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面對這樣的薛蟠, 石詠無奈得緊,但顧及賈璉的面子, 他只能耐着性子將當初在金陵的那樁舊案的經過細細問了一遍。

“原不曉那柺子得了兩家的銀錢, 見那姓馮的帶人來搶爺的丫頭, 爺哪能咽得下這口氣?”薛蟠念及舊事, 氣憤憤地說來,“爺就是個不講理的人,他要理論, 怎麼不去找那柺子?”

石詠無語, 心想那怪那馮淵名叫“逢冤”,的確是冤得狠, 撞上這麼個呆霸王。

“可是爺也不想打死人啊!當時爺已經帶着人走了, 只吩咐他們給那姓馮的小子一點兒‘小’苦頭吃吃……誰想得到,那姓馮的竟跟個紙糊的, 他們三下兩下就給打死了呢?”

說着, 薛蟠臉上寫滿了懊惱, 低着頭直嘆氣,酒也不想喝了,只怔怔地望着桌面。

石詠扁了扁嘴, 問:“薛大爺, 你如今,可……悔了?”

薛蟠伸手揉了揉眉心,“唉”地嘆了一口氣,說:“能不悔麼?鬧出了這事兒, 鬧得媽和妹妹成日價爲我懸心。剛出了那事的時候,她們成日價地睡不好,媽每逢初一十五必定要使人去寺裡點香油,說是要超度冤魂,一直到現在,還是這樣……”

“早知會這樣,我當日就該先直接將那姓馮的和柺子一起扭到官府,告他們各自一個‘訛詐’!”

石詠望着薛蟠,心裡只有一個評價,誰起的這“呆霸王”的外號,咋這麼精確的。

只不過薛蟠縱有千般不是,總算是待母親孝順,待妹妹也極是關懷。若不是他母親與妹妹吩咐,薛蟠也不會來找石詠,求他幫忙“化解”當初在金陵的那樁“舊案”了。

可是石詠能有什麼辦法,只能向薛蟠委婉地解釋,他的確聽說過這樁案子,可他不是什麼專業人士,沒有化解的法子啊!

無奈薛蟠根本不聽,只牢牢咬住“媽和妹妹都說過的”,就認定了石詠一定有化解的法子。最終石詠只能妥協,應允薛蟠,幫他想想這件事情該怎麼善後。

若是薛蟠全無悔意,是個從根兒裡就壞透了的爛人,石詠定然對此人辟易遠避,可如今竟是這樣一個死纏爛打、上門求解的薛蟠……石詠無奈至極,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只能運起拖字訣,同時心裡暗暗埋怨賈璉,爲了親戚,一轉臉就將自己這個朋友給賣了。

豈料隔天他休沐的時候,賈府就有人來找,說是賈璉請他去榮國府坐坐。

石詠見來人模樣陌生,隨口問了一句:“興兒呢?”

“石大爺,興兒今天不當值。所以二爺吩咐了我來。”

石詠點了點頭,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兒疑惑:賈璉以前找他,都是去尋個外頭的茶樓酒肆說話,他還從來沒有這個“幸運”,有機會步入榮國府。

“石大爺您請快些動身吧,怕是二爺要等急了。”那面生的長隨低頭恭請石詠動身。

石詠猜賈璉是有什麼特殊的情由,才遣了人來找自己。當下便帶着李壽,隨那名長隨去了,三人由正陽門進了四九城,隨即轉向西,走了許久,來到榮國府跟前。那名長隨只跟門房打了個招呼,讓李壽在門房候着,便帶着石詠快步進府。

豈料,石詠半道上遇見了興兒。

他心下起疑,睜圓了眼盯着興兒。興兒跟着賈璉跑了一趟揚州,與石詠是極熟的,當下過來打了個千兒請安。

石詠使了個眼神,望望前頭那名長隨。興兒回憶,當即道:“石大爺今天怎麼有空,跟着我們府大老爺的人來府裡?”

帶他來榮國府的,竟然是……賈赦的人!

