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苦笑, 道:“你何必此刻開這種玩笑,你明知道我與若隱已定了情,也許我們很快就會成親, 如今你又說出這樣的話來, 難道覺得很有趣?”。
她面色不好, 自言自語般說道:“可我覺得, 一點都不好笑!”。
少年急了, 雙手扳了明珠的肩,大聲道:“我不是開玩笑,我是很鄭重的和你說一個事實, 一件你早該知道的事實!”。
“事實?可我不相信,我一個字也不相信!當初你爲什麼不說?你早知道?還是如今在九虛山呆的無聊了, 想找點樂子?”, 明珠掙開少年的手, 不看坐在椅子上的蕭燃,她急急往門外走, 卻差點被裙角絆倒,踉蹌了一下,明珠穩住身形,豁然回首,笑道:“謝謝你的笑話!熾, 我出來的時間實在太長, 恐怕若隱早已回到我們家了”, 她頓了頓, 加重語氣, 再次說道:“山下雖然只是我們暫時的家,可我和若隱很快就會啓程去碧波島。熾, 你要不要跟來?”。
“明珠,你是不相信?還是不敢面對這個事實?其實你早知道了,對不對?!”,少年暴怒,一把將那個人揪回來,又道:“我知道現在說實在不應該,可不說更不應該!我鬼王熾醉心修行,情竅未開不假,可那是從前,如今我已懂得很多。但即使我明白了那麼多情愛,卻看不懂你們三個人的關係!”。
他不讓明珠逃,只是將她圈在自己懷裡,感覺到她在他的話裡身子一顫,少年不由覺得心底有了一絲絲的疼,那疼起初只是一點,忽然就一圈圈的在心湖泛開。
“我不知道你對孟若隱到底是愛還是同情,可我再也看不得蕭燃像縮/頭/烏/龜一樣蜷縮在爲自己築造的殼子裡,和痛苦爲伴”,少年霸道的捏住明珠下頜,令她擡起頭來迎上他的眼,恨恨地說道:“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不是個多事的人,可明珠,我真的懷疑你到底活沒活那麼久?”。
明珠不再逃避少年的目光,大膽的迎上他那雙眼,明珠甚至笑了下,語氣卻是令人心驚的平靜:“熾,人不可能只活在愛裡,還有責任!今日你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若隱對我所付出的,沒有人能做到!當初他在九虛山修行,眼見着就要成仙,我卻去撩撥了他的心,攪了他的生活。在須彌幻境定情時我說過的話,我不會忘。在無極閣他爲我抽筋斷骨,臨危之際卻不忘爲我求情,我也不會忘!爲了天地大劫,爲了師父與師弟們的安危,他去做洪荒上神,卻在我幾近絕望的時候,回來了,我更不會忘!當他立在夕陽裡,對我說‘可若隱若是離了明珠,卻無法活’,你知道當時我心裡的感覺麼?他爲我放棄了一切,我也想爲他,放棄知道真相的權利”。
“你醒醒吧,明珠!難道只有他一個人爲你做的多?你看看蕭燃,他如今這副樣子到底是爲什麼,你難道不想知道?難道你真的想放棄知道誰是真的莫染?不對,也許我說的還不完全”,少年冷笑,接着說道:“我忘了告訴你,他們都是真的,可卻註定一個死,一個活,而這一切,取決於你的態度。也就是說,你的決定,你選擇誰,關係到他們的生死”。
少年覺得自己很殘忍,可他實在替蕭燃不值,乾脆狠狠心接着說道:“這個死相信你會明白,絕不是簡單的肉/身消亡,而是魂飛湮滅,永不超生!”。
窗不知何時被風吹開,本是碧空如洗的蒼穹上,突然涌上大片大片的烏雲來,烏雲翻滾,壓低了天際,山雨似乎就要來了。
“爲什麼會有兩個莫染?都是真的?”,明珠碎碎的念着,不等少年答話,已扯嘴角,露出一絲笑,喃喃道:“你讓我怎麼相信這比笑話還要可笑的事?”。
“你還記得當初和莫染約定憑着硃砂痣尋找彼此的承諾麼?”,少年問道。
“當然”,明珠嘴脣微微的顫抖着,雙手抓緊少年的衣襟,急急道:“所以我纔會那麼斷定若隱就是莫染轉世,我見過蕭大哥的臉,他不是莫染,他的臉上沒有那約定的淺痣”。
“思念未必刻在臉上”,少年覺得自己越說越亂,竟求助般看向那門旁放着的新屍,鬱郁道:“我只能做到這麼多了,接下來的由你們說吧”。
明珠吃驚地望向少年,少年聳肩,道:“我頭疼得要命,再摻和下去,我早晚會對情愛留下心理陰影。你還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吧”。
問死人?還是個死相如此慘烈的人?明珠不解地看那新屍,卻見那新屍長嘆口氣,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的時候,全身都像散了架,鬆鬆垮垮的立着,四周同時泛起五彩光芒來。
他的聲音裡永遠都帶着一股吊兒郎當的勁兒,就算此刻要說的這件事,實在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可他一出現,怎麼看,這場面都是從一出苦情戲變成了一出滑稽劇。
那五彩光華散盡,他已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散漫極了的痞子樣。
“喂,小丫頭,我可先說定啊,無論你明不明白,我只剩下一盞茶的功夫。咳咳,你應該懂的,成了親的男人,總是要多多少少受點牽制,被立點規矩的”。
花城!
