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夢,愛如水。
明珠捨不得讓栽在潭水裡的若隱獨自待着,她希望可以一直陪着他,直到他醒來的那一刻,然後一睜眼,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她。
不過她似乎忘了什麼。
瞧,人家找上門來了,而且一臉的憤世嫉俗。
“喂,大姐,你不要這麼重色輕友好不好?”,一身紫衫的少年坐在潭水旁,揮手先升起一堆火,烤着火,一副質問的架勢。
明珠悻悻地笑着,她怎麼忘了他?當初下山這鬼王熾被留在山上當人質,如今自己回來,說了要看看他是否安然無恙,卻一直在忙着爲若隱解毒,居然把去看他的事情忘了個乾淨,如今人家找上門來,看來這番道歉自是少不了的。
方欲開口,少年卻忽然擡手,把明珠道歉的話擋在口中,他冷眼看了會兒潭水裡的若隱,道:“這光/着身/子的男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明珠氣結,瞧瞧這說得什麼話?你當人家堂堂九虛山大弟子願意光/着身/子?還不是爲了療傷啊!
少年見明珠黑了臉,心底本鬱結的情緒忽然鬆了鬆,只要她生氣,他就會全身舒暢,開心得不得了。
只是這九虛山療傷方法的確與衆不同,居然要把人像栽花種草一樣不着片縷的泡着,想是這潭水裡天然靈氣甚多,要不然就是爲了接收日月光華?
鬼王揣測了一會,終是不解其意,看同在水裡的明珠一臉癡態,也不顧忌男女有別,別回頭這九虛山大弟子醒了以爲遇到女採/花賊。
“喂,你上來吧,咱們說說話”,少年開口道。
明珠搖頭,道:“我不上去,這樣也能說話,我不想離開若隱,我想他睜開眼就能看到我”。
“你想嚇死他?睜開眼就看到一張流口水的臉,不知廉恥地看人家裸/體”,少年忍着笑,揶揄道。
明珠認真地想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說得有道理,我要給他留下個好印象”。
言畢忙涉水回來,上了岸坐到火堆旁,歪着頭看少年,調皮地問道:“你不生氣了?”。
“我纔沒生氣”,少年扭頭,不去看她。
明珠湊近火堆,烤着火,也不管少年死命的不承認,說道:“你其實挺細心的,知道我在水裡泡着會冷,所以生火,由此可以推斷出,你將來必然懼內”。
“什麼話?我纔不娶妻呢!那多麻煩。而且你這是什麼古怪邏輯!”,少年一雙眼有意無意瞥嚮明珠,天知道他這話多麼違心。
明珠撲哧一笑,伸出個手指頭想去戳少年的額頭,卻見少年忙歪了頭躲開她的手,不由聳聳肩,笑道:“你總是不承認自己還是個孩子,偏偏所言所行皆是沒長大的模樣,你瞧你眼下說得話多孩子氣”。
少年有些鬱郁,被一個還算順眼的女子說像個孩子,這種事真是令人高興不起來。
明珠托腮,上上下下打量眼前這似乎長不大的少年,笑道:“三界六道雖然不能跨界婚配,不過卻不阻止同界成婚,只是我一直搞不清你到底是哪一界哪一道的傢伙,也許我可以做你的紅媒,幫你牽線搭橋促成一段好姻緣呢”。
少年垂下頭,一張絕世驚豔的臉上彷彿落了兩朵紅雲。
明珠去推他的胳膊,不打算放過他:“你說啊,說說你的身份,你叫鬼王熾,難道你是鬼道中人?那有沒有什麼鬼姐鬼妹是令你中意的,聽說你一直醉心修行情竅未開,是真的麼?”。
少年只覺得如坐鍼氈,這女子究竟太少根筋啊還是太大咧咧?
他乾咳了聲,忙轉移話題,道:“你不怪我麼?”。
“嗯?”,明珠眨着一雙大眼,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是說,在山洞裡……”,少年止住話頭,其實他一直在擔心那天的事會令她不快。
沒想到明珠居然站起來,大咧咧攤手道:“那事也不是你願意的啊”。
“嗯?”,這次輪到少年摸不清狀況了。
明珠聳肩嘆氣,道:“那洞裡有狐騷氣,靈虛老頭不是說了麼,那洞是狐妖專門用來勾引男人的,想是你也着了道,可憐啊可憐,堂堂鬼王熾大人居然會輕易着了道,幸虧那天是我,換做別人一定以爲你是壞人呢”。
“呵呵,是……這樣的吧”,少年真想一棒子打死她,她究竟活沒活那麼久啊?中了媚術,着了道,虧你能聯想到這裡來,鬼王熾的法力難道是白給的?