石詠剛開口說了句:“今日休沐……”先前那引石詠到此的長隨立即打斷了石詠的話:“石大爺,我們老爺還在外書房候着。”竟是不想讓石詠有機會與興兒多說話。

石詠無奈,給興兒遞了個眼神,興兒會意,一溜煙走了。

那名長隨則將石詠往一處院落引,口中說道:“石大爺,這是我們老爺的外書房,勞煩您在此相候。我們老爺片刻即至。”

說着,長隨離開,應當是去請賈赦去了。

石詠深吸一口氣,立在外書房裡打量。他並不知道賈赦來尋自己是要做什麼,但是心中卻多多少少有些不好的預感:千萬別,千萬別是爲了扇子……

他還年輕,還是個小吏,眼下還絕難與賈赦這樣混跡官場多年,官職爵位又高過自己一大截的人抗衡。

所以,如果真是爲了扇子……

石詠故作鎮定,揹着雙手,打量賈赦外書房的陳設。

這榮國府長房的外書房,佈置得的確雅緻:紫檀木的書案上放着明青花的筆洗與筆架,石詠一瞥之下,便知不是凡品。書案旁邊一隻鬥彩瓷缸裡放着一卷一卷,都是卷軸。牆上也掛着不少書畫,石詠一一望過去,見大多是名家之作,即便偶有那不知名的,也是品味超凡的作品,想必是在後世里名聲不顯的大家手筆。

他心裡有數,平心而論,這位賈赦大老爺,書畫上的品味,着實還不錯。如果他不打自家扇子的主意,石詠倒是願意和他交流一二。

“詠哥兒,詠哥兒……”

忽然,有細微的聲音在這外書房響起。

石詠的頭一個反應,是低頭看向自己腰間佩着的荷包。

“不是我!”鄭旦乾淨利落地應道。

石詠微怔,既然不是他自己身上佩着的荷包,那這個聲音是——

他猛地擡頭,目光飛快地在這外書房裡尋找起來。果然,他在書桌對面一座多寶格上發現了一隻極爲熟悉的六處團花銀香囊。

“玉環姐姐……”

再見到這隻銀香囊,石詠激動至極,聲音都有些發顫。

“什麼時候嘴這麼甜,管人家叫姐姐了呢?”楊玉環的香囊柔柔地應道。

石詠一呆,這纔想起最近他總是要應付西施與鄭旦這兩個不停切換的人格,一會兒“夷光姐”、一會兒“鄭旦姐”,叫習慣了,一見了楊妃的香囊,立即開口叫“玉環姐姐”。

“姐姐別來無恙?衛皇后的情形,姐姐知道嗎?”

石詠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能在這裡遇見楊玉環的香囊。此刻見賈赦特地爲這隻香囊做了一隻黑檀木的架子,讓銀香囊自然地懸掛在這隻架子上。而香囊裡的金色香盂光鮮依舊,沒有任何燒灼的痕跡,也沒有香灰。

石詠稍稍放心,知道賈赦好歹明白這隻香囊的珍貴价值,因此將其當作一隻擺件,沒有真的當香囊使。這對銀香囊的妥善保存,也是有些益處的。

“我還好,只不過一進府,就沒有見過衛後孃娘。”香囊回答,“詠哥兒,別管旁人,眼下你自己就有大麻煩!”

大麻煩?

只聽香囊幽幽地說:“還記得你對皇祖母提過的,你家裡藏着二十把舊扇子嗎?”

楊玉環口中的“皇祖母”,自然是指武皇。

石詠雙眉一軒,心想:果然是爲了那二十把扇子!

“是呀,上回有個古董商人,叫什麼冷子興的,到此間來找這賈府裡的大老爺,就提起你家中收藏了二十把舊扇子。”

又是冷子興!石詠將牙一咬,心中難免恨恨的,這等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將自家有扇子的事兒隨意透露給他人。

“大老爺打算出五百兩銀子,將你家傳的扇子都買下。可是冷子興說你現在已經在當差了,多少要給點兒體面,勸大老爺出一千兩。”

楊玉環的銀香囊將話說得飛快,言語裡也少了幾分柔媚,似乎一到與石詠相關的事情上,她就不再是那個心中只有愛情的小女人,而當真是個關懷幼弟的長姊。

“他們有沒有說過,若是我不賣,會怎樣?”

香囊立即道:“他們說了什麼敬酒不吃吃罰酒之類的……對了,詠哥兒,你就算是虛言推辭,或者是用別的物件兒充抵,都是沒有用的,那冷子興很精明,將每把扇子的情形都向這邊大老爺詳述了一番,他們還特爲防着你用假扇來冒充呢!”

