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墮龍之地
天色漸暗。
齊宣乘坐的船停在了江心。
艙內,副總鏢頭王仁正對齊宣說道:“齊公子,大江幫的船隻封鎖了江面,只怕今天……不好走了。”
兩艘艨艟鉅艦橫在江面,小漁船還能勉強通過,似齊宣乘坐的這種大船,就無法通過了。
“不過還請齊公子放心,大江幫裡的朋友說了,他們也就封這一兩天,待到事情辦妥便會讓開路來。”見齊宣並未迴應,王仁又接着說道。
光憑武功,王仁和幾個鏢師綁一起,仍在江湖裡都聽不見響。
但走鏢,走得就是人情世故。
身爲長豐鏢局副總鏢頭,王仁的朋友遍佈五湖四海三教九流,能在大江幫之中有個朋友,也不足爲奇。
事情辦妥……
齊宣心中頓時想起了鐵飛鷹父子。
說起來當初自己曾隨宋鶴楊在上山之前受到過他們父子二人的款待。
現如今對方出了事,於情於理,自己似乎也應當出手拉一把。
不過……
仔細算算,大江幫是三天前突襲並且覆滅了天鷹幫總舵。
此後無論是清掃天鷹幫殘餘勢力,還是蕩平龍江府其他江湖勢力,大江幫均是大張旗鼓地行動。
按理說,上清觀應該得到了消息纔對。
齊宣甚至大膽推測,在自己下山前,孟雅風這些上清觀的高層恐怕就已經知道了龍江府發生的事情。
置身事外,亦或是想讓我出手?
不管上清觀那邊是什麼打算,既然他們無動於衷,那齊宣自然不可能主動去招惹麻煩。
若是有機會保一保鐵飛鷹父子的性命還行。
真讓他出手幫助天鷹幫對付大江幫,不可能。
……
見齊宣並未說話,王仁心中有些忐忑。
他此時就擔心自己這位僱主,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無妨。”齊宣突然笑道:“我也沒什麼急事,左右不過是多等幾天。”
聞言,王仁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原本緊繃地表情瞬間化開,而後想了想便笑着建言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在前面的龍川縣碼頭靠岸。”
“齊公子既是想着遊山玩水,龍首縣有一處墮龍坑,倒是值得公子攜夫人去看一看。”
龍川縣與龍江府隔江相望。
“龍川,龍首,墮龍坑……”齊宣嘴中小聲唸叨着。
都離不開一個龍字。
齊宣不禁笑問道:“該不會這裡當真出現過龍吧?”
紫芸聞言,柔聲附和道:“公子倒是沒有說錯,傳聞此地曾有神龍現世,所以才被後人叫做龍江,龍川。”
“至於那墮龍坑……”
“墮龍坑就是神龍現世之地。”王仁接口道:“現如今那裡還有一尊龍骨存世。”
還真有龍不成!
齊宣聞言不禁露出詫異的表情。
……
上清觀,三清殿。
一襲紫色道袍的孟雅風正專心地看着手中信件,忽的耳邊想起一陣腳步聲,旋即擡頭便看見了急匆匆走進來的宋鶴楊。
“小師叔。”孟雅風折起手中信函,看出了宋鶴楊臉上的焦色,當即笑道:“可是擔心龍江府的鐵幫主父子。”
“雅……掌門。”宋鶴楊眉頭緊皺,“大江幫狼子野心,我們當真要坐視他們吞併天鷹幫?”
