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隱斜揹着青鸞劍, 靜靜地立在開着的門旁。
他的腳邊蹲着只純白毛色的兔子,一雙通紅的圓眼睛滴溜溜亂轉個不停,額頭上一撮雜色毛炫耀般的張揚。
“小若隱啊, 就是這裡了!這傢伙用下三濫的手段, 將你新娘子放倒了。其實也不怪別人, 本兔仙覺得姑娘家家的出來喝酒, 多少也有點欠妥, 果然果然吧!出事了!今日要不是本兔仙藏在暗處,偷偷替你看着臭泥鰍,恐怕你就會吃虧了…….”, 兔爺聒噪着,順便用毛爪子捋捋額上那撮雜色毛, 語重心長的接着說道:“你可別覺得本兔仙大驚小怪哦, 你看看本兔仙說得有道理沒有, 你說你和臭泥鰍就要成親了,雖然本兔仙一直覺得她配不上你, 可誰讓你願意來着!所以她吃虧就是你吃虧,如果這傢伙是個採/花/賊,那後果……嘖嘖……”。
若隱閉緊了嘴,擡步進屋。
酒老闆語調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看也不看若隱, 只是淡淡道:“你來了?”。
“是的, 若隱來了”, 若隱答, 他目光很快在明珠身上掃過, 眉頭已微蹙。
“我們有三年沒見了吧?”,酒老闆又道。
“是的, 整整三年”,若隱答。
“喂喂喂,這是什麼狀況?你們認識?!”,兔爺驚叫道。
“是舊識”,若隱平靜回答瞪大了一雙紅眼珠的兔爺,那酒老闆立刻補充道:“不但是舊識,而且是結了樑子的舊識”。
明珠歪倒在椅子上,只覺得渾身無力,若隱進來的時候她心底騰起了一絲希望,很想大聲喊他,奈何口不能言。雖然說不了話,她偏偏什麼都能聽得到,這還真是奇怪的迷/藥!明珠在心底把這該死的酒老闆恨恨的罵了幾遍,又聽了一會兩人一兔子的對話,直到此刻方知,原來這酒老闆是和若隱有仇。
慘了慘了,想我堂堂東海三公主竟然栽在這酒老闆手裡,恐怕還會連累若隱,思及此明珠口裡已滿是苦澀滋味。
她欠他的,實在已經太多,禁不起再添上一層!
那酒老闆又開始拼命地擦桌子,若隱只是靜靜地立在一旁,看着他手上動作不停,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酒老闆方道:“爲什麼不坐?”。
若隱蹙眉,道:“若隱不用坐”。
那酒老闆大笑,半響方止了笑,一雙眼裡已滿是恨意,可他的聲音偏淡淡的,他淡淡的說道:“是啊,堂堂九虛山大弟子怎麼會和我這九虛棄徒爲伍?!你若是嫌髒,等我們比試完了,你立刻就走,我絕不多留!”。
他的聲音平靜,握着乾淨抹布的手青筋卻已暴起。
若隱垂下眸子,輕嘆一聲,低低道:“碧璽師叔,若隱如今已和你一般,成了九虛山棄徒”,他擡起頭來,一雙眼緊盯着那喚作碧璽的酒老闆,復又說道:“若隱不止離了九虛山,如今若隱抽筋斷骨。碧璽師叔,若隱當年還不能理解您的決定,可現在若隱卻是真的懂了”。
他目光轉向歪倒在一旁的明珠,眼裡已滿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癡癡道:“若隱終於明白當初爲何碧璽師叔您願意抽筋斷骨,原來能爲心愛的女子做一些事,真的很快樂!”
那被稱作碧璽的酒老闆聞得若隱的話,卻也不驚,只是皺緊了眉頭,說道:“你果然也離開九虛山了!”。
“哎呀我的娘啊!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碧璽!!”,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的兔爺終於老毛病復發,大叫一聲,跳着腳要逃,可它只是堪堪奔到了門口,身後已有一股子大力傳來,竟生生將它吸到了碧璽掌心,兔爺嚇得差點沒一口氣提不上來,它忙着求饒道:“碧璽君啊碧璽君,你們九虛山的家世我可是一點不知道啊!我只是隻可憐的小兔子,沾了點您們仙山的靈氣,修行得也不好,而且您的事我真的真的一點不知道!您要是有冤有仇,就去找您師兄去吧!”。
“你真的不知道?!”,那喚作碧璽的男子手上突然發力,兔爺痛苦的尖叫一聲,忙一疊聲說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說實話,我只是知道一點!只有一點,可那也是道聽途說啊,您瞧,我要是什麼都知道,怎麼會見面不認識您呢!”。
“你到底知道多少?”,碧璽眼中已滿是陰寒之意,兔爺忙道:“我就是聽說當年您觸犯門規在先,然後就被抽筋斷骨趕下山門了。可如今您也不用心裡不平衡,這孟若隱不也和您一樣,被抽筋斷骨了!所以您要是心裡還有恨,如今不該來找我們報仇,您不如直接上山好了。按備份來說您也是長輩不是,雖然三年前您上山敗在了若隱手裡,可那是靈虛老頭爲難您,他明知道您……”。
“我又如何?!難道你瞧不起我的魔功?!”,碧璽冷笑,他一把將那喋喋不休的兔爺摜到腳邊,衝若隱說道:“我早已知道你被趕出山門,所以我纔會在這裡等你”。
若隱迎上他的目光,嘆氣道:“師叔,若隱不知師叔爲何在此處等若隱,而且明珠她……”,若隱頓住,目光轉向明珠。
渾身軟綿綿毫無力氣的明珠很想點頭,可惜自己眼下能做的事只是像個麪糰般躺在這裡。
聽他們的話頭,似乎這喚作碧璽的男子來頭不小,看來今日栽在他手裡,也不算太丟人了。只是他說的什麼魔功?那個魔字,竟令明珠心生生的疼了起來。
碧璽的目光中忽然滿是期待之色,就連平靜的聲音都已略顯激動起來:“我們再比試一場”。
“好”,若隱很快答應道。
兔爺又想鬼叫,可瞄一眼冷着臉的碧璽,它立刻如泄了氣般,乖乖的伏在地上,不敢言語了。
若隱施施然從背後抽出青鸞劍,拱手道:“師叔請”。
一旁歪倒的明珠見若隱持劍,一時間只覺得心急如焚,這孟若隱是瘋了麼?他沒有法力了啊!難道他要用這具血肉之軀迎戰那個叫什麼碧璽的男子?!