石詠暗恨:這冷子興,十足地是用他石家的扇子,來向賈赦賣好啊!

“噓,噤聲,有人來了。”銀香囊飛快地提醒。

來人四十餘歲年紀,脣上蓄着短髭,身上穿着常服,帽子上一塊雞子兒大小的祖母綠,看着像是個富家翁,正是賈赦。

石詠早已從多寶格跟前退開了兩步,站在外書房正中,見到賈赦進來,他雙手一抱,向賈赦行了個禮——只是作揖而已,他行的乃是平輩之禮。

若從賈璉身上算起,他向賈赦行子侄之禮也沒什麼,可是聽說賈赦要恃強奪他家祖傳的二十把扇子,石詠心底就有一股無名之火騰騰地往上冒——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爲老爲長不尊吧,這樣品性的人,憑什麼要他行禮請安?

果然見到石詠如此,賈赦面上閃過一絲微惱。

“聽說你是小犬的朋友?”賈赦強壓下心頭的惱意,開口淡淡地與石詠寒暄,心裡則在琢磨用什麼法子提起石家的扇子。

“賢侄,天天在宮裡當值,偏生住在外城,每天趕路頗爲辛苦吧!”賈赦撫着脣上髭鬚,幽幽地道。

“多謝大老爺操心,路途不算太遠,我已經習慣了。再說了,也不是所有在宮裡當差的人都能住在宮門口的,不是麼?”

石詠不鹹不淡地擋了回去。

賈赦心裡越發惱怒,覺得眼前這年輕人實在是油鹽難進,討厭得緊。於是他輕咳一聲,不再兜圈子,而是單刀直入地說:“聽說,賢侄家裡藏了二十把舊扇子,我素性好金石字畫古玩,不知賢侄可否願意相讓,我願以千兩白銀的高價補償賢侄。日後賢侄在京中或是在江寧織造行走,我這做世叔的自然也會照拂一二。”

石詠心裡想:誰是你賢侄?

他與賈璉交好不假,可是這一碼歸一碼,討厭賈赦,自然也不願意虛以爲蛇,假意敷衍。

“大老爺明鑑,我家中的確是藏了二十把舊扇子,可是家祖家父都曾經留過話,不允許子孫後代變賣這些祖宗遺物。雖然大老爺盛情難卻,可這畢竟是父祖遺訓,子孫輩違拗不得,請大老爺體諒!”

石詠就這麼硬梆梆地頂了回去,對那一千兩銀子的許諾,一點兒都不動心。

“你這不識好歹的……”

賈赦大怒,鬍子都氣得翹了起來,黑着一張臉教訓石詠,說:“年輕人,剛剛當差沒多久,自然不曉得這仕途艱險。你難道以爲你能升個從六品在京裡就可以橫着走麼?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賈赦心裡已在動念,要好好收拾收拾眼前這個不知高低好歹的小子。他眼下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可是賈家早年與內務府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如今就算已經離了江寧織造任上,可賈赦憑那些姻親故舊的能力,搞一搞石詠,卻也還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他盯着石詠,只待石詠再出言拒絕,就打算端茶送客,回頭另找法子折騰石詠。

豈料這時候石詠伸手茫然地撓撓後腦,臉上好似閃過一點兒鬱悶,說:“大老爺您提點的是……可是,可是我家祖訓在此,扇子又都由家母看管着,就算是我想賣,也賣不成,這該怎麼辦纔好!”

賈赦覷着眼,瞧瞧石詠,見他一副抓耳撓腮,心癢不已的樣子,心內暗笑,覺得這少年底子裡也不過就是個二世祖罷了。既然這少年已經起了賣扇子的心,就不怕他不入彀。賈赦這麼想着,便在心裡翻來覆去地想說辭,看怎麼變着法子來勸石詠。

石詠那邊,他在賈赦打算撕破臉的時候突然放軟下來,是突然想清楚了一點:楊玉環的銀香囊心心念念地提點他,就是讓他有所準備,可若是他全憑着自己胸中的一腔“脾氣”,與賈赦正面交惡,把話說絕,那便是辜負了楊妃的一片好意。

在這個時空裡石詠已經經過了不少事,再不是當初那個耿直而不知變通的少年了。他知道此刻就算是顧及賈璉的面子,也不能當面和賈赦翻臉。

雖說石詠在這短短的片刻功夫裡,已經想了十幾種保護家傳扇子的方法,可是他不及細想,沒法兒判斷這些法子是不是都能確保沒有後患。

於是石詠在賈赦面前露出一副愁眉苦臉,解釋了自己的“苦衷”,眼見着賈赦放緩了臉色,伸向茶碗的手也漸漸縮了回來,石詠趕緊琢磨,到底該用什麼法子才能脫身。

“父親!”

