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和比我還先看到陳默, 本來就不高興的臉在見到陳默的時候拉得更長了,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挺直着腰板, 瞪着眼睛, 看向那個站在門外的傢伙。陳默在人羣散來的時候, 掐滅了手裡的煙, 一高一矮, 站在百講大廳的兩端,像兩座雕像一樣對立。
身後正有兩個女孩跟着我們走出電影院,電影院共人們出入的小門並不寬, 被我和鄭和兩個人擋得嚴嚴實實地。女孩有些尷尬地看着我們,我也尷尬了, 拽着鄭和, 把他給踹了出去:“你別在這裡擋道。”
女孩衝我們笑了一下, 閃身走了。
鄭和和陳默之間的沉默被打破,難得是陳默先開口:“行了, 走吧。”
“離我們遠點兒,我今天是跟秦小恆一起走的。”鄭和下巴揚起來,還是在生氣。
他這麼說並且也是這麼做的,拽着我走在前面,大步流星, 把身後的陳默甩到十步之外。他拽着我肩膀的手讓我感覺有些疼, 步伐也跟不上, 我便甩掉他, 說:“幹嘛呢, 你跟陳默鬧小孩子脾氣,不要拖上我。”
“給你添麻煩了。”鄭和沒說話, 倒是陳默追了上來。
“誰讓你不陪我看電影的!”鄭和吵嚷。
其實這樣的鄭和倒是讓我覺得有點不像他,那個傢伙一登場便是在新同學間粘合劑的形象,雖然總是笑嘻嘻地,卻並不是一個幼稚的傢伙。偏偏在陳默面前,他簡直像一個要不到糖的小孩子。也許,對鄭和而言,陳默也是那個特別的人吧。
陳默滿臉無奈卻溫柔包容:“不是不陪你看電影,是你說的,票給我,我就讓你偷偷溜出去。”
“你別跟老頭似的行不行?哪裡有那麼危險啊!”鄭和這麼說着,聲音卻是小了,帶了強詞奪理。
危險?我捕捉着兩個人間對話的信息,猜測大概是鄭和的父親不允許鄭和去什麼地方,鄭和偏要去,於是拿電影票賄賂陳默這個監守吧。
陳默卻是看了我一眼,沒有進行下去這個對話。
聯繫對鄭和身世的猜測,我大抵明白了這不是我能攙和進去的事,於是便不去了解了,用肩膀頂了頂鄭和:“你們先拌嘴,我走了?”
“別,別,走,咱們去湖邊轉轉!我這兩天快悶死了……”鄭和說,擺了張笑臉給我,“我這個寒假連家門都不讓我出!”
“鄭少!”陳默低下聲音,路燈打在他臉上,將緊擰的眉頭顯得聳立如山。他叫的是我上學期在某間酒吧聽到的,陳默對鄭和的稱呼,這樣的稱呼並不會在校園裡出現。
“行了吧,都嚴防這麼久了!”鄭和也同樣壓低聲音。
看電影的人們已經散去地差不多了,身後巨大建築的燈被關閉,身邊是一條小路,如今只有路燈,穿透梧桐早春新發的嫩芽,朦朧的黃色燈光打照下來,將我們三個人的影子都拉長。鄭和與陳默都不肯再退步,僵持在這裡,我被夾在中間,有些無奈。
我看着不遠處的二教,此時晚間的課還在上着,我知道肖栩就坐在某間教室裡,此刻有點盼望他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把我從這兩個傢伙中間帶走。
就在這時!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陳默忽然動了,如同一隻豹子,矯捷地撲向鄭和,緊接着是一聲沉悶而尖銳的聲音,我和鄭和都被陳默拽倒在地上。
春夜靜謐,沒有葉子簌簌也沒有蟲鳴鳥語,這樣的夜裡,那細小的“噗”聲格外清晰,接連響了幾次。
我茫然地向身旁一伸手,將手搭在陳默身上,料峭春風中,冰冷的手在此時觸碰到了什麼液體,溫熱而粘稠,在指尖纏纏連連。
……血?
那一瞬間我的大腦空白一片,這樣最基本的判斷都用了不知道多少時間。被拽倒在地上的我,本能地開始求助:“有人嗎?!”
