要和父王提議,這樣太奢侈,而且逃跑實在不方便。
可是可是,莫染就在海的那一邊招着手,明珠彷彿已看到了他的笑顏,甚至就連那雙滿是柔情的眼,都那麼真切。
任汗水滴落衣衫,明珠依然努力的向上爬,水晶牆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那彷彿連着天的高牆終於到了盡頭。
明珠再次低低歡呼,從沒注意過,這水晶牆竟會有這麼高,她伸出手來,用力扒住牆頭,探出頭去,心道:莫染,我來了!
忽見那牆的另一端,屋脊之上斜斜躺着個紫衫少年,一雙眼微閉,頭枕着雙手,嘴裡叼着根草棍,翹着二郎腿,十分悠閒。
他聲音裡帶着該死的笑意:“公主,麻煩您怎麼來的再怎麼回去”。
“回你個死人頭!本公主就不……啊!”,慘叫聲再次響起。
守衛的蝦兵蟹將們視線隨着東海三公主在半空中劃出的漂亮弧線移動,半響方竊竊私語道:“唉,可憐的公主,這應該是第十八次被扔回來了”……
翌日。
水晶宮中萬花園。
明珠奮力扒住面前那朵比自己身體要大很多倍的酴醾花,滿意地看向背後那對透明翅膀。
沒錯,就是蒼蠅,想堂堂東海三公主真是能屈能伸,只要能跨出這該死的東海,能見到轉世愛人,變成蒼蠅又如何!哪怕變只飛蛾也成。
咦?說飛蛾就有飛蛾,只是這飛蛾怎麼看怎麼眼熟,不對!這哪裡是飛蛾!明明就是那該千刀萬剮,死命盯着自己的鬼王熾!
明珠恨得牙根癢癢,卻也無可奈何。
可明珠是絕不認輸的龍呢,所以……
我變!我變!我再變!
一時間只見萬花園中風起水搖,漫天飛沙中東海三公主使出渾身解數,無論是飛禽走獸,還是房屋廟宇,明珠皆順手拈來,這哪裡是逃跑,分明就是法術大展示,想東海三公主雖然沒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般變化,卻也不是白給。
在三界六道,龍族的法力與生俱來,本也算是中上乘,如果沒遇到高手也勉強可以叱吒風雲,可只是在沒有遇到高手的前提下。
眼下,可憐的東海三公主似乎遇到高手了呢!
無論明珠如何變化,鬼王熾總是技高一籌,幾個回合下來明珠早已累得氣喘吁吁,索性變回真身,跌坐在地上,賭起氣來。
“喂,你能不能不盯着我?”。
“不能”。
“父王給了你多少銀子,一萬兩?十鬥珍珠?我可以加倍給你”。
“好”。
“那你決定放我出東海了?”。
“沒有”。
“你收了我的銀子卻不放過我?”。
“收你銀子是一碼事,放過你又是一碼事”。
“……”。
就這樣逃了被抓回來,抓回來再逃,少年似乎很喜歡這種逃逃抓抓的遊戲,日子也在這種奇異的鬥法中如水般緩緩流過。
明珠越是氣餒,少年越是興奮,明珠越是變着法的逃,少年越是開心的把她捉回來。
少年眼中的清冷之色已越來越淡。
這一日早已日頭西沉,仍不見明珠折騰,少年不由心下有了一絲不安。
這些日子的折騰明珠早已身心俱疲,自己要鬥過鬼王熾簡直難於登天,難不成今生可憐的莫染依然難逃劫難?莫染,看來你我終究無緣。
都說是緣系三生,也許你我終要等到來世,可來世,是不是還要很多年?
龍族不死,而且如果歷了劫就可成正神,明珠不稀罕正神,也不稀罕長生不老,明珠只想和心愛的莫染生生世世在一起。
有些人,一旦遇上,就是永遠。
東海的風很輕很柔,和北疆不同。
可東海卻沒有令她魂牽夢縈的人。
還記得莫染曾握住她的手,說:“今生遇到你,我無悔,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還能相遇,如果不能,我願化作東海水,每日裡陪在你身邊”。
東海的水環在水晶宮四周,平靜無波,明珠卻只覺得累,她不知道轉世的莫染會有什麼大劫,甚至不知道轉世的莫染還認不認得自己。
一切從頭來過,真的需要很大勇氣。
困龍臺裡有高牀軟椅,可明珠卻情願就這樣坐在地上,冰冷的水晶地面給了她和北疆同樣的感覺,龍母說,今生莫染仍投胎北疆。
可那又如何?無論是天涯咫尺還是咫尺天涯,遙遠的北疆似乎很快就會成一個永遠都無法到達的地方,就連莫染,都遠得成了個模糊的夢。
明珠蜷縮在牆角,雙手環膝,呆呆地望着某處,也許她只是想起了無數次想起的,那些屬於莫染的點點滴滴。
少年來時她知道,雖然腳步聲很輕,可她就是知道,但她依然保持着同樣的姿勢,彷彿從亙古就已開始。
少年推她的肩膀:“喂,今日你怎麼不想逃了?”。
明珠依然目光癡迷地望着某處。
少年歪頭看她,眼前的人粉面桃腮,一雙大眼靈動多情,這些日子只是忙着與她鬥智鬥勇,倒忽略了她只是個外表堅強的女子而已。
從寬大的袖口中掏出塊雪白帕子,少年猶豫片刻,舉到她眼前:“喂,大姐,你可別哭啊,我最見不得女人哭,會倒黴的”。
明珠苦笑,聲音裡竟有了說不清的疲累之意:“我不會哭,我早就忘了眼淚爲何物”。
少年蹙眉,隻手托腮又望了她半響,問道:“你真的很想走?”。
明珠不語。
少年躊躇着,再次問道:“外面,有等你的人?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要找到的人?”。
明珠的臉上竟有了很奇異的情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哪,我就要去哪,哪怕那裡是刀山火海,哪怕那裡是地獄”。
“聽說人死了會喝一碗孟婆湯,轉世後忘卻前塵,如果他忘了你,你該怎麼辦?”。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去找他”。
少年不再說話,似乎在咀嚼明珠話裡的意味,半響忽然說道:“你走吧”。
“嗯?”,明珠怔住,再看少年,一張絕豔的臉上是說不出的鄭重之色,她低低歡呼一聲,忘形地抱住少年:“你真的肯放我走?”。
少年蹙眉,故意冷下臉來:“你再囉嗦我就後悔了”。
他掙脫開她的懷抱,真是該死,想是今日未曾進食,否則怎麼會渾身輕顫?!
“可是,你既然是父王請來,如今我一走了之,父王一定會降罪於你,明珠怎麼能讓你無辜受累?”。
少年不語,兩片漂亮的脣緊抿着,修長的手指卻不易察覺地顫了顫。
“不如這樣,我們一起走”,明珠拉起少年的胳膊,笑得無邪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