突然,賈璉的聲音在外書房裡響起,將石詠與賈赦都嚇了一跳。

只見賈璉滿頭大汗地趕了來,見到賈赦,先行了一禮,然後便轉向石詠,滿臉關懷之色。

“你……不是教你去吏部打聽消息的麼?”賈赦見到賈璉,透着一臉的不高興。

“聽聞兒子的好友石茂行來了府上,還要勞動父親代兒子招呼客人,兒子哪裡敢不回來?”賈璉假裝根本不知道石詠是賈赦請來的。他裝作一副全不知情的樣子,以爲石詠是自行上門的,府裡竟然還勞煩了賈赦這位大老爺出面接待,他這個做兒子的十分愧疚,因此纔會趕回來。

“茂行,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兒?”賈璉擡頭問石詠。

“是啊,是有點事兒……”石詠含含糊糊地應道。

“不打擾父親清淨,”賈璉趕緊說,“兒子這就帶茂行出去。”

說着,賈璉二話不說,給石詠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就這麼從賈赦的外書房裡溜出去。賈赦在二人身後乾瞪眼,心裡將賈璉罵了十幾遍:“這個不知好歹的逆子……”

賈璉扯着石詠來到自己的書房,兩人相對坐着,齊齊地舒了一口氣。

石詠一拱手,對賈璉說:“多謝璉二哥今日撈我出來。”

賈璉則苦笑,伸手拉開自己的衣袖,石詠當即見到賈璉手臂上三道深深的血痕,似是被人用荊條抽的。

“茂行,我父親謀你家的扇子,這事兒給我知道了,勸上了幾句,家父心裡不痛快,就捱了這幾藤條。”

石詠趕緊起身,納頭便拜:“璉二哥的恩義,待石詠日後慢慢償還!”

“得了得了,”賈璉一臉急切,“曉得你婆婆媽媽,但現在真不是婆媽的時候。先將你家扇子的事兒商量清楚了纔是正理。”

石詠卻有更着急的事兒,開口問賈璉:“璉二哥,上回小弟修好了貴府上一副金盤和一隻銀香囊,今天已經在令尊書房裡見了那隻銀香囊,金盤上哪裡去了?”

他見楊玉環的香囊待遇尚可,稍許放心,卻又擔心起金盤來。

賈璉一想,也想起來了:“是了,那兩件物件兒,我帶回來的時候家父就看着好,給了東府一千兩銀子,就把這兩件留下了。銀香囊他自己喜歡,留在外書房中,那隻金盤,聽說是送到宮中阿哥所,十四阿哥那裡去了。十四阿哥那裡,正管着兵部。”

石詠聽說賈赦竟然想走十四阿哥的路子,難免咋舌,心想難得這賈赦竟然想走兵事這條路,聽起來所圖不小。

“後來又要我在吏部蹲着,一出什麼實缺就趕緊告訴他。”賈璉擦着額頭上的汗。若不是因爲石詠,他也犯不着頂着大太陽這麼急急忙忙地從吏部跑回來。

“他聽了那冷子興的話,覺得你那二十把扇子金貴得很,想買下來之後,用一些上好的匣子一裝,分送吏部上上下下。你那扇子雖說都很好,但也總能分出個三六九等,回頭他用這個送人,外人覺得一碗水端平,只有收到扇子的才曉得得了多少實惠。所以啊,他是看中了你家的扇子,不會輕易撒手的。”

這時候,賈璉書房的丫鬟過來給這兩人上了茶。石詠擡眼看了那丫鬟一眼,見那模樣算是周正。

而賈璉卻乾脆悶着頭,連看也不看來人一眼,只管說:“去,出去跟你平姐姐說一聲,守住這邊的門戶,除了咱們房頭的,外人不許靠近這裡一步!爺要和石大爺商量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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