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孟氏色變的同時, 石大娘與王氏面面相覷。這般口無遮攔,但同時也幫他們出了一口惡氣的, 不是別個, 正是早先薛家送來的一對虎皮鸚鵡。

原本如今已將近四月, 天氣漸暖, 鸚鵡架已經掛在了西院正廳外的廊下。然而今天早上刮北風,如英便擅自做主,將那對鸚鵡連架子一起取進了石大娘她們所坐的花廳, 在角落上掛着。

石大娘登時滿面羞慚, 道:“這真真是丟死個人了。叫孟家妹妹見笑!”又說,“妹妹千萬別跟着扁毛畜生計較。回頭就叫人將它們叉出去!”

她說到做到, 趕緊喚了人來去通知如英。如英聽說, 也一臉的不好意思,帶着望雨進來, 每人手上持着一柄竹叉, 果真將掛着的鸚鵡架叉了下來。主僕兩人一起朝廳裡坐着的女眷們蹲了蹲, 如英道了歉,一面退下,一面低低地對手中的那隻鸚鵡說了句什麼。

那鸚鵡便再次高聲歡快地叫起來:“作死, 作死啊!”

如英一提架子, 走得更快,卻是兩隻鸚鵡叫得此起彼伏,齊聲歡叫:“作死啊,作死啊!”

裡面廳裡坐着的孟氏氣得臉色發青, 這一聲聲彷彿就是在指責她自不量力、恬不知恥似的。偏生孟氏還要擺出寬宏大度的樣子,表示自己不跟扁毛畜生一般見識。

如英來到廳外,見兩隻鸚鵡不鬧騰了,便提起手中的鸚鵡架子,小聲說:“表現不錯,兩個小傢伙兒,回頭給你們煮蛋黃吃。”這兩隻扁毛畜生特別愛吃七八分熟的雞蛋黃,一定要那雞蛋外頭都煮透了,唯有蛋黃正中心那兒還有一點兒軟紅的,這兩隻吃得才歡。然而石詠問過天橋那下頭養鳥的,說是鸚鵡吃多了蛋黃並不好,毛色反而不容易亮澤,如今改了五天才有一次。

但是如英早先在廳外聽到了孟氏說的那些話,也聽到了兩隻鸚鵡的漂亮“反擊”,於是決定給這哥兒倆“加餐”。

如英退出來不多時,孟氏便起身告辭。她原本勸人勸得興興頭頭的,突然被兩隻鳥兒打斷了,登時再無興致。再者該說的也都說了,石家是吃敬酒還是吃罰酒,由他們自己決定便是。

第二日,孟逢時便親自造訪忠勇伯府,拜見富達禮,同時要求富達禮作爲族長,主持儀式,將他的外孫和外孫女的名字都記入瓜爾佳氏族譜裡。

富達禮自然滿口應允,所這原是正理。

孟逢時便不和富達禮打哈哈:“都統大人,如今宏武也回到京中。您是否也該開個祠堂,在石家的列祖列宗面前,剖白剖白,我孟家的女兒不可能爲人妾室。石宏武眼下娶了兩房,到底哪個是嫡妻,哪個是妾室,如今總也該給個說法了吧!”

富達禮沉默了一陣,道:“孟大人的話說得沒錯。只是我覺得,這事兒若是鬧出來,對令嬡未必有好處。”

孟逢時登時面露慍色,開口反駁:“當初將小女嫁與宏武,也是隻道他沒有家室。若是早知他有妻有子,我怎又可能將親生愛女嫁與他?不行,當日我孟家全不知情,才許了這門親,但我女兒萬萬做不得二房。這事兒,你們石家得給我們孟家一個交代纔是。”

富達禮只得耐心與他解釋:“孟大人,你爲兒女考慮的這份心我可以理解。但正如你所言,宏武當年娶親,也是因爲受傷將前事全都忘卻了。他本人並無意欺哄令嬡,甚至他本人是否被人欺哄,才接受了那王千總的身份,我等亦不可知……”

說到這兒,孟逢時的臉色也變了:“這麼說來,我這把自家閨女嫁了出去的老丈人,當初難道還是哄騙女婿了不成?”

富達禮搖手,和顏悅色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只是說,宏武之妻,族譜上原本就有記載,浙江王氏。她是宏武的結髮之妻,又爲宏武生下喻哥兒,寡居多年,將喻哥兒養育成人,是石家的功臣。若是照孟大人所說,要給令嬡一個嫡妻的名分,那也應當給王氏一個妥當的名分纔是。”

孟逢時登時將臉色一沉,道:“誰不知宏武前頭那一房,乃是無媒無聘,淫奔無恥之流,容她進門已經是小女寬容大度。”

富達禮臉色也是一變,道:“孟大人口下積德,這種毀人清譽的話閣下如何就能說得出口?”