“今時不同往日。”孟雅風幽幽道,“五叟已死,唐門內部再無人可以阻攔唐天闕東進中原,就算天鷹幫不被大江幫所滅,不久後也會成爲唐門東進的第一塊墊腳石。”
“可是……”宋鶴楊欲要再說什麼,兩個字剛說出口,臉上神色微變,而後將剩下的話收回了心裡。
他已經從師兄張鶴鳴那裡得知了唐天闕重見天日,以及唐門五叟葬身寒洞之底的事。
稍加思索,便能理解孟雅風的苦心。
但摯友面臨絕境,自己卻無法出售相助,宋鶴楊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可是張鶴鳴已經和諸位長老交代過,要約束門下弟子,華憑風未出關前,上清觀不要摻和進任何江湖紛爭之中,尤其是牽涉到唐門。
宋鶴楊面上的掙扎之色已然被孟雅風看在眼中,她當即笑着寬慰道:“小師叔不必擔心,鐵幫主父子二人並無大礙。”
“可是我聽說大江幫已經抓住了鐵飛鷹。”
“此事我已知曉。”孟雅風淡然一笑,旋即手中信函遞向了宋鶴楊。
“這是大江幫少幫主宋萬程的來信。”
“他信中說鐵飛鷹正在大江幫的船上作客,不日將親自登門拜訪。”
“他在試探我們上清觀的態度?”宋鶴楊迅速看了一遍信中內容,而後臉色一沉,已然看出了宋萬程的目的。
孟雅風點了點頭,神色肅然道:“如果我們上清觀當真有意介入天鷹幫和大江幫之間的爭鬥,只怕鐵幫主父子二人的處境會更危險。”
“可就這樣放任不管,豈不是坐視他們父子二人被……”
“放心吧,小師叔。”孟雅風顯得信心十足,“我們越按兵不動,鐵飛鷹父子二人就越安全。”
“不過……若是有一人願意出手。”見宋鶴楊臉上焦色未消,孟雅風突然靈機一動,“那鐵飛鷹父子二人的性命一定可以保住!”
“誰?”宋鶴楊忙問道!
……
……
翌日,龍首縣。
昨日被神龍現世勾起了興趣,於是齊宣起來後便帶着紫芸上了岸,朝着傳說的墮龍坑而去。
到了之後發現眼前竟是一座廟。
廟門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着“龍骨廟”。
廟前十分清冷,除去兩個賣吃的,一個買字畫的外,竟連一個遊人都沒有。
齊宣不禁一臉狐疑地看向身後的王仁。
這就是你說的有神龍降世的墮龍坑?
“公子你別慌,龍骨就在廟裡面。”王仁臉色略微有些尷尬,連忙解釋道:“當地百姓將龍骨供奉起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這麼一個廟。”
廟裡供奉的不是佛祖,自然也就沒有和尚。
門口一個身穿厚實棉衣的男人早就發現了齊宣一行。
尤其是看到了齊宣和紫芸衣着光鮮,容貌氣質出衆,而且看着還十分的面生。
男人眼睛當即咕溜溜一轉,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邁着歡快的步伐主動上前來搭話道:“這位公子,可是來拜龍骨的?”
看着突然出現,臉上帶着狡黠笑容的男人,齊宣微微一笑,用手示意欲要上前驅趕其離開的王仁暫且退下,而後點了點頭。
見齊宣點頭,男人猛地一吸鼻子,臉上笑開了花,“我是這裡的廟祝,一人只需十文錢,就可以進去拜一拜龍骨,可靈着呢!”
“十文錢……不貴!”齊宣面帶微笑說道。
“呸!”話音剛落,便聽得不遠處買字畫的文人站起來罵道:“靈個屁!”
“這位公子,可別上了這朱老二的當,什麼龍骨廟,裡面分明就是一副魚骨!”
被這麼一罵,自稱廟祝的男人當即縮了縮脖子,眼睛不敢直視齊宣,垂頭喪氣地說道:“您可別信他,五文錢,只要五文錢,您就可以進去……”
話未說完,男人便看見眼前赫然出現了一錠銀子。
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接過了銀子,男人彷彿在做夢一般,待他回過神來之際,卻發現齊宣一行已經走入了廟門。
賣字畫的文人看着朱老二手裡的銀子眼睛直髮紅。
……
廟中大殿果然供奉着一具碩大且猙獰的頭骨,
不過只是多看了兩眼,齊宣便已看出了這頭骨並非什麼龍骨。
應該是用大魚的骨頭外加其他動物的骨頭拼接而成。
尖銳的利齒明顯有打磨的痕跡。
而且,用來充當牙齒的骨頭,竟然還用的不是同一種骨頭。
造假也造得太不用心了。
難怪沒有遊客。
……
“咦?”