明珠又坐下來,一雙眼望向潭水中的若隱,就連聲音裡都溫柔得滴了水:“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只等着他醒過來”。
“你就不怕他醒了後不認識你”,少年也在看潭水中的男子。
“不怕,只要人還在,什麼事都不是難題,我說過有夢就會實現,所以我相信他還是會愛上我”,明珠的語氣中有了不容置疑的成分。
少年站起身來,讓風吹起自己的衣袂,一張絕色的臉上卻已有了濃濃的離別愁緒,他說:“我要走了”。
“去哪裡?”,明珠瞪大眼睛,不知少年此刻爲什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少年目光眺望着遠處,遠處依然是山,這山外有山,重重疊翠的山峰在夜色中看起來,都成了暗綠色。
“我說過這裡天然靈氣太充沛,而我受不了九虛山的仙氣,這些日子要不是爲了等你,我早已離開”。
“夠義氣,姐姐謝謝你”明珠打斷少年的話,站起身來與他並肩。
少年嘆氣,不悅地皺起眉頭來:“別打斷我的話”。
“好好好,我閉嘴,保證不打斷你的話”,明珠心情好得不得了,現在就連轉世莫染都已找到了,還有什麼事可以令她難過呢?!
少年凝視着遠處那山尖尖,壓住胸中翻騰的氣血,緩緩開口道:“我要回去了,我覺得這裡一直在吸走我的法力,再待下去我就會被掏空,今夜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哦”,明珠嘆氣,突然說到離別,還真有些不捨。
少年微笑,道:“可你不用難過,沒有離別又何來相聚?今夜的離別只是爲了來日的重逢”。
他展開掌心,掌心裡已多了一小片閃着光的龍鱗,把手掌緊緊攥住,那片龍鱗也就待在他掌心,再也飛不出去。
“這龍鱗我收下了,我說過你有事可以找我,所以我回贈你個小物件”,少年把龍鱗收好,從懷裡掏出枚金色小鈴鐺來:“這金鈴送給你,你若有事找我,就搖它三下,只要我還活着,一定會趕來見你”。
壓下心中的離愁,少年勉強扯嘴角,勾起一彎笑。
明珠似乎也被少年感染,不由覺得人生聚散無常,離別,總是如此令人悵然。
故意歪頭露出個頑皮的笑,明珠不希望離別的時候滿是濃愁:“真的這麼好?無論什麼情況下都會來見我?”。
“真的”。
“就算腿斷了也會來?”。
“腿斷了我就爬來”。
“那如果你死了呢?”。
“死了,我的魂成了飛灰,那飛灰也會被風送來”。
明珠不再說話,此刻,還能說什麼呢?!
她伸手去接金鈴,少年卻忽然收手,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我能不能親手爲你戴上?”。
金鈴上有紫色絲線穿過,有風吹過,這鈴鐺叮鈴鈴響個不停,明珠點頭,少年立刻如釋重負般長呼口氣,臉上卻已滿是鄭重之色。
他就像是盛裝的王公大臣,穿好了朝服,正等着忠心輔佐的帝王召見一樣,又似乎是精心裝扮了一身華貴行頭的少年郎,就等着心心念唸的愛人來見自己一面。
他拿着那枚小金鈴,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把它系在明珠腕子上。
皓腕如雪,對面的人嬌顏勝花,她正垂着頭,看腕上那枚金鈴,少年的心絃似乎被什麼撥動了一下,發出叮叮咚咚的響來。
他緩緩放開手,看那人兒腕上的鈴鐺,恐怕今夜繫上的不是金鈴,而是一顆心吧?
那人兒調皮地晃動皓腕,令金鈴叮鈴鈴地響個不停,她勾起笑,露出好看的貝齒來,一邊嘴角有一個淺淺的小梨渦,眉心那點紅痣爲她平添了幾許嬌憨。
她無疑是個美麗的女子。
少年自認見過不少好看的女子,環肥燕瘦,或嫵媚或清純,或嬌羞或如火般熱情,都不及這女子帶給自己那種愉悅。
她的身上似乎帶着數不清的快樂與希望,隨時都會感染到與之接觸的人,令人覺得,生活本就充滿希望,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不能實現的。
離別就在眼前。
現在,就是離別的時候。
少年不願看到眼淚,他當然也不會流淚,有些時候,難過未必會流淚。
他已運轉法力,在整個身子就要消失之前,忽然想起什麼,急急問道:“明珠,你那日說雨停了,是爲什麼?”。
明珠笑着道:“因爲有把傘撐在我頭上”,可少年的身影已經看不見。
她微笑着向漆黑的夜幕揮手,腕上那枚鈴鐺似乎也在說着:“朋友,我們會再見面的”。
轉回頭,明珠溫柔地看向潭水中的愛人,悠悠道:“因爲有你爲我撐傘,所以再大的風雨都只是爲了添些情調而已”。
少年已離開,明珠不知少年的家在哪,甚至不知少年究竟是屬於哪一界哪一道中人,可明珠相信,少年終有一日也會找到願意爲他撐傘的人。
從懷裡掏出瓷瓶,明珠考慮着到底用不用再給若隱吃一顆丹丸,忽見遠處黑霧重重,依稀可聞殺戳聲起。
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似乎是九虛山的禁地,鎮妖塔。
此時,天已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