——若隱不要去!若隱不要去!明珠覺得心底隱隱有了絲絲的痛,可這痛,到底是爲了孟若隱?還是那個艱難的選擇?!
九虛山第十八間客房。
蕭燃被捆的結結實實的扔在牀上,玄雲子與白玉子,以及鬼王熾皆長出口氣,兩個年紀加起來一大把的老頭子互相替對方抹了抹汗,皆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玄雲子衝少年說道:“我們再這樣折騰下去,這兩把老骨頭可就散了架了!這蕭燃怎麼魔毒越來越重?而且每一次發作都沒有規律?!”。
少年雙手環抱胸前,嘆氣道:“我哪裡知道怎麼回事?明明他就快要成功了!偏偏又發作。幸好前天夜裡你們及時出現幫了我的忙,而且我們將計就計引來了明珠上山。可惜……”,少年深吸口氣,鬱郁的接着說道:“我千算萬想,替蕭燃瞞了這麼久,本以爲明珠只要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切都會撥開雲霧見月明,沒想到她居然頭也不回的走了”。
越說少年越氣憤,一屁股坐到牀上,重重的一拳打在捆得跟肉糉子似的蕭燃身上,恨聲道:“都是你沒用!當初爲什麼將明珠拱手讓人?如今人家兩個人有了那麼多共同經歷的事,你說讓我怎麼幫你?”。
蕭燃神智已不清,目光癡癡地望着某處,他如果知道了明珠已全盤瞭解卻依然離開,心中又會是何種滋味呢?
有些事,一旦錯過了,是不是再也無法挽回?!
少年越想越氣不過,偏偏拿這壓抑而痛苦的蕭燃沒有辦法,聽他又喃喃的喚着明珠,少年恨得咬牙,氣呼呼的說道:“明珠明珠,你有能耐,真的那麼喜歡她忘不掉她,爲什麼不去找她?如今這樣喚她名字又有什麼用?”,少年氣得手一揮,斷了綁在蕭燃身上的繩子,蕭燃立刻蜷縮起來,他如刺蝟般抱做一團,似乎只要這樣把自己藏好了,就不會痛。
他的發凌亂的擋了半邊臉,少年看着那張臉,不由再次嘆氣,幽幽道:“你真的比不了!至少憑臉,你就已完敗!爲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男子雖不用像女子般有個絕美的容顏,可你的臉也太……”,少年不忍再說下去,蕭燃卻只是揚起頭來,衝他傻傻地笑。
少年心中一驚,忙問道:“玄雲子老頭,你們不是把他弄傻了吧?”。
玄雲子與白玉子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竟都是奇怪的情緒,他們異口同聲道:“這個麼,他魔毒發作得太頻繁太厲害,而且他執念太深,恐怕是得了失心瘋了”。
“什麼?失心瘋?你們是在開玩笑吧!”,少年大驚,一把揪住離自己最近的玄雲子衣服領子,玄雲子已嘆氣道:“沒辦法了沒辦法,如今瘋都瘋了,你就算喊也沒用。其實你不覺得與其讓他一直痛苦下去,不如讓他如這般癡了傻了,會快樂得多”。
少年細細咀嚼着玄雲子話裡的意思,再看一臉傻笑的蕭燃,他目光散亂,手裡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枚珠子,他口中依然喃喃地喚着:“明珠,明珠”。
少年鬆開玄雲子,快步過去,一把搶了蕭燃手裡的珠子,擲到地上,恨聲道:“如今都變成傻子了,怎麼還忘不了她?”。
玄雲子與白玉子再次對視一眼,白玉子說道:“執念太重,癡情太深,如今也許只有一個人,能幫他”。
“誰?”,少年忙問。
“解鈴還須繫鈴人”,玄雲子與白玉子異口同聲道。
少年重複着二人的話,蕭燃卻已“噗通”一聲落下牀來,他爬到了那地上的珠子旁,撿起來小心的捧着,衝少年呲牙一笑,傻乎乎地說道:“這個不能丟”。
他腦後的發中,隱隱有銀光一閃,竟似乎是根極小的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