齊宣突然側目看向了其他地方,隨後眉頭緊緊皺起。
“公子……”正當紫芸一臉失望地扭過頭,卻發現齊宣已經走出了大殿的側門……
從側門出來,是一片荒蕪的平地,土壤呈現出如被烈火炙烤過的焦黑色。
一出側門,映入齊宣眼簾的,便是一顆同樣漆黑的歪脖子樹,似乎已經失去了生機,枝丫無力地垂落在地。
而在歪脖子的前面,赫然站着一道佝僂的身軀,寒風之中看起來搖搖欲墜……
唯有齊宣能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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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周圍那灼熱到令人窒息的真氣波動。
似是覺察到有人靠近,佝僂的身軀緩緩轉動。
一張略顯滄桑的臉,眉角處一道疤痕,平添了幾分狠厲。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驚疑,而後緩緩開口道:“你是什麼人?”
和其散發出的磅礴真氣不同,此人說話的聲音和語氣,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和伱一樣。”齊宣無奈的努努嘴,回道,“被外面那個廟祝給騙了,進來拜了一具由魚骨,豬骨,可能還有狗骨頭拼湊而成的龍首骨。”
“大殿裡的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滄桑的男人眼中露出了贊同之色,“的確不值十文錢。”
“那還好!”齊宣當即笑道,“他只收我五文錢一個人。”
男人:……
“不過我給了他五兩銀子。”齊宣又說道。
男人:“那你一定是個大傻子。”
“我有錢,但不傻。”齊宣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廟祝的衣服?”
見對方沒有迴應,齊宣繼續說道:“廟祝的衣服雖然有些破舊,但是卻很乾淨,補丁打的也很整齊,想來家中一定有個女人在操持。”
“袖口露出了一截木籤,瞧着應該是串糖葫蘆的籤子。”
“面有菜色,總是在吞嚥口水。”
“和我說話的時候,眼睛總是情不自禁地掃向賣包子的位置。”
……
“一句話總結。”齊宣緩緩道:“廟裡爛七八糟的骨頭連五文錢都不值,但他一家老小在這個冬天估計很需要這五兩銀子。”
男人聞言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隨後擡頭,凝視着齊宣一臉認真地說道:“你觀察得很仔細,而且是個好人。”
“我向來也這麼覺得。”齊宣聞言不禁咧嘴一笑:“這世間像我這般心地善良而且長相出衆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
男人聞言臉色微變,旋即說道:“你也很不要臉。”
……
“公子!”
“師父!”
突地兩個方向傳來了兩道聲音。
齊宣和男人同時回首。
齊宣看到了在側門處站着的紫芸,而後在回頭,便看見了正對面的牆上露出來的一個腦袋。
“伍大朗?”齊宣一眼便認出了牆上的那個腦袋。
“齊……齊……”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嘴裡還在“哐哐”嚼着包子的伍大朗先是一愣,隨後便看見了齊宣那張熟悉的臉。
“齊宣!”半晌之後,伍大朗終於是將名字和臉對上了,當即興奮地一個飛身跳進了牆內,兩隻手各拎着一個油紙包。
“師父,剛蒸好的肉包子。”伍大朗先是將其中一個油紙包遞給了樹前的男人,隨後撓了撓後腦勺,來到了齊宣面前,遞出了另一個油紙包。
“齊宣,吃不吃包子?”
齊宣搖了搖頭。
原本一臉肉疼的伍大朗瞬間喜笑顏開,美滋滋的打開油紙包,拿出一個包子一口塞進了嘴裡。
“這位就是你的師父?”齊宣眼睛微微眯起,對着正狼吞虎嚥的伍大朗問道。
“嗯。”
三川神龍,方嘯!