孟逢時登時說:“宏武說的!”

“宏武什麼時候說的?”富達禮緊逼一句問道。

孟逢時當即道:“自然是他迎娶小女之……”

他本想說“迎娶小女之時”話說出口突然意識到不對,那聲音立即啞了。富達禮探究的眼光立即掃了過來:若是孟逢時將這話說全,富達禮就會立即反問一句,石宏武迎娶孟氏之時,只曉得自己是王千總,完全不知石宏武這個舊日身份,又怎麼可能告訴孟家關於王氏的舊事?

但好賴孟逢時反應快,馬上改口:“自然是那次他想起一切之後,再回川中的時候。”

富達禮就站在孟逢時對面,看着對方生生改了口。他一時有些感覺,覺得孟逢時像是一早就知道石宏武的底細的。若真如孟逢時所說,他是個愛女如命的老丈人,又怎會將女兒嫁給王千總這麼個來歷不明不白的年輕人?

富達禮這頭還未開口,有人在孟逢時身後結結巴巴地開了口:“孟……孟大人,您……您在說什麼?”

來到忠勇伯府堂上的人正是石宏武,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無媒無聘”、“淫奔無恥”之類,怎麼可能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早先他將自己是誰都忘了,自然想不起來王氏,後來他想起了王氏,自是心底存了一份愧疚,根本不可能再加諸一字於王氏身上。所以孟逢時這樣當着石家族人的面詆譭王氏,石宏武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宏武,你難道不記得了,你安慰我女兒的時候不就是這麼說的?”孟逢時將眼光轉向石宏武,“你是不是因爲早年間頭部受創,所以如今也會時不時犯病,記性時好時壞,有些事就是記不起了?”

孟逢時抓住石宏武早年受過的傷說事兒,石宏武即便反駁幾句,也顯得頗爲無力。

“都統大人,託您的福,如今大家好歹是把話說開了。我是看不出什麼理由王氏女能佔着宏武嫡妻的位置的。再者,您也且先消停着點兒,王氏女那樣上不得檯面的性子,她適合做宏武的嫡妻麼?有人願爲她出頭麼,會有人爲了王氏女出面責難伯爵府,責問都統大人您嗎?既然一概沒有,我看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速速將小女的名份定下,這事兒就算了了。那邊以後再有什麼要求,或是再怎麼鬧,小女一切都能應付,不用大人擔憂。”

“誰說王家無人,不願出頭的了?”孟逢時的話剛剛說完,立即有人高聲接話。

石詠揹着手,從忠勇伯府外快步走進,先見了大伯富達禮。他也不看孟逢時,只管向富達禮行了一禮,說:“杭州織造王子騰大人昨日抵京的,今日面聖已畢,特地趕過來探視大伯父。”

富達禮思考片刻,轉頭對孟逢時說:“孟大人,您看,王家這也來人了!”

孟逢時萬萬沒想到自己剛剛大放厥詞,說是王家不會有人爲王氏出頭,這王家就立即來了人,他頓時啞了片刻。一時倒也不敢再亂說什麼。

“孟大人,”富達禮臉色凝重,斟酌着說,“既然兩家都有能當家做主的在京,我看,不如就借這個機會,大家有事說事,把事情都說開。您看如何?”

孟逢時沒什麼話好說,富達禮當即命人,先去將慶德請來,又去請了瓜爾佳氏族中幾位有頭有臉的老人家,一起過來,就在忠勇伯府,大堂中坐着。石詠則去將王子騰請進來,見過富達禮與孟逢時之後,王子騰一提衣袍,端正坐在了孟逢時對面。

王子騰是被康熙皇帝傳召入京,詢問浙江政務的,就如同康熙皇帝傳孟逢時入京,問幾句陝西政務一樣。只是王家一直是聖上心腹,多少年來,京中與杭州府之間一直有密摺往來,康熙待王子騰自然與孟逢時不同。這一點朝中諸人也盡知。所以即便王子騰身上只有個杭州織造的五品差事,可是人人都知道他是天子近臣,不敢輕視。

王子騰坐在這忠勇伯府裡,心裡也覺得像做夢一樣。

上一回他過來伯府,還是爲人所迫,親眼見過了石宏文與石宏武兩位的靈位,逼他不得不認下了王氏這個失散已久的妹子,幫王氏正名。如今他就親自坐在這忠勇伯府裡,要以大舅哥的身份,替妹妹出頭了。