這個死相慘烈的新屍居然是那個被關在精靈道的花城?!
明珠覺得今天看到的一切一定都是幻象,所有的事都來得太突然,令她已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前輩”,明珠張口,話未說完花城已一揮手,打斷她,道:“你一定是要問我怎麼出來的,對吧?不過關於這個問題,現在實在沒功夫講”。
“前輩……”,明珠又道。
花城立刻接道:“你一定是要問我雲霞她怎麼樣,以及元初怎麼樣,對吧?不過這事也沒時間說”。
“前輩”,明珠第三次張口,花城正欲打斷她的話,她卻已嘆了口氣,道:“我不是要說這些”。
“那你要說什麼?”,花城愣住,明珠已皺眉,道:“我是想提醒你,那根假腸子,還在你腰上掛着呢”。
“哦?哈哈,真的啊!”,花城搔頭,忙揪下那段冒充品,鬱悶地說道:“其實這事我真的不想幫,可是不幫不行啊!”。
他一雙眼緊張地瞄一圈四周,確定安全了之後才壓低聲音說道:“那兩個老傢伙太厲害,雲霞又那麼聽他們的,我如今苦命得很啊!哎呦!”,他突然叫了聲痛,手捂着後腦勺,開始滿屋子的轉起圈來,嘟嘟囔囔道:“誰打我?誰打我?”。
明珠只有苦笑,她那笑卻只扯開了一半,就覺得自己被人猛地從身後一推,那一推之下,四周的景物開始急劇擴大。
也許,那只是她在急劇縮小而已。
縮小了的明珠身不由己的被一股大力拖着,一路向坐在椅子上的蕭燃而去,眼見着就要撞在已變得山般龐大的蕭燃身上,那股力量卻忽然一轉方向,她的人竟直直鑽進了蕭燃的口中。
“啊…….”,明珠慘叫一聲,身子像被人扯着般,穿過了蕭燃齒縫,順着他嗓子眼一路下落。
四周都是壓抑的紅,明珠這次連苦笑都已笑不出——怎麼?我就這麼掉到他肚子裡了?
這算什麼?人家孫猴子當年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裡,可是自願的!如今究竟是哪個混/蛋/王/八/蛋將我推進來的?!
她的下落速度極快,這種急速的下落中,自然很快就會到達目的地,所以還沒等明珠將知道的難聽話罵盡罵絕,她的身形已止住。
試試腳下真實的觸感,明珠忙鎮定下自己的情緒,仔細打量起來。
面前是一個巨大的活物,四周連着繁複交錯的,根根都粗如石柱般的血紅色管子,而被那些管子包圍其中的東西,正“咚咚咚咚”強勁地搏/動着,明珠張大了嘴巴——難道這就是心?
突然覺得那股子大力又來,她的身子已不受控制的被扯進那龐大的心裡去。
耳邊隱隱約約聽得一道聲音響起:“喂,小母龍,我和白玉子這次可是幫了你們大忙哦!你有什麼疑問,就自己去找,自己去看吧”。
“你們是誰?是須彌幻境中的老前輩麼?你們讓我去找什麼?看什麼?”,明珠覺得吸力大得她渾身都像要被撕裂一般,急忙喊道。
“去找你要知道的秘密,你最想知道什麼,都在他的心裡裝着呢……”,那道熟悉的聲音又起,這次明珠可以確定,那聲音的確是須彌幻境中的玄雲子前輩。他們也來了?精靈道的事件,是完全解決了麼?
身體上那種就要被撕裂的痛苦已經不見了,明珠竟生生穿過了他的心,進入了內部。
眼前豁然開朗,一直壓抑的紅都消失霧無蹤,藍天碧海,漫長的海岸線上,一個黑袍男子緩緩地走着,腳步猶豫卻並不停。
風扶起他的黑髮,蕭燃?
“蕭大哥?!”,明珠喚了聲,遲疑着走向他,到了他面前,卻見他目光空洞無神地盯着前方,眼見着他就要撞到自己身上,明珠忙提高了音量,再次問道:“蕭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正說話間他已到了明珠面前,腳步卻不停!明珠眼睜睜地看着他穿過了自己身體,繼續向前走。
他看不到我?!明珠心中想着,再看四周,只覺得從頭到腳,都猛的升起一股寒意來。
平靜無波的水面,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起一層金色的鱗光來,這裡,居然是東海!
“前輩,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會在東海?”,明珠茫然的衝着蒼穹喊道,可那喊聲也和她一樣,沒有人能聽得到。
她忽然就成了一個隱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