難怪,身上的真氣如此強橫。
二十年前,這可是和唐天闕,張鶴鳴齊名的絕頂高手。
“公子。”紫芸也已來到了齊宣的身邊,也已認出了伍大朗,只是面露詫異之色,並未多說什麼。
兩人當初在船上見面的次數不多,也沒有熟悉到需要打招呼的地步。
“上清觀的弟子……”方嘯眼神微沉,顯然此前已經從伍大朗的口中獲知了齊宣等人的存在。
“齊宣見過方前輩。”齊宣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禮,隨後笑着道:“晚輩在觀中時,可時常聽張鶴鳴提起您呢。”
“你知道我是誰。”方嘯冷聲道,“是上官詢告訴你的?”
齊宣點了點頭。
當初正是上官詢推測出了伍大朗師父便是銷聲匿跡多年的“三川神龍”方嘯。
方嘯微微嘆了口氣,隨後問道:“張鶴鳴現在可好?”
“不好!”齊宣直言道:“武功盡失,掌門之位也已經傳給了門下弟子,現在就在上清觀養老等死。”
“什麼!”方嘯先是一臉震驚。
隨後皺眉沉思片刻後,隨後面沉如水地質問道:“你小子當真是上清觀弟子?”
“該不會是信口雌黃。”
“以張鶴鳴的武功,天底下有誰能廢了他的武功?”
“此事千真萬確啊,方前輩!”齊宣指天發誓道:“若齊宣有半句虛言,保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嗖!
突地一隻枯手襲來。
正在指天發誓地齊宣眼神微動,旋即擡手迎掌而上……
砰!
一聲悶響。
“嗯?”方嘯臉上瞬露詫異之色,而後擡頭看向了依然佇立原地,紋絲未動的齊宣。
“如何?方前輩這下總該相信我就是上清觀弟子。”齊宣一臉和煦的笑容,好似剛剛無事發生一般。
他剛剛以再純粹不過的太清真氣迴應方嘯試探的一掌,若這還不能證明自己的身法,那齊宣也沒什麼辦法呢。
總不能直接將掌門擡來吧。
“是上清觀的武功不錯。”方嘯神色複雜地說道:“可你當真只是一個普通長老的弟子,而非張鶴鳴的親傳弟子。”
齊宣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天賦太差,又十分憊懶,沒資格拜在掌門門下。”
……
“張鶴鳴真的武功盡失?”方嘯沉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此事說來話長……”齊宣當即一臉唏噓的說道,“那還得從十二年前唐天闕遠赴江南參加武林大會說起……”
……
……
“最後那唐天闕破關而出,一掌便廢了掌門師伯的武功,而後又是一掌瞬殺唐門五叟。”齊宣講得唾沫亂飛。
“見掌門師伯已經武功盡失,唐天闕張狂大笑,竟是當場說出了‘四傑已除其一,剩下二人待本尊一一拜訪,定然讓他們知道,什麼狗屁四傑,唯有我唐天闕一人可以稱雄天下!’”
……
方嘯聽得直皺眉。
看見了方嘯神色有異,齊宣趕緊停下了添油加醋地舉動,一臉唏噓的說道:“雖然掌門念及二人交情苦苦相勸,奈何唐天闕已經鬼迷心竅,他最後臨走之時還放下狠話,說要帶領唐門東進中原,一統武林!”
“哼!”方嘯聽到此處不禁冷笑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唐天闕還在做着這等癡夢,當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方前輩。”齊宣一臉認真地說道:“今時不同往日,掌門師伯說唐天闕已經煉化了陰陽二氣,已經是天下第一的存在。”
“晚輩瞧着他那語氣,似乎是……對方前輩您格外在意,還放話說下山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您,一報當年之仇!”
齊宣說罷,而後偷偷打量着方嘯的神色,見其雖有懷疑,但仍舊一臉凝肅,便已知他已經信了大半。
方嘯面色凝重,沉默許久,隨後長嘆了一口氣道:“當年他敗在我手中次數最多,沒想到竟是一直懷恨在心!”
聽見方嘯如此一說,齊宣原本懸起的心瞬間落下。
(本章完)