當然,王子騰覺得這個妹妹認得也不冤,認下之後沒多久,便知道妹婿其實未死,不過是失憶了,在年羹堯手下當差。眼見着妹婿身上的官位越來越高,這邊又突然冒出消息,說是大侄子以十四歲的年紀,就中了順天府的舉人,還是皇上親自命人覆試通過的。

就爲了這些,王子騰當初接到石詠的信,就按着對方的提點,將一切他需要準備的文書材料,全都帶了來。早先他曾經在伯府堂外聽見孟逢時在大聲嚷嚷,說是無媒無聘什麼的。

王子騰捏着袖子裡籠着的文書,心想:這還能算無媒無聘麼?

於是衆人堂上相見。先是富達禮將石宏武當年受傷失憶,完全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更別提有一妻一子的事兒說了。隨即石宏武出來,朝王子騰行了禮,又給孟逢時磕了個響頭,明言他雖是無心,但畢竟造成了眼下這樣令兩家都尷尬無已的局面,他願一力承擔兩房妻室的一應需求,但如今禮法所限,男子絕無可能娶兩房正妻,就算是兼祧兩房,他的上輩也無兩房可以祧。嫡妻只能有一個,因此石宏武請族中各位,出來做個見證,這件事,到底該如何收場纔好。

王子騰等石宏武話音一落,立即先發制人,道:“一別十六年,宏武兄弟風采猶勝往昔,猶記當年西湖畔春和景明,宏武兄弟那時隨杭州將軍在杭州爲官,那當真是翩翩少年,與舍妹結緣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說得都對,年限、季節、石宏武的上司官職……都對。只不過他當時還只是大致聽說過有老爺子有這麼個外室女,從未見過,更別提見過石宏武了。

石宏武則聽得一愣一愣了,當真對自己昔年的記憶產生了懷疑。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真的記錯了,他當年……真的就是明媒正娶,在王家的祝福下娶的王氏。可那後來大哥爲了他,維護他的婚姻,帶着他反出了忠勇伯府,那又是爲了什麼?

想到這裡,石宏武一陣頭疼,開始覺得自己的記憶,好像真的有點兒不可靠了。

王子騰當即一份份泛黃的文書往外拿:“舍妹原是王家親女,但年幼時走散了,待長成之後才尋了回來。所以是認祖歸宗之後才擡的旗,這是擡旗的文書,這是妹婿媒聘時的聘書、行禮時的禮書、迎親時的迎書……對了,這是當年合八字的時候寫的妹婿與妹妹的八字,若是諸位不信,可以將妹婿的八字與貴族族譜上的比對一下……”

石宏武:我怎麼不記得合過八字?

孟逢時見了石宏武這副茫然的情形,當即大喝一聲:“宏武,你仔細回想,到底有沒有這等舊事?”

石宏武今日已經被孟逢時吼過了一回,這時已經完全不信任自己腦海裡的記憶了,此時再次被問到他的記憶到底靠不靠譜的時候,石宏武自己也吃不準了,猶猶豫豫地道:“大約,大約有吧!”

堂上坐着的瓜爾佳氏族人,大多是曾經經過十幾年前石宏文宏武兄弟從伯府分出去的舊事的。但是在座諸人大多隻知道石宏武不曾徵求過族中長輩同意,便私自在杭州駐地娶了一房妻室,爲這個鬧的糾紛。

而富達禮與慶德則知道得非常清楚,當初石宏武與伯府鬧翻,不僅僅是因爲他不告而娶,而且是因爲他娶的是一位尚未擡旗的漢女。

可是眼下,富達禮面無表情,望着滔滔不絕說話的王子騰,心知石詠爲了二弟與二嬸考慮,已經悄悄向王子騰打過了招呼;而慶德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王氏還是孟氏,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他自然甘願在涼快地界兒待着。

王子騰接着道:“對了,當時妹婿行聘時,雖然行聘之禮俱全,但並無父母之命。當時妹婿曾提到過,是因爲父母早年間就已過世的緣故。當日我們也曾覺得有不妥,便曾請妹婿寫了保文。若是將來族中當真對這門親事有異議,那麼我妹妹便迴歸本家,其所出之子,便入王家族譜,算是王家的子弟。”

這一句話說出來,伯府堂上,一片寂靜,隨後立刻“轟”的一聲,人們都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就連獨自立在角落裡旁聽的石詠都震驚了:他往杭州去的信上,真沒有這一出啊!所以這是王子騰自說自話,跳出來想搶石喻這個香餑餑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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