幸好已經是開學之後了,一場滿座的電影剛剛散去,很快,我們周圍有同學圍了上來。
尖叫、驚恐與紛紛議論將周邊的真空填滿,我加速的心跳總算在這一時刻趨於平靜。
不遠處便是B大的附屬醫院,值班人員很快便擡了擔架過來。我和鄭和幾乎沒受傷,我手上的血全部都是陳默身上的,他的背後此時有四個血洞,此時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直到陳默被擡上擔架,被他緊緊護在身下的鄭和才慌亂地站起來,追在擔架身後:“陳默?陳默你沒事吧?”
陳默沒有迴應。
他被送進了手術室裡,大門將我和鄭和擋在門外。鄭和愣愣地看着手術室上那個忽然亮起的“手術中”的LED燈,抓着我的手腕,不可置信地問:“秦恆……陳默……?”
“他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我這麼說着,不過自己清楚,這不過是句安慰和祝願而已。陳默會不會有事?我不知道。
我陪着鄭和坐在手術室外,“手術中”那三個字似乎亙久不滅。夜晚的醫院沒有多少人,我們坐在那裡,不知道多久,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
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是肖栩。
“喂?”我接起電話。
“秦小恆,聽說了沒?咱們學校出了槍擊案,好危險啊!我們這是□□,不是米帝吧?”肖栩跟我說着,我甚至能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他此時的自在來,大概是翹着二郎腿,坐在宿舍吧,“我們居然這樣提前下課了。”
他說着危險,語氣裡卻是在分享八卦,我有些無奈:“嗯,你在宿舍好好呆着,別隨便出去。”
“切,你也是!”肖栩這麼說,他並不知道我此時正在醫院,剛剛的槍擊案是我親身經歷。
在我接到電話的同時,鄭和也接了個電話,一路用“嗯”來應付到底,我沒有聽清電話那端說了什麼,不過也不關心。但電話結束後,他卻蹭到我身邊,低聲說:“秦恆,明天有警察來錄筆錄,咱們串串口供。”說着,他給了我一套說辭。
“嗯,你放心吧。”我沒有拒絕,雖然不知道鄭和家究竟是怎樣的背景,不過能在帝都這種地方,跟槍扯上關係,怎麼想都不會簡單。鄭和的說辭裡是要掩飾什麼,我沒什麼可拒絕的。
他鬆了一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啥,雖說咱們兄弟說這個俗了點,我爸說了,你照着這個說法說,他找關係給你個保研名額。”
我點了點頭,其實保研對我沒什麼用處,反正這個18歲結束後,很大的可能是跟着另一個18歲罷了。不過鄭和的父親可不會像鄭和一樣相信我,不接受的話,說不定會被猜忌。
襲擊鄭和的人沒有抓住,學校亂成了一片,不止是帝都的同學,甚至津衛和冀省,能回家的,都寧肯拋下學業也要回家,第二天學校空了一小半。
肖栩也暫時改了走讀,第二天他早上沒課,十點的時候纔到學校,接下來的課我們正好在同一教學樓,他便先來找我:“昨晚十點多我媽來接的我,你說至於麼?”
“阿姨是關心你,我想回家還回不去呢。”同樣借到母親關切的電話,現在的消息傳播太快。我隱瞞了自己就在現場的事實,安慰她沒有傳聞的那麼嚴重,我很好。
“我當時想報到市外啊,去魔都不錯,不過我媽死活不讓。”肖栩趴在桌子上,“我長了這麼大還沒怎麼出過帝都呢。”他先這麼抱怨着,忽然又笑了起來,趁着周圍沒人注意,將脣角啄在我的嘴角上而後迅速離開,“不過幸好我沒走,不然咱們就不認識了。”
魔都是很不錯,我當初曾經考過魔都F大的自主招生並且拿到了一本線即可入F大的名額,但最終還是選擇了B大。我忽然想了想,不知道如果我們當初是相遇在一個離我們兩家都很遠的地方,並且留了下來,會不會順利地多?
我有點走神,肖栩不滿地敲了我的頭:“喂,我得走了,要上課了。”
“去上課吧。”我說。
他嘀咕着:“下午五六節沒課,我媽說要接我回去吃午飯……要不要這樣啊!我想跟你一起吃午飯啊。”
忽然想起來中午要跟鄭和一起去警局錄筆錄,我倒是有點慶幸肖阿姨這樣緊緊地管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